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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十四)雾千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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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春天的牢房里安睡了一夜,北漠是被阿朗用力摇醒的。
她的睡眠质量一向很好,一旦闭眼,必定会在自然醒之前与周公约个地老天荒,所以她醒来的第一反应,是惊讶于阿朗竟然真的有将她叫醒的能力。
之前他还说她一睡觉就像个已经去阎王爷那里报到的死猪一样根本吵不醒,看来都是懒得叫她起床的借口啊。
“在兵荒马乱里睡到只有牛才能拱醒的程度,你也算是天赋秉异了。”阿烨站在她的身边,居高临下地嘲笑她,“我方才还以为你等着在梦里海枯石烂呢。”
她瞪了他一眼,伸了伸懒腰,撑着地跳了起来,拍着手问阿朗:“一大清早的怎么这么用力?”
阿朗不说话,脸色白里透红,眼中却毫不掩饰腾腾怒气,抬手指了指对面。
北漠惺忪了眼看向对面,蓦地被对面结牢的情景给吓了一跳。
原本昨夜还中了妖毒昏迷不醒的顾尧不知何时已经苏醒,脸色阴沉,不仅精神奕奕,而且还手持长剑。
但令她最惊讶的,是那剑竟指着玉骨的咽喉。
青绿衣衫拖曳在地,眸中似是一潭死水般无无一丝波澜,玉骨面容憔悴,绝美花容却无一丝光彩。
她愣了半晌:“这是要……”
阿烨顺着道:“挟持人质。”
她讶然:“那我们就要……”
阿烨再接道:“趁机逃跑。”
她一跺脚:“这岂不是太……”
阿烨点头应道:“卑鄙无耻。大家已经等了很久,你到底走不走?”
她这才发现,包括满牢妖兵妖将的大家果然都看着她。
已经走出对面结牢的言安站在走道中间,时刻提防已经堵满了整个千牢的妖兵会突然蜂拥而来,但神色却泰然若素:“北漠姑娘,杀灵王恰好不在,倘若拖延至他回来,莫说能救出许依姑娘,只怕连我们自己都不能全身而退。”
“要不你们先撤。”阿烨挑了挑眉,话虽是给言安说的,却一直看着北漠那茫然的眼睛,“我看她还得赖会儿床。”
她被言安提起的许依彻底点醒,两三步并作一步先跨了出去:“往哪个方向跑?”
将罗曦的簪子放在花轿中的是玉骨,如今有机会最近距离地接触她,还要犹豫什么。
所有地方都有死角,花鸣洞也是,更何况,他们身边还有一个资深向导,玉骨的替身侍婢小奴。
元圳不在花鸣洞,没有哪个妖兵妖将有胆子敢将未来的少王妃置于危险境地,所以他们逃得很顺利。
他们甩开妖兵退到了一个隐蔽的山洞中,小奴说,这里是妖界无法时刻监察的死角之一,若有凤木牌,洞口的另一端便是花鸣洞的出口,是进可攻退可守的好地方。
北漠一路观察,总觉得这个看起来乖巧伶俐的小奴为她主子的安危关心则乱是真的,带着挟持她主子的刺客安全撤退的掏心掏肺也是真的。
具体表现在他们劫持的是玉骨,但小奴却主动送了自己过来,不仅颇得顾尧信任,而且她在整个撤退过程中的表现也十分让人放心。
她那般积极主动,不由让人怀疑这小奴会不会是仙界在花鸣洞的细作。
但除了对这个小奴疑心外,北漠心里还有许多未解之谜,比如险些走火入魔的顾尧为何会突然精神矍铄到能够持剑劫人,玉骨为何会突然到访千牢还没有一丝防备地进了对面,一心想要守护玉骨的杀灵王怎么会偏巧此时不在花鸣洞。
北漠想,自己不过是多睡了一时片刻,却错过了难得一见的故人刀剑相逢。所以说,除了一大箩筐的坏处之外,早起的确是有些许好处的。
他们刚在洞中停下,只听啪的一声,竟是有人出其不备地打落了顾尧手中的长剑。
顾尧似是伤势未愈,不妨有人在剑上用力,闷哼一声,脚下不由后退了几步,抚着胸口险些倒下。
眸底闪过一丝担忧,站在他一侧的玉骨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扶他,但双手却在要触及顾尧的那一刹那滞了一瞬,悄然缩回。
“你没事吧……”早已按捺不住的阿朗打落了顾尧手中的剑,迫不及待地表达自己对她的关切之心,但顿了半晌,似是想不起来更贴切的称呼,有些羞涩地亲切道,“草儿?”
“什么草儿,你这老牛不会是想吃嫩草吧。”小奴挡在了玉骨和阿朗中间,瞪了阿朗一眼,侧身扶住了玉骨,关心道,“姐姐没事吧?”
玉骨轻轻摇头,对阿朗微一颔首,表示感激。
只被瞧了一眼,阿朗的脸登时白里透出了红。
言安上前一步扶了顾尧:“顾师兄可还能坚持?”
“无妨。”脸色似是突然间苍白了许多,连双唇都有些发紫,顾尧轻轻摆了摆手,目光一瞬间都无法从玉骨身上移开,“多谢玉儿。”
听到“玉儿”两字,玉骨不由轻轻一颤,眸底掠过一丝惊惶无措,半晌无言。
“姐姐,当年那场大火燃起时,小奴正送顾公子离开,当时他在小奴身边未曾离开半步,所以姐姐看到的纵火之人定然不是他。”小奴轻叹一声,低声对玉骨道,“那件事应该是有人刻意栽赃嫁祸给他,小奴一直将此事瞒着姐姐,只是不希望姐姐再想起前仇旧恨。而且,小奴也恨他,倘若当年不是他带着仙界的人杀入泸河道,也许便不会有人伺机纵火毁我家园。”
“玉儿,当年之事,我的确毫不知情。倘若我知道你便是泸河老妖的女儿,定然不会让你有半分为难。”顾尧的嗓音有些沙哑,有气无力,但真意切切,“我从未忘记你我之约,又怎忍心让你独自陷入生死困局?当年我见大火冲天,与小奴匆匆返回,却只见泸河道已成废墟一片,我只当你早已葬身火海,七年来思念成灰,再也不过问世间花草妖魔之事,从未听说你尚存于世,更不知道你误以为我便是罪魁祸首。玉儿,一见亦难忘,相思便因君,即便你我仙妖殊途不得相守终生,我也定然不会伤你性命,为何你宁肯疑我恨我却不曾问过我?”
玉骨浑身一震,眼中泛起一层氤氲水雾。
是了,终于想起来了。
那时,他说,一见难忘,心怦然而动。
她回,一见亦难忘,相思便因君。
那些记不得的往事在一刹那间苏醒,同时醒来的,还有他看到自己时绝望的眼神,到处都燎得人生疼的大火,爹娘最后时刻的舍身守护,一大半被炙伤的脸颊,和火光外的青衣长剑。
玉骨颤动着手指,肩膀轻轻耸动,说出的话却在极力掩饰自己的脆弱:“如今,我只信小奴一人。”
“是小奴不好,小奴本以为等到查到真相后再告诉姐姐也不迟,却不想这一等便过了七年。”轻咬了唇,小奴愧疚道,“若非这次顾公子来到花鸣洞,小奴得知少王虽对他明里礼待有加暗中却向他下了剧毒,也许还没有勇气向姐姐承认这一切,小奴有愧姐姐的信任。”
觉得氛围有些伤情,连一向只将她和草放在眼里的阿朗都陷入其中不能自拔,北漠觉得自己有必要做个理智的人来缓和一下气氛:“可是,顾师兄,大家都知道,当年泸河一战,的确是你英勇善战救了所有同门,那九转真火本就是你的神兵利器,更何况,这么多年你也从未否认过啊。”甚至还很享受那一战带来的胜利果实。
“这还用问,要是我也不会否认。”阿烨漫不经心地搭话,“泸河老妖当年雄霸天下,险些压下了妖王的盛名,所以不管是不是自己做的,那次都是一战成名的好机会,所谓千载难逢,傻子才不承认。”
顾尧脸色一沉,闷声辩解道:“当时有人幻化成我的模样纵下九转真火,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我有口难辩。”
“那还是很奇怪啊,那人很明显是要烧光泸河妖道,为何要化成你的样子却不是别人的样子呢?”北漠皱着眉道,“那时候顾师兄也不是很出名吧,纵火之人这么做有什么目的呢?”
“这世上有一种无名氏,做好事从不留名。”阿烨沉吟道,“也许顾公子曾经在路上帮哪位高人推过车,所以有高人决定涌泉相报,在通往成功的陡坡上顺手推了顾公子一把。”
顾尧剑眉一蹙,眸中怒火大盛,还未开口便猛咳了几下:“你……”
言安微微皱眉,先扶着他坐下,道:“听说玉骨姑娘的父亲泸河老妖法术高强,当年曾经名震天下,大有功高盖主之势。甚至有传言说,他曾在暗地里招兵买马,只等有朝一日想攻入花鸣洞自封为王,所以妖王对他极为不满,杀灵王更是将他视为眼中钉,一直有意除之以绝后患。听说,泸河妖道被毁之时,杀灵王在附近设下埋伏已有几日,所以才能及时将玉骨姑娘救出,不知玉骨姑娘对这些事可有耳闻?”
玉骨握紧了双手,眸中的痛意点点溢出,半晌无言。
“少王说他只是偶然路过,对姐姐并未如实相告。”见她心痛难掩,小奴亦是难过,“当年姐姐不喜公务,义父的事情她多数并不知情,但小奴却早就听义父提起过杀灵王的杀戮之心。义父说,倘若不是因为杀灵王自小便倾心姐姐,只怕一早便对泸河道痛下杀手。”
“呵,设下杀局又英雄救美,好像是一出一箭双雕的好戏。”眸光深深,阿烨看向言安,“言公子三言两语便道破天机,一看便是写戏折子的高手,倘若哪一日不想斩妖除魔了,转了行也定能发家致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