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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最是情伤 ...

  •   萧惟渊即登皇位,颁下圣旨:尊先皇后为端慈皇太后。册太子妃魏紫予为皇后,太子良娣陈芊蔚为正一品德妃。东宫各人,各得其所。
      按例中宫应为甘露殿,我本意是皇太后已在甘露殿住惯了,每日祈福颂经都不离崇丽殿的佛堂,如今要搬,难免费事,我又不是古板守旧的人,另择了新宫按皇后体制装了便是。
      与太后相商时,她只说是触景伤情,不愿留在甘露殿,望移居太庙近侧的仙居殿,长伴先帝。
      那话说得动情,我不由深为她所感,与萧惟渊商榷后,令人好生装潢仙居殿,供太后所用,我便暂居甘露殿侧的延英殿。
      这事仍归内侍省管,我前次也与罗业打过交道,知道是个精干的人,只令初如去内侍省吩咐一声,不过十几日,他果然办得妥妥贴贴。
      太后懿旨,择了正月十六移居仙居殿,我便定下正月二十六日入主甘露殿。
      到此时方宽些心,才想起如今是正月,正是团圆的时候,因先帝的丧葬事宜,好久不见家中父母,德昭元年的新年,就在这般的忙忙碌碌中过去了。

      虽是有所准备,也未料到做皇后竟要对付如此多的杂事,上至皇太后的迁宫,下至各宫的安置,都是要回禀的。
      我自幼好胜,不肯让人看轻了去,少不得事事经心,思虑周全,一天十二个时辰,除了用餐、安寝,全都费在了这些事上。
      一日夜里,打发完几个来回事的女官,便想早日安歇,正唤了夜吟给我卸妆,忽见皇太后遣了汶素来请。
      我知道汶素在太后宫中向来不同常人,太后这样半夜里让她来,必然是有什么事,只点一点头起了身。
      初如已取来件净白貂毛束领掐银碎花斗篷给我披上,将领口袖口易透风处系紧,又拿个素软缎裹的小手炉给我。我接了在手,不敢让太后久等,让初如在前面执防风的琉璃宫灯领路,顶着寒气来了崇丽殿。

      皇太后不过几日便要迁宫,近来去请安,见宫中的杂设一次比一次少,想起往日的繁华锦秀,颇有些悲凉的清冷。
      太后仍只着一身平常素白缎子的常服,简单挽了个平髻,再无其它累饰,看惯了她精致华贵的样子,此时只觉得寡淡得惹人叹息。
      自从先帝去了,太后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穿着也粗素,一心奉在佛前,它事再不过问。
      平素不觉,直至历过生离死别才知太后对先帝竟是情深至此,能如她这般全心只为一个人,而那个人又是能与自已长相守的夫君,真是令人我羡极。

      只见太后捧了本浴德功德经,就着桌前晕暗的烛光细细读,眼中伤恸溢了满卷。我悄然上前,轻轻一句:“母后,灯暗得很,担心伤了眼睛。”
      太后闻声抬眼,看是我,合了经卷道:“紫予,你来了。”那嘴角虽是微微含笑,眼中的哀伤并不减半分。
      我心存敬惜,深深一礼:“臣媳见过母后,不知母后深夜传臣媳前来有何事?”
      她并不说话,伸手拉我在跟前坐下,看了半响才道:“紫予,这段日子你受累了。”
      我只是一笑:“臣媳并不累,再说这也是应当的。”
      太后仍是看着我:“紫予,母后一直都知道你是个好孩子。”顿一顿,又道:“今日已是十四,过两日我就可以去仙居殿长伴先帝,有你在,我也可放心些。”一语落了,竟有些悲决的意思。
      我只觉语塞,生怕说错一句话,碰了她的疼处,又怕拿话来试我是否有相争之心,仔细想想才答道:“臣媳对份内的事定会尽心尽力,请母后放心。”

      听了我这话,太后点一点头还长叹一声转过头去,愣愣盯着明暗不定的微没烛火。
      我心下难安,终于开口:“母后千万不要太过伤心,若是伤了身子,先帝有知,定也是不忍的。”话虽是有失分寸,只是如她这般,不重重刺她,也定听不入耳。
      果然提到“先帝”二字,她略有所动,却不回头,只盯着烛火。
      那佛前供的松香白烛已燃了多时,在鎏金仙鹤衔莲花烛台上结出串串烛泪,浊芯更是焦成一团,惹得火光渐衰,越发迷暗了去。

      太后伸了手,拨下头上一根再平常不过的单珠银簪,拔拔卷结的烛芯,才缓缓开口:“记得我初见先帝时,也如你一般年纪。那日我随母亲进宫请过安后,与重华长公主一起在在御花园内赏玩,光顾着看宫女放纸鸢,偏偏不小心撞着了先帝。我一下子慌了神,忙要躬身请罪,也没留心是站在假石上,脚下定不住眼看着要滑了下去,却是他伸手扶了我,对我浅浅一笑道:小丫头,怎么这般慌慌张张的。只是一句话,我便知道,我这一生再也忘不了那个微笑的男子,这么多年都是一如当初。”
      一字一句,柔柔道来,太后这话并非说给我听,却是在重温当年幻梦般的邂逅。
      从来不知道,先帝和太后之间还有这段旖旎的故事。
      全缘一面,便托付了心思,这样的梦我也有过,魏紫予自知命薄,不敢比太后厚福,一丝情念,心头绕了多年,也终只能是个梦。藤花架下的白衣少年任他丰姿绝世,温暧如朝日,却只能是梦,是梦罢。
      我抬首看她,她是背着对我,由烛火微微映出一个轮廓。虽是看不清表情,但我知她定是噙着笑,语调柔和得仿佛都要滴出水来。
      此刻的她,只是当年御花园中巧笑嫣然的女子,能与良人长相知长相伴,太后的名份对她远都不如所爱的人的一个笑容,真是难得的福泽。

      太后仍是深浸于往事,我也不出声扰她,自先帝去了,太后眼中从来都满盈着哀思,若能偷得几份悦和,也是极好的。
      好半天她才回过神来,想起我在旁边,扭过头来:“紫予,你不爱听我说些老掉牙的话吧?我也是老了,说起来就没完了,没顾上你爱不爱听。”
      停一停,又正色道:“紫予,我今日唤你来原是有话要对你说。”
      她说得凝重,倒让我心中忐忑,忙起身答道:“臣媳恭听母后教诲。”
      太后仍拉我坐在跟前,替我整一整衣襟,才道:“你这孩子,就是这样礼数周全,虽说有时显得生分了些,但如今你是皇后,大武的国母,总不能被人拈了短处,也只能这般了。”
      我不知如何回她,低了头默然听着。

      太后又问:“芊蔚的事,你怨母后么?”
      我没料她问到这个,一时之间难思虑周全,只好答到:“紫予只知道,母后的想法,定是有道理的,哪里会埋怨母后。”
      太后点一点头:“芊蔚是我的侄女,有时不免多纵容她了些,只是委曲了你,幸得你真是个好孩子。”
      我心头一紧:好个陈芊蔚,定是仗着与太后的关系在背后嚼舌头了。只是太后这样说,可见虽是有护她之心,也难多加偏袒。
      脸上仍是不动声色:“母后谬赞了,臣媳冷眼看着德妃谦恭守礼,并没有不周的地方。纵是臣媳为她操持些,也不过是尽了本份。”颊上微微一红,又颔首掩面。
      只听到太后又道:“好孩子,魏太傅真为我教出个好媳妇,渊儿真是好眼光,也难怪了渊儿费了那么大周折才得了你这个好皇后,也是造化。”

      我一下散了神,心中翻杂,所幸是低了头,仍不出声。
      原来这事在我心中始终是根刺,一碰便是疼彻心扉。只道是大费周折,竟然他也是大费周折,萧惟渊,你到底叫我该如何待你?
      乱得正是无措,忽听到太后的声音:“我不该说这个,倒闹得你害羞了。”
      才想起仍在太后宫中,知道失了仪,只顺着她的话扭了头,故做了娇羞的样子应付过去。
      太后握了我的手,拉了我过去,对我道:“紫予,我知道渊儿与你鹣鲽情深,渊儿的政事我不会不放心,只是他从小体弱,你可要仔细他的身子。还有你灵瑞妹妹,先帝与我自小就宠她,她的终身大事,你也多放些在心上。”
      语气急切真恳,恨不得一气就道尽心中的牵绊。看来先帝去了,太后也失了心,她真是有了避世之意。

      我忙点点头应她:“母后放心,紫予定会尽心尽力。”
      “母后知道你是个妥当人,不过你年纪轻,历得事少,有些事也要多费些心思。”回头传来汶素,又道:“汶素跟在我身边三十几年,不说是经验老成,大大小小的事是见过些的。如今让她跟了你去,我也好更安心。”
      我大惊,只道:“这如何使得?汶素姑姑多年来侍候母后起居,绝非是一般女官可比,臣媳不敢夺爱。”
      太后摇一摇头:“不妨事的,我就要去颂经礼佛、长伴先帝了,不需要那么多人侍候。何况有汶素在你和渊儿身边,我才更能放心的走。”
      我还想再推脱,无奈太后主意己定,已唤了汶素行礼叩拜,只好亲扶了她起,又同拜谢了太后的厚恩。

      时过了三更,太后仍是拉着我长长短短说些家常的话,我见她虽是兴致犹浓,眉眼之中也有了些疲态。盈盈起身一拜:“夜已深,臣媳不敢再打扰母后休息,便先行告退了。”
      太后仔细端祥了我,好久道出一句:“去吧,我也倦了,今后你好生罢。”
      我再是一礼,又想起一事,便道:“母后不日便要迁宫,大小的事想来也多,不如让汶素姑姑再多侍候几日,待到这事完了臣媳再来迎她,母后觉得可好?”
      太后微微点一点头:“也好,难为你有这份心思。”又道:“紫予,你去罢。”
      我这才退下,披了斗篷刚要出门,方一掀开门前的帘子,便觉得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果然是冬夜深寒,手中的小炉已燃了多时,此刻残得一点余暖,只得咬紧牙,疾疾回了延英殿。

      延英殿虽与甘露殿不远,但也在太液池一畔,寒风夹着水气,直冷到人骨子里去,虽是走得急,也免不了冻着。
      近了延英殿后殿,看见萧惟渊的随侍太监王将宝候在门口候着张望,远远见我来了,忙上前来迎。
      “奴婢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娘娘可回来了,皇上在屋里都等好一会了。
      我点点头问:“皇上来了多久。”
      他仍是躬着腰,嘴上不停,脚下也不住:“怕有近一个时辰了,夜吟姐姐只说是去太后宫里请安去了,本要打发人去请的,皇上不让,说等娘娘回来就好了。”
      说话间已入了殿门,我递了手中的炉子给来侍候的宫女,笑着对他道:“都升了总管,这多嘴的毛病还是一点没改,你这样也能服住下边的人?”
      王将宝还是一脸嘻笑,眼睛更是眯成一条细缝:“那还不是板起来不笑就成了。还是娘娘心疼小的,这样的小事都为小的想着了。”
      我已取了身上的斗篷,正要进殿,又返过头来:“得了,得了,说起来真没完。去屋里暧暧吧,这天寒地冻的,在外面候着也难为你了。”说罢,抬脚进了后殿。

      进门便看到萧惟渊倚在榻上打盹,不见我进来,方才在外边同王将宝说话也没将他吵醒,可见早已倦极。这段日子,他真是够辛劳了。
      我虽身在后宫,前朝的事也隐隐听了不少。萧惟渊继位不久便发布了一系列政令,不说日前的广设学堂,大力整治河工,近日减了黄河流域数个受灾州府的赋税,而造成军费减缩,就引起朝堂内外多少争议。
      朝臣们大多对他的做法大肆赞赏,只道他爱民如子,是有德明君;但以陈司空为首的一派老臣却认为是大武本以武而立国,缩减军费不但会造成边境形势汲汲可危,更是忘了祖宗的本。
      两派时常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光应付这些争执就够让他烦心,更别说其它繁琐的政务了。

      我心里对他的做法极赞同,攘外必先安内,民心不稳定会动摇国之根本。却苦于无力助他,只得多次暗暗的传话给父亲兄长,让他们在政事上倾力相助萧惟渊,能多为他担去一分忧心也是好的。
      可恨魏紫予不是男儿身,不能为他做些什么,只在这后宫中虚耗着大好时光。
      看他睡得这样熟,心口不免有些微微的疼,他身子本来就不好,如今真是难为了他。
      又想起前月先帝丧葬时,有一日我也是在宫中等他等到睡着,如今竟换他等我,心中一热,觉得所历的一切操持辛劳都是值的。

      忙回头对跟进来的夜吟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出声扰着萧惟渊。
      取了平时烤火用的小被,轻轻走近给他盖上,那被子刚挨着他身上,就见他纤长的睫毛一动,睁开眼来,淡淡微笑道:“你回来了。”
      我搁了那被,正要行大礼,却被他拉起在榻上坐下,他又道:“你我之间就不必多礼了,你在母后宫中呆到深夜,可曾有什么事?”
      我摇一摇头:“皇上费心,也没有什么事,只是坐坐多说了一会子话。叫皇上久候,是臣妾的不是。”
      萧惟渊笑笑:“无妨的,近日事忙,想起几日都没见你,便想来与你说说话,见着也就好了。”又紧紧渥住我的双手:“你手好凉,外头冷,别是着了寒气。”
      我笑一笑:“已煮了去寒活血的汤,一会便送过来。皇上政事繁忙,臣妾虽不能为皇上分忧,这种端汤送水的事总还是能做一点的,还请皇上赏了臣妾这个薄面。”
      转头初如已送了汤盅来,我亲侍萧惟渊用过,自已也服了一盅,见夜已深,顾到萧惟渊明日还要早朝,不敢再多话,尽早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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