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梨花酿（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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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又是梨花的时节，苏如玉走在厉府的院子里，看着一地的落花，对身后跟着的采莲比划道：“从前我在家时，每年这个时候，母亲都会收集梨花入酒，做成父亲最爱喝的梨花酿。”
采莲问：“夫人会做梨花酿吗？”
苏如玉微牵唇，颔首，“会的，我从前想着有朝一日要酿给爱的人喝，总是缠着母亲学。”
采莲又问：“那夫人现在为什么不酿呢？”
苏如玉答：“因为爱的人不在。”
彼时厉以成带回了她最爱吃的魏记梨花糕，来后院寻她，她的声音循着风声传入他的耳中，他的脚步顿了顿，转头又出了厉家。
厉以成这一走又是近半月未归，再回来是因为府上传来消息，夫人腹痛不止，他起初假装不甚在意，只是命人去请大夫，可连着派人回去探听了几次，苏如玉的情况都不见好转，他坐不住了。
接连请了几位大夫，都说是夫人体寒，特殊时期会痛一些，也是难免的事，厉以成却不管那么多，有些蛮横道：“疼成这样也是难免？你们为人医者就该解除病痛，做不到就是无能！”
老大夫无奈，只得又多开了几剂方子，开完以后，自己心里也不知到底能起什么作用，厉以成却如获金科一般，让下人严格按照方子抓药去了。
他坐到苏如玉的床边，就见她面色苍白如纸，额上直冒虚汗，他将她一双发凉的手合拢握在手心里。
苏如玉很想把自己的手收回来，却奈何虚弱，没有力气挣扎，可没过多久，她竟真的觉得有暖流自他手心传来，一点一点淌到她的心里。
她闭了眼睛装睡，等了许久，他才有离开的意思，只是临走之前，他将她的手小心翼翼的放回了被子里，轻轻的在她额上落下了一吻。
10
想到醒着的时候见面就会吵架，厉以成索性每天等到她睡了以后才回家，然后悄悄的躺在她的身边，轻手轻脚的从她身后抱住她。
他想，其他的就都交给时间解决，他们还有一辈子，总会走到柳暗花明。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可柳暗，只是越来越深。
山河破碎，国家危难，眼见着侵略者一步步的逼近，周围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却都是要准备南撤。
军中的有几位元老也提出了撤离的意见，开会的时候厉以成与他们大吵了一架，国难当头，怎能如此胆怯，将土地和百姓拱手于人、任其祸害？
会议不欢而散，这之后，元老们在私下来找厉以成，试图以自己的资历来压他，敌军强大，此时出头无异于以卵击石。
敌军自然是实力强大，可若以此为理由，军队不战自退，又如何能谈救国？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在这种时候，厉以成想起的是那时梨树之下，女子坚定的神情。
可他想让她好好的。
家中下人来报，梁世玉又给夫人寄信来了，厉以成拆开信一看，是梁世玉赶来了这边，要约苏如玉出去见上一面，说是有性命攸关之事要与她说。
厉以成早就听说卫系梁家有南撤的打算，因此这性命攸关的事是什么，也不难猜。
侵略军不用多久就会打到这里来，真的打起仗来，结果如何谁也说不准，厉以成想，如果苏如玉真的跟梁世玉走了，至少能远离战场，开春的时候，她还可以给她爱的人酿上一坛梨花酿，那也不错。
他固然舍不得放她走，但他更舍不得她死。
可她走之前，他总想留些什么给她。
叫人找来一块上好的梨花木料，他原想为她雕一个小像，可是自小拿惯了枪的手拿起刻刀却笨拙的可以，他花了数日的时间，手上被刻刀扎出了不知道多少道伤，最后只做了个最简单的盒子出来。
他回到家，像是献宝一样将东西拿给她看，他说：“有什么零散怕丢的小东西都可以放在里面。”在你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的时候。
她抬起头眸光淡淡的扫过，又低了头去看她那本许久都没有看完的《四洲志》，说：“我不要。”
他将东西向她面前又捧了捧，说：“你再看看。”
她原本只是想将挡光的他向一旁推推，可一抬手却把他手上的东西碰掉了，“咣当”的一声砸在地上，两个人皆是一愣。
厉以成用力攫住她的下颚，这么长时间的隐忍终于到了尽头，他眼中的失望不加掩饰，他说：“我将我所有的一切都捧到你的面前，你却弃之如敝履，苏如玉，你为什么这么绝情？”
他手上的茧子磨痛了她，她看到他手上有伤，咬住唇，就是没有说话。
他将她压在床上，她没有反抗，后来夜深，他睡去，苏如玉起身取来了包扎用的绷带和伤药，仔细的给他处理了手上的伤口，路过桌前的时候，她看到躺在地上的那个木盒，蹲下身，捡起木盒仔细的看了看，想：其实做的还不错。
换好衣服，她从抽屉里拿出梁世玉的信，小心翼翼的出了厉家，到了约好见面的地方。
许久不见，梁世玉上前想要抱她，苏如玉向后退了一步，只是轻声问他：“发生了什么？”
梁世玉也不多说，直接拉着她上了车，车门一关，司机就开着车一路向前疾行而去，苏如玉只觉得不对，又问他：“到底怎么了？”
梁世玉叹了口气说：“如玉你别急，我慢慢跟你说，只是要离开这里的话，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苏如玉蹙眉，“为什么？”
“侵略军就要打过来了，大家都在南撤，这里不用多久就改成侵略者的天下了。”
苏如玉的眉蹙的更紧，“南撤？我没有听厉以成提起过……”
“厉以成疯了，要留下来守城，简直就是找死。”
苏如玉一窒，脸色一白，半晌又问：“那你呢？”
“我们早就做好南撤的准备了，这次来找你，就是想带你一起离开，厉以成找死，你没必要陪他。”
梁世玉一边说着，一面从车窗仔细观察着外面的情况，生怕有什么意外发生，却没有发现身边的人看向他的目光已然变了。
女子面色苍白，目光确实分外的清明，她问他：“你从前所说的‘捐躯赴国难’呢？”
梁世玉被她问的一怔，“现在……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的面色愈发白了几分，冷笑了一声道：“所以身为军人就可以把土地和百姓抛下，只为了自己逃命？”
梁世玉被她问的无言，“我……”
“停车！”
“如玉！”
她冲他大喊：“我说停车！”
而后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深吸了一口气，她启唇道：“梁先生，我该回家了，我的丈夫在等我回去。”
11
城中起乱，梁世玉不敢让车掉头，苏如玉就自己走回了厉家。
冬末时节，夜寒天冷，她伸手将自己身上的裘衣裹紧，裘衣里的温暖就像是厉以成每天夜里轻手轻脚的从背后抱住她。
她忽然有点想他，她想回家。
紧赶慢赶，回到厉家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她一进门就发觉有哪里不对，院子里人来人往，乱成一团，她走进屋里，采莲见到她跟撞见鬼一样，直问：“夫人你怎么回来了？少帅……少帅明明说你出城了！”
苏如玉微讶，可转念一想，厉家上上下下有哪里不在厉以成的掌控中？她既然收到了梁世玉的信，就该想到，信里的内容厉以成早已知道。
他是故意放她走的。
她心里一紧，连忙问：“厉以成现在在哪里？”
身后，管家陈伯沉声道：“少帅一早就去军中了。”
苏如玉转头就要往门外走，“我要去见他！”
“夫人，军中不许女人出入，更何况夫人此时前去只会让少帅分心，还是不要去了为好。”
苏如玉原本疾行的脚步一顿，她忽然清醒过来，厉以成这次守城攸关生死、为国为民，她不能成为他的绊脚石。
她轻阖了眼，艰难的牵起唇露出一个笑来，“陈伯提醒的极是，我就在这里等他回来。”
二月二十日，侵略军南行逼近奉城，厉以成带军在城外八百米处布阵设伏，同时派人送百姓出城；
苏如玉在家中的梨树下等春来；
三月五日，侵略军到达奉城外安营扎寨，厉以成事先设好的埋伏给侵略军带来了不小伤亡；
苏如玉看到家中的梨树长出了花苞，玲珑可人；
三月十八日，厉以成率军与侵略军展开了正面交锋，厉以成将侵略军向后成成逼退了五百米；
苏如玉终于盼来家中梨花盛开，满园春色；
三月二十日，侵略军举兵反扑，厉以成带兵拼死抵抗，双方伤亡惨重；
苏如玉采下一篮梨花，放入了酒坛中；
三月二十五日，侵略军援军抵达，厉以成带领剩余的部队退回城内，坚守城门，侵略军炮火猛烈，厉以成被流弹击中倒地，弥留之际，他用最后的力气将手伸进兜里，摸到了那朵早已被压干的梨花，他回想自己这不长的一生，从南下求学、从军承袭父业到最后倒在城楼之上皆是无可悔恨，若说有什么事做错了，大约就是把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拴在了身边，到了最后，这个女人依旧不爱他；
城外炮声连日不停，苏如玉将酒坛放进了地下，她将她所有的心意封在这坛酒中，她想待到凯旋之日，她要将这梨花酿拿给她爱的人喝。
注：1、文中所提梨花酿非梨花春酒。
2、文中所提地名皆是虚构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梨花酿（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