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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罩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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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破旧灯笼被夜风吹得晃荡,光斑残缺地割裂霍连云俊朗的面容。
“楼主愈发撑不住了,我们必须加紧赶路,朝廷又派了人去游说。”霍连云垂头丧气,“我们没找到百兵谱,拖累了弟兄。”
“罗椿被派去杀谁?”赵洛懿问。
“回去问‘貂儿’才知道,还不能确定和买贺锐亭人头的是同一个人。”霍连云长吁一口气,难掩挫败,“灵州已经有不少人被策反,昨夜你不在,灵州账房先生柴靳传书给我,说灵州已探知红枫、谷牧、安和志已投靠肃临阁。十方楼不像肃临阁,以蛊虫控制人心,虽道义为先,却有不可忽视的漏洞。说到底,人心隔肚皮,楼里都是兄弟,尤其一直出过任务,彼此都曾经性命依托,用十方楼的人来对付十方楼。” 猛然霍连云一拳挤在栏杆上,忿忿不平道,“肃临阁养的都是一帮杀人兵器,视人命如草芥。”
“你之前,不是赞成十方楼归顺?”赵洛懿冷冷看霍连云,试图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什么。
霍连云眼神茫然盯着楼下院中一盆弯曲的迎客松,“他们要是真的想让十方楼归顺,就不会从中策反,更不会杀楼里的弟兄。”
“小七和罗椿,确定是肃临阁杀的?”赵洛懿转开视线,觉得可能是自己的错觉,他一直觉得霍连云有事瞒他,但他与霍连云搭档已非一日功夫,霍连云曾经有成百上千次好机会可以杀了他。
“老大说是。”
赵洛懿沉吟不语,片刻后,掏出烟枪点上,锐利的眼略带疲倦地半闭起来。
红色火星在黑暗里一闪一灭。
“等天亮,我出去一趟。”赵洛懿深吸一口烟,火星子持续不灭,鲜艳透亮。
“我去吧。”霍连云也显得很疲倦,“说了不让你花钱。”
赵洛懿不置可否,说:“那你去。”
“昨夜那哨音,似乎是操纵蛊虫用的,李蒙那小子……”霍连云有意瞟了一眼赵洛懿,见他无动于衷,憋着一股气,“护短你也有个限度……”
“他被萧苌楚下了蛊,迫不得已。”赵洛懿阴沉地看了眼霍连云,“永阴,你让他去买点心。”
“怪我咯?!”霍连云伸长脖子,指着自己脑门。
赵洛懿转过脸去,目光走失在茫茫夜色里,霍连云十分恼火,听见赵洛懿淡淡道:“风度,你近来越来越容易暴躁了。”
“又不是在侯府……”霍连云不耐烦地瘪嘴,“反正你盯着他,别让他惹事。”想到什么,霍连云发出一声嗤笑,“不过你们现在简直,公不离婆,秤不离砣,我就是担心,你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别的我不管,师父是我们共同的师父,你徒弟的命是命,众兄弟的命也是命,孰轻孰重,你心里有个数,别到头来里外不是人。”抓了一把头发,霍连云十分急躁,“还得想个法子,向朝廷交代。再出漏子,我的身份就兜不住了。”
“你就该踏踏实实做靖阳侯,富贵荣华,不该蹚这滩浑水。”赵洛懿轻描淡写地说。
“要是能选,我也不希望那时是温煦救我。”霍连云火烧屁股似的,和赵洛懿说不下去了,颓然地摆了摆手,“不说了,明日赶路,等回楼里,许多事就好办了。你也赶紧睡吧。”霍连云拍了拍赵洛懿的肩头,进屋去。
门缝中窥见,赵洛懿还在那里抽烟,霍连云插好门,爬到床上盘腿坐着,收起那副毛焦火辣的样,将随身带的纸笔取出,呵开冻笔,匆匆写下一封信。
抵达灵州的前夜,靖阳侯府派出的府兵在官道上找到霍连云等人,当晚一行十数人大摇大摆在距离灵州最近的城镇客栈住下。
东西交给萧苌楚之后,李蒙明显感觉到,赵洛懿和霍连云的警惕性都放松了。不过他有几次看见霍连云放飞信鹞,都在赵洛懿出门办事时,王汉之与谁都不亲近,看出赵洛懿不是那么容易会收他为徒之后,成天蹲在屋檐底下,六神无主,双眼放空。
倒是王汉之的猫,常常和李蒙黏在一起,却和王汉之不亲,李蒙猜测,王汉之家里出事之后,一定没什么心情带宠物,猫也是高傲的生物,就是人搭理它,它还懒得搭理人,何况不搭理它,它就更懒怠动。
这晚上赵洛懿出门去,李蒙洗完澡,只穿了件单衣,抱着也洗过的黑猫坐在外面,拿了张大毛巾给黑猫擦拭身上水珠。
王汉之手里握着刻刀,就坐在不远处,在雕什么东西,看上去像是个木匣子,李蒙总觉得有点眼熟。
“你跟着他多久了?”
王汉之平时都不说话,他开口和李蒙说话简直让李蒙有点受宠若惊,脸上却面无表情:“不关你的事。”
锋利的刻刀在木匣内部进进出出,刮擦下的木屑从王汉之手指间抖落,他瞥一眼李蒙,“我会让他收我为徒,你听话点,以后师哥罩着你。”
“就是收你为徒,我才是师哥好吧!”李蒙心里不住翻白眼,好奇地看王汉之做的东西,猜测是个什么机关。他想起来为什么眼熟了,像在王家庄时,那个放飞针的匣子。
带着王汉之上路之后,赵洛懿似乎没把王霸的亲儿子放在眼里,并没有盘问他,现在想来,最可能知道百兵谱下落的就是王汉之,恐怕朝廷也是为这个才找他。而赵洛懿只问过他知不知道,王汉之说不知道,他就没再问起过。这么一想,倒像是有意放王汉之一马,不过李蒙看霍连云成天在王汉之跟前打转,要是有机会,霍连云一定很想单独审问王汉之。
“你今年满十六,四月生日,我年前刚过完十六岁生辰,比你年长。十方楼不都是按岁数排辈分吗?不然穷奇不可能排到第四。”王汉之笃信道。
每当听王汉之谈论赵洛懿,李蒙都觉得他比自己对师父的了解更多,也许王霸从前和赵洛懿确实很熟悉。
“他们辈分很乱,也有五六十岁的老头称师父赵叔。”
王汉之眨了眨眼,“是吗?”
李蒙不想多谈论十方楼内的事,于是盯着王汉之手里做的东西,佯装好奇,问:“你做的什么?能给我看看吗?”
“小玩意儿,里面有个机括,可以安放暗器,打开时可以飞射出去,给毒针浸上见血封喉的毒,谁碰谁死。”王汉之语气极为平常,显然常和这些东西打交道,“不过对老江湖不管用,他们打开东西之前都会先试探,比如用根木片插入这个开口缝隙,人躲到一边,攻击范围十分有限,身手快的人也可以直接避开。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做机关暗器,首要是于不起眼处,攻其不备,比杀伤力重要。愈是攻击力大,攻击范围广,愈笨重,容易被人发现。机关是死的,被人发现,就不管用了。”
边听王汉之说话,李蒙眼底泛出些敬佩。
王汉之看他很感兴趣,做好木匣先给他看了看,详细演示给他看:“这里有两个很小的簧片,卡住之后,推开盖子,这两根支撑的木片会把簧片向两边推开,借助机括,弹出飞针。”
匣子内部构造精致,雕了一幅八仙贺寿图,栩栩如生。李蒙才注意到王汉之有一双修长灵活的手,一旦到了机关的范畴里,他就不再是那个容易冲动动怒的少年。
“你说把这一手露给穷奇看,他会立刻收我为徒吗?”
说了半天在这儿等着,李蒙心里既好笑又觉得王汉之怪可怜,王汉之把木匣给他了,认真道:“这里是上针的地方,上完之后,扣上这里,合上盖子之后自己千万别碰了。”
“我就是好奇,用不上,不用给我。”李蒙把木匣还给王汉之。
“你还记恨我打了你两拳……”王汉之脸上现出别扭,说:“我给你道歉?”
“别,该我给你道歉。”李蒙道,“你爹留的遗书被我弄没了,是我的错,哎,我是不是给你道过歉了……”李蒙稀里糊涂的,隐约记得自己已经给王汉之道歉了,不过这一路王汉之应该还在生气,不然不会不搭理他,唯独今晚多和他说了两句话,这该就算示好了吧。李蒙坚持把木匣还给王汉之,“你不是要拿这个给我师父看吗?你给他看过了,我自然可以玩。”
“……”王汉之失落道,“你和穷奇感情真好。”
“他是我师父嘛……”李蒙拍了拍王汉之的肩膀,鼓励道:“将来你也可以。不过别抱太大希望,他的作风就是放养。”
王汉之以为李蒙在取笑他,唇边露出苦笑。
李蒙也意识到了,忙解释道:“不是,我们不一样……”
王汉之笑得更苦涩了。
“……”李蒙脸泛起淡淡的红,把木匣放在王汉之掌中,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要是你真心拜师,他一定感受得到,我们对他而言,都更像拖油瓶,他天生就是保护别人的,谁也没有能力保护他,他可能不太看重……能不能成为他的助力,这都是缘注定,或者我站着说话不腰痛,他收我为徒的时候,我根本不乐意给他当徒弟。后来无路可走了,才死心塌地跟着他,不过他确实武功出色,就是性子闷了些……”李蒙心里有点别扭,既想让别人也知道赵洛懿的好处,又不愿意别人知道得太明白。
李蒙进屋之后,王汉之握着木匣还在外面坐着,他想等赵洛懿回来之后,同他谈谈,毕竟那天赵洛懿把女人身上的两件首饰拿出来问他,出于为家族保密的角度,他没有坦白告诉赵洛懿自己知道的事。现在想获取赵洛懿的信任,总要证明自己的决心。
而赵洛懿回来太晚了,正在打盹的王汉之下巴磕在面前柱子上,看见赵洛懿回来,径直往旁边屋子走了去,推门而入,完全像没看到自己。
“……”王汉之失望地站起身。
旁边门再次打开,赵洛懿冲他做了个手势,神情说不上温和,但王汉之明显感觉到,赵洛懿和王霸口中说的杀人不眨眼有出入,至少大魔头不应该回来耳提面命:“你的事回瑞州再说,早睡早起身体好,大半夜别在外面晃,不安全。”
说完赵洛懿就进去了。
王汉之眼圈有点发红,握着木匣的手直抖,愣了会儿才进屋去睡觉。
次晨,抵达靖阳侯府后,霍连云即刻去见老太太。
婢女按照穆采唐的吩咐,将赵洛懿等人都安置在东苑。李蒙对穆采唐有印象,毕竟离开灵州之前,他在靖阳侯府中乱走,听见霍连云与女子亲热,那片刻男女发出的声音对他太震撼。
一见穆采唐李蒙脸就泛出淡淡的红。
赵洛懿奇怪地看了李蒙一眼,伸手探他的额头。
“李小公子看上去似是过于劳累,侯爷今日要处理一些家中事务,晚上为诸位设了接风宴,也是迎接我们侯爷回来。酉时会有人带几位过去,白天请诸位自便,但有什么吩咐,使婢女来找奴家即可。”穆采唐朝赵洛懿一点头,便就出去了。
人一走,李蒙就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迷迷糊糊眯着眼,过了会儿感觉到赵洛懿在给自己擦脸,眼皮也懒得睁开,就问:“她认识你?”
赵洛懿屈起食指,在李蒙足心一挠。
李蒙就地在床上打滚,一边叫:“师父!”
赵洛懿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一本正经地装傻:“做什么?”
等赵洛懿收拾完了,上床把李蒙抱着,沉声道:“睡一觉。”
一路都没睡过好觉,不是担心有人追杀,就是担心半夜里赵洛懿要出去办事,李蒙心思重,稍微有一点事搁在心头就睡不好。这时在侯府中,被子熏得香喷喷的,又抱着赵洛懿温热厚实的背,李蒙也有点困了,摸了摸赵洛懿的下巴,“刚才来的那个女人,是不是认识你?”
过了好一会儿,李蒙都快睡着了,才听见赵洛懿说:“别招惹她,她比萧苌楚难对付。”
李蒙印象里,那是个温婉又顺从的女子,一切以霍连云为先,一时间有许多问题想问,被赵洛懿抓住胳膊,圈在他身前腹肌上,催促道:“让你睡你就睡。”
李蒙再问话,赵洛懿就不答了,百无聊赖下只得睡了,梦境十分混乱,只有一点让李蒙满意,他在梦里把萧苌楚打了个落花流水,赵洛懿恭恭敬敬跪在脚前,双手碰上了他的烟枪,李蒙就举着烟枪张狂大笑,坐上了武林盟主的王座。
“……”醒来后李蒙迷迷糊糊地摸赵洛懿的头,不住朝他说:“师父不要多礼,你是我的战利品。”
他声音低,赵洛懿听不清,把头侧过去。
李蒙才回过神,登时感到荒唐,不好意思地下床穿戴起来,问赵洛懿:“要去吃饭了吗?”
“嗯,王汉之已经在等了。”赵洛懿只带了短剑,随手把包袱塞进柜子里。
“钱袋带了吗?”李蒙问。
“就在府里吃,用不着。”
李蒙坚持:“带上带上,那么多钱呢,别弄丢了。”
赵洛懿微微笑,把钱袋丢给李蒙,“那你收好,掉了就喝西北风。”看李蒙如数家珍地仔细收起来,赵洛懿一边耳朵发红,对李蒙勾了勾手指。
李蒙会意地凑过去,大声在赵洛懿脸上亲了一口。
“穷奇先生,李小公子。”王汉之恭敬一揖,迎面和王汉之的视线对个正着,李蒙有点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揉鼻子。
赵洛懿唇边那点弧度消失,板正起脸,拇指无意擦了下眉角的疤,眼神犀利地淡扫王汉之一眼,“嗯”了声。
李蒙看王汉之蓦然煞白的脸色,心里乐得开花了,他太懂王汉之的感觉了,当年他也是只要被赵洛懿冷厉的眼光稍看一下,就克制不住想跪,刚上去拍了拍王汉之的肩膀,想安慰他两句。
忽然一股难言的悸动在心头跳起来,差点让李蒙叫出声,脚也发软。
“怎么了?”赵洛懿眼底微微闪光。
李蒙按住左胸,摆了摆手,“没事。”
“睡太多了吧,是不是脚软?”赵洛懿不由分说直接把李蒙抱着走。
“……”李蒙简直要疯了,这么被抱到席上还要不要脸了,别人还以为他们俩师徒补个觉补出什么来了呢!果然,背后王汉之的神情十分微妙。
李蒙只得把脸埋在赵洛懿胸前,他不知道,赵洛懿这两天研究催动李蒙身上的子蛊,十分起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