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新凉》七七九九

41、失策2

　　看着窗外已经稍有泛黄的枝叶，森凉心底轻轻一叹。已经十一岁了，很快年底就十二周岁了——本来该去学院的，看来是去不成了。
　　昨夜想一鼓作气从绿阁进入青阁，可是依旧没有成功。停滞在绿阁多久了？他都快记不清了。为什么人生总是无法按照自己设定的计划一步步地来呢？本来的四口之家其乐融融要地位有地位要实力有实力要金钱有金钱——现在，却真的靠兄弟相依为命，唉，凛儿，哥哥真的很没用。
　　周围的人，没有一个可信的，即使是自己的亲舅舅，也需要提防三分；即使是同为老乡，也不可全信——人最可悲的，莫过于此了吧。
　　“来人了。”森小藤的声音及时将森凉纷乱的思绪扯回现实，森凉的目光从窗外移到桌上那封黑封，它静静地躺在做工考究、用料奢华的桌布上——指名要他来的黑封。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这种感觉让森凉很不舒服，我又不是当小姐的——不过，看在是云崖人的份上，哑忍吧，毕竟欠云崖太多，哦不，是欠苏三太多。
　　只是他不知道这个落款“云埙懿”是何人。
　　“哎呀——伤谷二长老果然年轻！”一个衣着华美的年轻人大步前来，豪爽的笑声响彻整个空荡荡的厅堂。“让您久等，云某真是过意不去。”
　　“哪里，本是您瞧得起森凉，森凉才有前来的机会。”职业微笑让来者如沐春风。
　　好一个有自信的少年！
　　或许是森凉没有刘海遮挡，直接露出饱满的天庭加上毫不慌乱的恬静微笑，给人一种沉着自信的感觉吧，那位叫云埙懿的年轻人带着欣赏的眼神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将森凉看了个遍，森凉依旧那样微笑着任凭他打量。
　　“在下便是云埙懿。”年轻人坐下后便自我介绍，不过他也就说到这里，一直停着，似乎觉得森凉理所当然应该知道“云埙懿”这个名字代表的身份与地位。
　　很可惜，深山老林里出来的森凉不知道，他只能带着微笑用期盼的眼神看着云埙懿。“森某自幼生长荒岭，见识粗鄙……”
　　“……”云埙懿脸上有点挂不住了，好在旁边一个心腹模样的中年人使劲冲他使眼色，使得他即使有些愠意，倒也没有因为下不了台而发作。
　　“司长老可知云流辞何人？”言语间隐隐怒火闪烁。
　　“云崖宗主，森某也就只知宗主了。”能直呼其名的，估计是家人了吧，仔细看他眉宇间确实有那么点流美人的影子——真该早点进学院，据说进学院第一课便是认识大陆，包括大陆上几大家族的初步构成。
　　看来把权贵给惹恼了。森凉觉得自己脸上的笑容一定变成了苦笑。
　　“我是他堂弟，云崖旁主。”
　　“……”森凉如他所愿做出一个诧异万分的表情，瞪大的眼睛里印出了对方瞬间由愠怒转为满意的脸部特写，尽管他并不知道所谓云崖旁主所具有的权利有多大，但总归比什么什么队长强吧。“原来您就是旁主！真没想到——森某还以为是哪位护法呢，竟是您这样翩翩佳公子！”
　　云崖护法，即使是最弱的护法，战斗力也是在云崖前十。此话若换一种表情语气来说，会让人觉得在说他名不副实，可是森凉带着崇拜的眼神、双手捧胸的姿势以及前世五十多年语文老师的诵读功底愣是让云埙懿觉得森凉的意思是护法都没他厉害，外加他才色双全，各种优秀到出乎别人的意料——这极大地满足了他的虚荣心。
　　“咳咳。”一旁的中年人有点看不下去云埙懿嘴巴咧到耳根的痴呆模样。
　　“是了，请司长老看看，这几天有个客人在我这儿犯了病，不知您可有办法治？”言毕，云埙懿带着一脸神秘的微笑伸手做出“请”的姿态，森凉只得起身，跟着他走向另一个更深处的房间，而紧紧跟在森凉身后的中年人却是一脸警惕的表情，眼中更是隐隐透出狠劲儿——只一眼，森凉就疑窦丛生。
　　看他的架势哦，倒像是防着我什么——拒绝治疗？不，他的手型、步伐，角度拿捏得恰到好处，如果不能瞬移，他随时能控制我——逃跑？不……
　　突然，森凉想到了一种可能，顿时整颗心如落冰窖——可他不能出声、不能减速、不能改变脸部神情。
　　“别怕，有我呢。”森小藤的声音又出现在脑中——这句话让森凉一下子平静了。
　　不是因为森小藤从休眠中醒来后能力增强给了森凉保命的保障，而是因为“别怕，有我呢。”这句话，是苏无经常对他说的。
　　——可是现在苏无在哪里？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应该就在云埙懿领他进去的小屋里。

　　“哥哥——依你之见，这令牌、请柬、那个医者的画像……”伤谷兰系的族长院落里，伤兰次闲与伤兰长彦看似在赏花，实则在针对森凛替森凉传来的口信展开讨论。
　　“如耀儿所猜测，兰筽照估计已遇不测。”长彦顿了顿。“那人不是我们伤谷的人——没有伤谷族人或外籍弟子该有的契约，不过凛儿送来的信物倒是伤谷派发的。”
　　“确定？”次闲侧首看向双胞胎哥哥，“易容呢？契约转移呢？”
　　“他的总角之交在前几日便到兰系来过，据说是通过半命环感知他有危险，特来探望——当时正是将他外派去云崖的那段时间。我总以为——”长彦没有再说下去，而是低头叹了口气。
　　“总以为在云崖怎可能有危险。”次闲也叹了口气，“开天眼吧。”
　　“什么？难道时隔千年，我们又必须怀疑自己的族人了吗？”长彦满眼诧异与痛苦。
　　“那难道要等亲人死绝吗？”相比之下，杀伐果断的次闲更适合当一名五长老。
　　耀儿和凛儿不能有任何闪失！
　　一想到姐姐留下的这对兄弟，长彦狠下了心，“明日我就去阁主殿，辞去五长老一职。”
　　这边兰系的两位领导者下了决心，这边云崖的“摄政王”们也在激烈讨论着对策。
　　“哪儿？”天落紧紧的握起了拳头。
　　“这真是美妙的地方。”云持昊舒展了好看的眉头——摆在他面前的是何虓拿出来的地图，地图上一条青绿色牙签粗细的小蠕虫正慢悠悠地爬到一个点上，然后昂起脑袋呈8字形晃起来。
　　踪蠖，成双，雌绿雄红，雄的踪迹雌千里之外便能感知，经过特殊训练后，可沿地图标记爬出雄性所经路线，若雄性停滞不前便昂头提示，若雄性因死亡而停滞，雌性便以头撞地而死。
　　“然后呢？”哥哥们在那里，天落多希望自己能帮上什么。
　　“莫急莫急。”何虓托着下巴，把玩着精致的酒盏。“一定会带你去玩玩儿的~毕竟快成年了，对吧，小落落~”
　　何虓玩世不恭地走到天落身后，抬起他的下巴灌下了一杯酒。
　　对何虓的举动，云持昊一直笑眯眯地看着，不加阻止，甚至还有煽风点火之势。
　　很快，云宗主院内的护卫、下人等，看到天落像煮熟的大虾一般摇摇晃晃地从书房走出来。
　　“看看看，总管前脚刚走，天落公子就被那个何公子灌醉了。”
　　“就是就是，大白天竟在书房喝酒，太不像话了！”
　　“云大公子不管管？”
　　“他可是大护法的那个，再怎么不受人待见，名义上还是云大公子的长辈，哪能管啊。”
　　突然，一个下人慌慌张张冲进书房：“大公子！落公子在传送阵外吐了，然后进了传送阵！”
　　“什么？！”一向冷静沉着的云持昊惊得在轮椅上支起了上半身。“下去，通知分布在阵外的附近的几个守卫队，无论落公子从哪个阵出来，都立即给他醒酒，然后送回来！”
　　“是！”
　　“哎呀，不要那么紧张啊~他又不是小孩子，哈哈哈哈。”何虓醉醺醺地笑着。
　　退下的仆人最后看到的便是大公子凌厉的眼神看向何虓，仿佛要将他大卸八块。
　　糟糕，大公子动怒了，真的动怒了。

　　“这是——”透过掀起一角的猩红色绒布窗帘，森凉看清了窗帘后背朝外面吊着、被密密麻麻的天符贴成木乃伊状的云苏无。
　　果然如此，贴着如此多的封灵咒就是为了禁锢住苏三无与伦比的灵力吧。
　　有了之前的心理建设，森凉的表情从微笑立刻转换成疑惑，看向身旁的云埙懿——对方恰好也在仔细地打量着他。
　　“怎么，不认得？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云埙懿哈哈大笑，“我还以为我那位美得不像话的堂哥刚请您去云崖治过他家宝贝三儿子，您一定还认得呢。”
　　“这是云苏无云三公子？”森凉故作惊讶地打量了一下那个木乃伊状的背影，脑子里飞快地拟定各种解救方案。“难怪我没认出，毕竟森某出生到现在，也只见过三公子两次而已。”森凉的脸又恢复了淡然的微笑。
　　“您看啊，可不。”云埙懿上前，抬脚一踹，云苏无便被他踢得转了过来——黑色的青筋爬满他的脖子，开始蔓延到了脸上。“我要你治好他。”
　　呵呵，敬词也不说了，直接命令了啊——森凉啊森凉，你被小看了。看来，他们这伙人不知道我才刚从云崖出来，这个何虓果然有点本事。
　　“这是一种几近失传的诅咒。”森凉理了理思绪，走上前，取出银针，小心地避开天符，扎进苏无体内，苏无一动不动，紧闭双目，似乎已经晕死过去。“森某不才，也只能缓解，无法根除。”言语间，森凉假装扎针，实则用小手指顺筋脉轻抚——筋脉立即消退。
　　“哦~”一直提防着森凉的中年人此时也因为森凉表现出来的态度明显与云苏无不熟而解除了对森凉的一级警戒，转而为森凉手到病除的高超医术而感叹起来。
　　“治不好更好！” 云埙懿阴笑着。
　　这云埙懿有些古怪，请他来治，却又不让治好，究竟什么用意？
　　“司长老借一步说话。”他一个请的手势，将刚刚收回银针的森凉请出了小屋。
　　“这个院子里高手不少。”森小藤在脑海里提醒森凉，“估计你的初衷得破灭了。”
　　“别逼我。”森凉看似微笑着跟在云埙懿身后左拐右拐地走着，但不含温度的回答暴露了他内心的真实的情感，森小藤禁不住抖了抖。
　　“司长老，请。”
　　又是一间与刚才囚禁云苏无的房间差不多大小的厢房，不同的是这个厢房更为隐蔽幽暗。
　　“您觉得，选哪一种，更能让那个孩子痛不欲生呢？”云埙懿带着盈盈笑意的脸庞悄悄凑到森凉的耳边，森凉如他所愿地打了一个寒颤。
　　“天呐——”看清眼前三个玉匣子里的东西后，森凉真正的吃了一惊：月盈月损月食兰、金银错根、食灵育荆种——这些，可是一个赛一个的狠毒，别说在伤谷对灵禁药薄里排行前三，即使是在传说中无毒不欢的惜地里，这三种也是他们迫不得已才会去用的毒——因为这三种虽为植物，却是活毒——不达成它们心愿会反而会让下毒者遭反噬的毒。
　　“食灵育荆种吧。”森凉微微一笑，让云埙懿有些晃神，他没想到在阳光下仿佛披着圣洁外衣的司长老，会选择这最为歹毒的食灵育荆种。
　　“食灵育荆种在远古时期是用来惩罚背叛主人的强大驱魔人，将它塞入驱魔人体内便会吸食驱魔人的灵力而慢慢长大，一边长大一边在整个表面放出密密麻麻的根须，追随筋脉深入到驱魔人体内的各个角落，但却又放出某种物质让驱魔人求死不能。”森凉特意停了停，平静的目光扫过云埙懿和那个中年人不平静的脸，“直到它瓜熟蒂落，驱魔人娩出它的同时，它那密密麻麻的根须将会拖着这名驱魔人的所有经脉内脏带出体外。”毫无疑问，这样那名驱魔人必死无疑。“我选择它，是因为考虑到您——云苏无有足够的灵力养育它，那样它不会因为得不到满足在云苏无死后反噬您；还有嘛~我相信您一定喜欢慢慢欣赏云苏无痛苦地死去。”言毕，森凉还不忘冲云埙懿微微一笑。
　　这一笑，让这两个大男人没来由地感受到了一股寒气。
　　“走、走吧。”云埙懿慌乱地拿起装着食灵育荆种的玉匣子夺门而去，他不想再和森凉这个恶魔近距离呆着。
　　看着他慌慌张张走在前面的背影，森凉微微笑着，快步跟上。
　　“它怎么说？”天不怕地不怕的森小藤此刻有些慌张。
　　“不知。感觉它似乎在向我示好——非常亲昵的感觉。”玉匣子一打开，森小藤就发觉那“食灵育荆种”似乎不是食灵育荆种——照它的话说，它感受不到同为植物系的“同类感”，并且作为一种生命体，对方似乎对它的勘测不为所动。
　　原本森凉想着即使是食灵育荆种那也是植物，只要用高强度精神力摧毁它的胚芽，那它也只能在苏无肚子里变成个瘤子，不会长大也不会生出根须。
　　不过当他偷偷褪下精神力限制护腕，将凝聚成小冰晶状的精神力射进“食灵育荆种”时，他明显接收到了一阵激动和喜悦——来自“食灵育荆种”，紧接着便感受到大量亲昵感——就像婴儿见到下班回家的妈妈，手舞足蹈索求抱抱的感觉。
　　“娘……娘、娘”几重比森小藤还要奶娃娃的声音在森凉脑海中响起。“长、长大、大。”
　　嗯？
　　“肚子……放、长大、大大、大大。”
　　森凉豁然开朗。“明白了。你们什么名字？”
　　“娘……娘、幻幻、幻、乖——”森凉身形一顿。
　　“幻幻、幻、听话——娘……”
　　森凉笑了，然后用这辈子最温柔的声音传递给“食灵育荆种”：
　　“幻幻乖，让爹爹把你们生下来好不好？你们要好好保护爹爹，让他健健康康的哦~”
　　“好、好~幻、幻幻听、话话、听听、话，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