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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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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舍密尔坐在他的店铺里欣赏他的展货。店铺里只出售四样商品:观象仪、戒指、宝剑和眼药水。
夜晚,他用观象仪在天上寻找喜欢的星星;而白天,就常常像这样,一边吃水果,一边看展货,一边在脑海里描绘出各种各样精妙绝伦的戒指或宝剑的构图,等待油灯下的每一笔每一画,将它们亲手搬到世界上。
他喜爱自己的生活。
“舍密尔,你是犹太商人舍密尔吗?”一个满头大汗,眼神慌乱的年轻渔夫在他的柜台前问道。
他牵着一匹骡子,骡背上是一个绣花鞍袋。
舍密尔眯眼点点头,他想,他大概知道这是谁了——他的每个哥哥都要找一个叫朱德尔的渔夫捕捉红鱼,自己以身同红鱼搏斗,将后事交割给那个渔夫。
“人死了,贪心不足蛇吞象啊。”他叹了口气,接过缰绳,从柜台底下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交给这个年轻渔夫,然后状似不经意地在他肩上拍了拍,“朱德尔,请你一定保守秘密。”
“是的,先生。”朱德尔松了口气,回答道。他打开布袋,里面是竟是一百枚黄澄澄的金币,装满了一袋!
“足数,先生,再见!”
舍密尔遥望着年轻的渔夫走远,淡淡笑了笑,低下头,继续啃他的水果,欣赏他的展货。
第二天,朱德尔又来了,这奇怪的交易重复进行。
然而第三天,朱德尔并没有出现。
舍密尔伴着星光收拾店铺,然后落下门,“祝你好运。”他轻声说。
二
舍密尔坐在他的店铺里欣赏他的展货:观象仪、戒指、宝剑和眼药水。
“嗨,舍密尔,你怎么还在店里傻坐着,不去中心广场看斩刑吗?”隔壁老板敲敲柜台问。
“斩刑?”舍密尔吃了一惊,“谁?为什么?”
“是一个叫朱德尔的渔夫。”隔壁家的撇嘴,“我早说过前几年他家的暴富有蹊跷,一夜之间崛起的宫殿?还不是因为偷了大预言家舍麦尔黛里的宝藏!还有那个什么萨迈耶,狼狈为奸,一块儿都被押到刑场上去啦。舍麦尔黛里在上,一定要狠狠惩罚他们。”
这是说不清嫉妒还是拍手称快的心理了。舍密尔想。
不过,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不去。”舍密尔淡淡道。
“真没劲,你这人。”隔壁家的不再管他,兴高采烈只顾着自己去了。
舍密尔一边往自己嘴里扔大枣儿,一边画着戒指的纹样。
一片阴影罩了下来。
“朱德尔。”那声音发颤。
舍密尔抬起头,眯着眼瞧。
——这是个英俊漂亮的人,他祖母绿色的眼睛好像猫眼儿,水光潋滟。
“你要什么,观象仪,戒指,宝剑,还是眼药水?”
舍麦尔黛里贪婪的目光近乎凶狠。
“朱德尔,你不肯告诉我。”他隐隐哽咽,“你不叫朱德尔,对不对?我听人说,你叫舍密尔。”
“舍密尔·萨迈德。”舍密尔笑笑,“我不想要舍麦尔黛里的宝藏,怎么能告诉大预言家真正的名字呢?那可是很危险的。”
他略微停顿,目光隐隐嘲弄,“怎么,大预言家不能推导出撒谎的人吗?舍麦尔黛里在上,这可真不是个好消息。”
“舍密尔……”舍麦尔黛里的嘴绷得成了一条直线,开口的声音即轻又曲折,“你说过,我从金门里醒来就能去找你。”
“我是你的,舍密尔,别想扔下我。”舍麦尔黛里又变得恶狠狠的。
舍密尔叹了口气,“进来吧,舍麦尔黛里,但我不需要一个大预言家。”他警告道。
三
舍密尔·萨迈德是大魔法师的小儿子。
他喜爱美丽的饰品,但只有戒指最易携带和把玩;他需要锋利的宝剑,杀死觊觎魔法和财富的敌人;他敬畏与好奇着那神秘的星空,发誓做出最好的观象仪;然而他眼睛患有疾病,常常需要眼药水眯眼观察才能勉强维持视力。
他曾将自己最得意的作品献给了大预言家舍麦尔黛里。然而这位被冠以“最伟大”名义的人,却将他关进金门里——死寂一片的金门里。
冰冷的金币,冰冷的囚锁与铁链,束缚了舍密尔最得意的才华,最放纵的青春。
只有恶心的,所谓大预言家的,身体与噬咬,像毒蛇,夜夜缠绕他不得入梦。
舍密尔白日吞泪尝试用咒术召来利剑斩断绳索,却只来了绣花鞍袋。
——能不断掏出食物的鞍袋又怎样呢?他只想离开这座冰冷的囚室。
恶心的亲吻。恶心的交,合。恶心的情,欲。恶心的金门。
恶心的,预言家。
当他终于学会了召唤术,召来化为红王的儿子,他已经心冷若铁。
舍麦尔黛里,那么骄傲的预言家,春风得意的红人,一向自以为无不在掌控之中……怎么,居然猜不到他会走么?
求个什么劲呢。
七年呐。一个人能有多少个七年?
“你滚开。”年轻的舍密尔说,“等你在金门里也呆上七年,再来找我吧。”
四
大预言家舍麦尔黛里不见了。
满城的人都在议论这件事。——“非我等可以揣测。”人们说,“舍麦尔黛里在上,保佑我国。”
——舍麦尔黛里在做饭:红烧鸡、烤羊肉、蜂蜜饭、辣椒炒饭、杏仁饼和甜糕。
“太多了。”舍密尔皱眉。
“我做的一定比你那袋子里拿出来的要好吃。”舍麦尔黛里眨眨眼,他显然知道那个被渔夫朱德尔当成宝贝,实则是舍密尔召唤错误的失败品:绣花鞍袋。
“再说啦,我们可以把剩下的送给穷人。白橡林那边的贫民窟,对吧?”
舍密尔冷冷地瞥他一眼,“你又知道。”
“我没干什么其他的。问隔壁来着,他说你每天都去一趟。”舍麦尔黛里讨好地笑笑,祖母绿的眼睛像饿极了的猫眼。
舍密尔踹了他一脚,“碍着人吃饭。”他当然知道,无耻的舍麦尔黛里,围裙底下,可什么都没穿。
舍麦尔黛里的喉咙发出不明意味的破碎音节,好像猫叫。
五
舍麦尔黛里一直以为他叫朱德尔。金门原本就是他自己的地盘,即便后来有舍密尔召来红王的儿子看守,他也不甚在意。
他将自己锁在金门里,又加了七道魔门,全都上了非朱德尔不能打开的锁——他的宝藏,自然只有他的朱德尔才能开启。
于是,一觉醒来,发现心上人送给自己的东西竟然在别人手中的愤怒,也就可想而知了。
——谁也不能得到,他的东西。
那是他的心血。
那个叫朱德尔的渔夫,凭什么占据他的戒指?他那几个贪图宝藏的哥哥,凭什么如愿以偿而得不到报复?
六
“为什么那个叫朱德尔的渔夫能进门啊?”舍麦尔黛里上半身伏在舍密尔的大腿上,像一只餮足的猫咪,“我明明是用气息而不是名字设的锁。”
舍密尔一巴掌拍掉舍麦尔黛里作死的手,“我用手掌在他肩膀上留了印记。”
舍麦尔黛里嗯了一声,好像不怎么在意问题答案似的,悄悄干自己的事,牙齿轻轻咬着衫裤的边缘。
“你……恶心不恶心?”舍密尔捏住他的下颌,眼底却是一片暗沉。
“不恶心。”舍麦尔黛里摇头,笑着用舌头舔舔嘴边的手指,“因为是你。”
“要么,亲爱的主人?”舍麦尔黛里猫一样的眼睛水水润润,“很容易扒的,——嗯,要不我自己来?”
舍密尔居高临下地回望两只祖母绿的眼。手指顺着他的背线向下,“我真想宰了你,舍麦尔黛里。”
舍麦尔黛里得意地笑笑,“随你。”
“……每一次,……”
“每一次,我回到那一刻——”
“你在你的店铺里,那张,柜台后……”
“那一刻开始——嘶……”
舍密尔凶狠而且直接,他厌恶无能为力,靠在冰冷墙壁上的感觉——无比厌恶。
他突然停下,扳过身下人的脸。
那是一张,满是泪痕的脸。
“怎么?”舍密尔眯起眼,他眼睛不大舒服。
“第一千零一次,舍密尔,”舍麦尔黛里吻着他的指尖,“你第一次,肯这样对我。”
“我成功了吗,舍密尔?”
七
他是大魔法师的第四个儿子。
他父亲是宫廷供奉的预言家舍麦尔黛里的忠实追随者,曾经出动全家为其献上一些杰出的魔法作品。
他的大哥二哥为了探寻舍麦尔黛里的宝藏,与红王儿子争斗而死。
他的三哥开启宝藏,最终被盛怒的舍麦尔黛里处死。
而他,处死了舍麦尔黛里,一千次。
这次呢?
八
舍密尔坐在他的店铺里欣赏他的展货。店铺里只出售四样商品:观象仪、戒指、宝剑和眼药水。
“嘿,这只猫真漂亮,我出一百金。”
“不卖。”舍密尔淡淡的,看着人无趣地走远。
这只猫有祖母绿般的眼睛,它跳到柜台上,低下头,舔舔舍密尔的指尖。
“滚远点,白天把你变成猫还不老实。”舍密尔低斥,拍了猫脑门一巴掌。
猫有点被弄疼了,委屈地叫唤了一声,无精打采地窝在柜台玻璃面上。安静看着这个边画图,边啃苹果的犹太商人。
舍密尔我亲爱的主人,我从未将预言用在你的身上,只是一次又一次,用预言术换取与你重逢的机会。在你身边,算什么舍麦尔黛里在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