《明月皎兮-贤妃传》李克用程敬思

45、第 45 章

　　且说这一日，保国公夫人钟氏携四小姐林静郦、五小姐林静邤盛装赴约。
　　车进宣平郡王府二门，府内有品级的女官相迎，前方引路，途经一片穿山游廊，方到三间花厅，慕王妃在此地等候。
　　钟氏心内忐忑，欠身道：“怎劳王妃来迎”。
　　慕王妃今儿十成十的装扮，通身杏黄，扬眉笑道：“算起来我是晚辈，唤夫人一声舅母，也不为过”。
　　钟氏面色一僵，“舅母”两个字，从前是奚容玥说的。
　　两位小姐过来见礼，王妃仔细端看，“夫人好福气，这两个妹妹，花容月貌，上上之姿”，吩咐侍女取来两支金镶玉钗，又爽朗笑道：“我是个粗人，便送样俗物，两位妹妹莫要嫌弃”。
　　王妃所赠，岂是寻常物件，两位小姐忙不迭道谢。
　　花厅以内，便是王府花园，名为白浮园。园内缀石嶙峋、亭廊轩馆、修竹花木无一不精妙。所谓举目皆有画，四季景宜人。
　　郡王妃手持一柄纨扇，随口道：“京城里地方小，改日，请两位妹妹到西山。旁的不敢自夸，我们王府庄子上的泉水，泡茶喝正好”。
　　慕氏越是亲近，钟氏越是不安：“王妃这般盛情，到折煞她们两个小辈。这两个孩子，女红诗书皆拿不出手，妾身正愁她们的功课”。
　　王妃话题一转，便问起二人读些什么书，请的哪家女先生。
　　开府的国公爷行伍出身，府中女眷不过识得几个字。慕容老封君乃江南名士之后、状元之妹，嫁入保国公府后，为女儿延揽名师大儒，又设藏书阁两座。京城勋贵女子读书藏书，蔚然成风。
　　“只刚读了四书”，四小姐林静郦回道。
　　五小姐林静邤略福了福，道：“回王妃，臣女功课不如姐姐，四书中只孝经懂些”。
　　“哎呦呦”，慕王妃眉眼带笑：“国公府的小姐若是认得几个字，满京城的女子就是睁眼瞎了”。

　　过一座木桥，众人正在观赏锦鲤，有女官来报，午宴已然备下。
　　又走了一刻，前方小巧玲珑一处院子，流水潺潺，间或几声鹤唳。
　　五小姐林静邤脱口而出：“一声仙鹤过溪来”，见嫡母不悦，忙又闷声不语。
　　这院子甚是古朴，并无雕梁画栋，房舍样式古怪，只邻水之地单有个黑瓦黄墙的四角重檐攒尖亭子，匾额提“云鹤台”。
　　“这三字何人所提，怎无落款？”四小姐不禁问道。
　　“原是位故人”，王妃的笑意淡了几分，“妹妹可喜欢这字？”
　　林静郦颔首：“极好的字，笔力遒劲，可见是位胸怀天下的才子，转折处处藏锋……”
　　钟氏抬头见那匾额，便落下眉毛，呵道：“你这学艺不精的如何班门弄斧，没得丢人现眼”。
　　听母亲斥责，四小姐捏紧帕子。
　　慕氏拉起林静郦的手，亲亲热热边进门边道：“我们王爷曾出使辰韩，带回来几个莱夷国匠人，这院子便照着夷人样式而建，与我国的颇异。说句让妹妹笑话的，王爷甚爱夷狄之物，那边还有几间是达达人的，房内铺盖毯子，连个杌子都没的”。
　　四小姐听着入神，却终未再说些什么。

　　午宴菜肴颇为清淡，有几样时蔬着实罕见，便是钟氏也叫不上名来。
　　宴毕，不过半刻，侍女奉上清茶。慕氏饮一口茶，笑道：“这府内上上下下都是粗人，听说人家江南世家大族最懂养生之道，饭后半个时辰方能用茶。可我们王爷急性子，等不得。夫人，莫要见怪”。
　　“王妃如此抬爱，到让妾身惶恐。两个丫头不懂事，还请王妃海涵”，钟氏猜不透慕氏的意图，只得挑不打紧的话来讲。
　　王妃放下茶碗，又柔柔道：“我房里藏书不少，两位妹妹，可好奇？”
　　这……
　　钟氏心中一懍，骨节捏得青白。该来的躲不掉，她就知道，今儿是场鸿门宴。
　　林家两位小姐忧心忡忡出门，屋内顿时没了温度。大漆屏风后却出来一人，侍女装扮：“钟夫人，别来无恙”。
　　“碧，碧……”钟氏倒在玫瑰椅上。
　　出来的女子正是夏堇。
　　慕氏起身，抚了抚鬓角上的石榴花：“两位是故交，想来许多话要讲，我这个外人就不打扰了”。

　　“此经多年，夫人若不提，我倒忘了自己原是靖安侯府里的丫头碧桃”，夏堇落座，对面便是额头见了冷汗的钟氏，“当年万氏一心要除去妾氏，就嫁祸于我。这害人的法子，是夫人出的吧？”
　　“姑娘莫要含血喷人”，钟氏定了定心神，端坐起来。当年之事，她不过是暗示，万氏那个蠢笨的，连区区小事都办不好。
　　夏堇定睛瞧着钟氏，半晌开口：“我学了些相面之术，看夫人通身之气，竟有些下世的光景”。
　　那钟氏镇定道：“我不比姑娘花一般的年纪。姑娘若到了我这般岁数，想来下世光景只多不少”。
　　挽起嘴角，夏堇笑了。她早已不是当初的碧桃，从前觉得高不可攀的国公夫人，今日在她眼中，不过尔尔。“如此说来，南黄寺内的西蕃妖僧治好了夫人的顽疾？”
　　“姑娘的话，我听不懂”，钟氏略向前探了探身。
　　“夫人身上的血腥之气越发重了”，夏堇伸手扇风，“那妖僧要给夫人续命，就拿阴年阴月阴日阴时阴刻出生的幼童当祭品。夫人难道不怕阴司报应？”
　　钟氏拍案而起：“你胡说，我不认得什么西蕃妖僧。生死有命，亦用不到续命之法。不要以为你是贤妃的奴才，就能胡乱指摘。我乃保国公诰命夫人，怕你个奴才不成”。
　　“万岁爷与先帝皆憎恶附佛外道，曾明令禁止长生教诸法，勋贵之家若有人修妖法，即刻收回丹书铁劵。靖安侯府老太太耿氏便是前车之鉴，她求长生，又不肯花自己的银钱，就一再算计儿媳妇的私房。今儿五千两，明儿八千两，慕容夫人不给，耿氏逢人便说儿媳妇不孝。之后，更是起了杀机……”
　　贤妃入宫，一连串的变故令人应接不暇。外人只知靖安侯奚正成遭申饬，以为奇耻大辱，终而盛年早逝。这祸根却是由长生教而起。
　　此刻，眼露杀机的却是保国公钟夫人：“杀人不过头点地，姑娘不妨直说，姓奚的究竟想怎样？”
　　夏堇倒反问：“贤主子的手段，夫人是领教过的。单凭修行妖法、贩卖私盐这两桩事，保国公府就难逃一劫，夫人以为，该如何保住这荣华富贵？”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自知当年得罪了贤妃娘娘，眼下，唯有去向皇后娘娘禀明……”
　　“夫人的宝贝女儿正值豆蔻年华……”
　　“你这是何意？”
　　“我只是好奇，是女儿的幸福要紧，还是夫人的荣华要紧！”
　　钟氏一个趔趄，颤声道：“姓奚的害了那么多人……”
　　“我这个奴才管不了大事，传话而已”，夏堇低头，摆弄指甲，“夫人不妨递了腰牌入宫，亲自跟贤妃娘娘请教，又或者，向中宫求情。兴许，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