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过》素履之往

4、004

　　自萧元回京，除了隔三岔五进宫给三位长辈请安，其余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的宅子里，甚少外出。

　　临近年关，各地藩王陆续进京，五城兵马司几乎每隔两日就要组织一次道路肃清。及至腊月廿四祭灶，宫人和内侍大都换上了葫芦景的补子，尚膳监也开始整置各式点心和鱼肉果蔬等，以备春节期间一二十日之费。萧元也被太后留在慈宁宫里住下。

　　宫中孩子尤其少，除了萧元，就只有几位幸存的皇女，跟萧元完全没有共同话题。于是，萧元唯一能玩到一起的竟然只剩下了一个心理不成熟的永贞帝。

　　这天，永贞帝新得了一幅前朝徽宗皇帝的真迹，喜孜孜地要找萧元一同赏玩，还没等到萧元，就见俞大酉面有难色地走了进来。

　　“万岁，淑妃娘娘在外等着呐……”

　　“不是说了不见她么？”想到自己那天听了她的怂恿要让所有适龄的宗室子入宫，再去慈宁宫就没得了太后一个眼神，永贞帝就觉得一阵郁卒，对于挑起事头的淑妃也有些迁怒。

　　“……奴婢说了，可是，甄娘娘她……她执意要见您呐。”

　　“真晦气。”永贞帝心道，想直接命人把淑妃架走，又顾忌淑妃背后的信国公，心中转了转，对俞大酉道，“你去唤崔九执来，就说朕有要事相商。”

　　俞大酉应下，还没出殿门就听见门外淑妃的声音。

　　——“哟，宸郡王来了，可惜，陛下现在没时间呢。”

　　萧元道，“淑妃您多虑了。”说罢，直接进了殿，正遇上俞大酉。

　　俞大酉道，“郡王爷，万岁正在书房等您呐，您快进去吧。”待得萧元进去，这才笑眯眯地对淑妃道，“甄娘娘，您也瞧见了，陛下还要与郡王爷一起赏玩字画，这会子真没空见您，您还是先请回吧。”

　　淑妃脸上的表情都有些扭曲了，恨恨道，“俞公公还真是会顺风走呢，只望你可千万别走错了道。”

　　听着这等威胁的话，俞大酉只轻笑一声，“咱家就不跟娘娘您多说了，还要去司礼监传旨呢。”

　　这边萧元进了殿，永贞帝正细细观摩着案上的字，一边看还一边小声说着什么。

　　“皇伯父？”

　　“啊，阿元来了。”永贞帝回过神来，一把抓住萧元的手臂，扯着他往案边走，每每观摩一处，就要高谈阔论一番，如此这般。及至最后，永贞帝却突然间叹了口气道，“阿元，你可知这瘦金体最大的妙处在那儿？”

　　“……锋芒毕露？”

　　“瘦挺秀丽，又不失风骨……”永贞帝说着再次长叹不已，“怎么就有人觉得这字过于轻浮呢？欸，阿元你可知，你父阿芷就颇为不喜瘦金体，谁料你却随了我。”

　　萧元感受着永贞帝慈爱的眼神，心中一抖，暗中又觉得好笑，怎么这皇帝连这种话也说得出，难道还指望着自己说出几句对自己父亲不敬的话来？

　　不过他倒也能贴合了皇帝的心思就是。

　　这样想着，萧元道，“元看这瘦金体，笔法追劲、意度天成，颇有些风流不羁的昳丽，字如其人，徽宗的风骨可见一斑，又何至于说轻浮呢？”

　　听完此言，永贞帝朗声大笑，欣慰地摸着萧元的头顶道，“还是阿元深知朕心。”

　　萧元面上微笑，心里却道：全都顺着你的话说，当然合你心意，

　　不一会儿，俞大酉说崔九执到了，正在殿外候着。

　　萧元以为永贞帝要吩咐些事情，便准备告辞，话尚未开口，就听永贞帝道，“阿元你跟我一起来，见一见崔九执。”

　　崔九执进了殿，一眼就瞧见了坐在永贞帝下首的萧元，眼神微凝，又迅速收回了视线，如常跪下行礼。

　　“崔九执，这两日没怎么在宫里见过你啊。”

　　“回万岁，臣最近都在北镇抚司看着，司礼监这边是戴全在当值。”

　　永贞帝本也不是为了问崔九执这两日去了哪儿，稍稍寒暄了这么两句，瞧着崔九执那张冷得快要掉渣子的脸，饶是他看这张脸看了好多年，仍有些不适应，便迅速转入正题，“朕瞧着最近淑妃也是够嚣张了，都敢管到朕的头上了，这背后少不了信国公的事儿，不如你去瞧瞧，让甄家给我安分点儿！”

　　“是。”

　　“哦，对了，代简王进了宫没有？”

　　“尚未。代简王一家昨日才到顺天府界，估计今后两日才能到。”

　　“这样啊。”永贞帝点头，想想自己也没有其他事要吩咐了，便准备将崔九执打发了。

　　却听崔九执道，“万岁，临近正旦了，现在清查勋贵，是否有些不妥？”

　　永贞帝一想，这也确实是个事儿，还未开口，就听萧元道，“不如先查了证据，进了新年再做处理。”

　　末了，萧元又冲着永贞帝甜甜一笑，“皇伯父，这信国公虽是勋贵，可是，也没什么不能查的呀，若是信国公行的正坐得端，查了又何妨。”

　　“是这个道理。”永贞帝点头，对崔九执吩咐说，“就按阿元说的去做。”

　　“……是。”崔九执说着，深深看了眼萧元，正对上萧元一脸漠然。

　　永贞帝又问，“浙江的案子现在审的如何了？”

　　“织造局总管尹令木临死前最后见到的是浙江按察使魏笑先，此人刚被锦衣卫押解进京，尚未审讯。不过，魏笑先倒是已经把杭州知府也给扯了进来。”

　　“依你所见，那尹令木……算了，”永贞帝有些不耐烦，“你给朕彻查到底就是了。”

　　“是。”

　　岁暮这一日辞旧岁，宫内少见的鼓声喧阗。宫人们一大早就在各宫门旁植了桃符板、将军炭，又贴了门神；室内则悬挂了福神、鬼判、钟馗等年画。

　　束楚束蒲一早就在萧元床上悬挂了金银八宝和西番经轮，又在院中焚了柏枝，这才唤了萧元起床。

　　正巧俞大酉奉命来给萧元送素斋，说是永贞帝觉得今日的素斋味道甚好，让萧元也略尝一尝。

　　俞大酉将东西进上去，眼见得萧元对这素斋无甚兴趣，只瞧了一眼就放在了一边，也只是低眉顺眼站在一边，装得自己什么也没瞧见。就听上面萧元问他，“俞大酉，这两日万岁可有说什么时候召内阁开会？”

　　“回主子爷的话，并未。”俞大酉道，“前些个日子，陛下突然说要闭关，只带了奴婢一个人就去了西苑。这些天一直没出来呢。”

　　“……闭关？”

　　“是。”

　　“好了，你回吧。”萧元饮了口牛乳，一皱眉又放了下来，对俞大酉道，“好生替爷孝顺着陛下。”

　　“是。”

　　等俞大酉走了，束楚便问萧元，“主子爷可是哪有不适？”

　　“这牛乳谁送来的？这么甜。”

　　“……回主子爷，是坤宁宫送来的，听望舒姑姑说，似乎是皇后殿下亲做的……”

　　想了一会儿，萧元一口喝完剩下的牛乳，旁边束楚麻利地进上了清茶让他漱口。

　　终于从那股子甜劲儿中缓过来，萧元喘了口气道，“近几日俞烟舟那里可有甚么消息？”

　　“俞公公这两日未递消息进来，倒是七杀，现在还未回来。”

　　“……崔九执武功高强，七杀不一定比得过他。”萧元少见地有些忧愁，“要是师父在就好了，别说一个崔九执，就是十个，也挡不住师父的剑。”

　　“……”恐怕梵天师父的光头会更加显眼吧。

　　“对了，代简王府有什么动静么？”

　　“代简王的侧妃快要生了，这两日太医院的陆院判一直在代简王府候着；除此之外，京中不少官员都去拜访了代简王。”

　　“把没去的人名单递上来。”

　　“是。”

　　“还有，这两日命他们不必再看着代简王了，多派几个人去给我盯着北镇抚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