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断章》岚山落雪三千

1、第 1 章

　　“你与我有什么仇？”戚少商抿了一口茶，淡淡地说道。
　　“什么？”窗外风雨泠泠，吹得是金风，落得是细雨，顾惜朝叫这风雨搅得心神不宁，一时竟不知今夕何夕，只好反问了一句。
　　“我是说，你与我有什么仇？”戚少商放下了茶杯，抬眼看了他一阵，黝黑的眸子似古井无波，深沉不见底，“‘逆水寒’一案之前，你没有家人、亲戚、朋友、孩子，又身无长物，没有功名，唯一有的是一个相爷女婿的虚名和心不系你身的如花美眷。”说到此，戚少商起身踱到窗前，他身形清逸，脚步灵巧，站到满楼的风雨之旁，一袭白袍却纤尘不染——这是罡气护体，内功已臻化境的标志。

　　顾惜朝完全无法将视线从戚少商的身上移开，从以前到现在甚至再到未来，可能这辈子永远都只会这样，只要戚少商在他身边，他的思想、行为、身心就会全数绕着他打转，不管是算计还是倾慕。

　　如今的戚少商，已是金风细雨楼楼主，汴京城的龙头，气度较之从前更为沉稳，整个人有一种凝渊静水的势。他与风雨楼前几任楼主都不同，无情却更多情，狠绝却又温柔，因为他是腥风血雨里拼杀出来的龙——他也曾醉酒狂歌笑傲江湖，却在爬的最高之时被顾惜朝从云端踩入地下——那是用人命和权谋堆砌的龙门，跃过了，便直入云霄，再无可缚，所以苏幕遮没想做到的、苏梦枕来不及做到的、白愁飞做不到的、王小石不想做到的，他统统有心无意地做到了，这样的人才真正被称上了“龙头”。

　　顾惜朝的心里涌动着翻腾激烈的情和咬牙切齿的恨，从前他能轻易地看透这个男人，而如今喜怒不形于色的龙头却是如此陌生，他抓住心口，莫名起了一些恐惧：他在怕，怕得恨不能立刻堵住耳朵，封闭自己的五感六识。从前的顾惜朝总是忍不住跟戚少商多说几句话，如今的他却一点也不想听这样的戚少商跟他说话，好像下一秒他的话就能彻底毁掉他。

　　人还是一样的人，立场却已彻底调转，还真是讽刺啊。

　　戚少商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他好像在思考，面对着被他的罡气遮蔽在外的风雨思考，思考了良久才转身直视顾惜朝。他已时年三十有二，形貌倒仍似少年英俊风流，却鬓染微霜，叫人怦然心动，只还是那样淡淡的，好像并没有多少感情可以浪费的样子：“那件事之前，你一无所有，没有权势、没有声名、只有镜花水月的爱情；那件事之后你依然一无所有，没有权势、没有好的声名，只有逝去的爱情，”他的目光变得幽远，好像无波的水面突然起了微风，泛起阵阵涟漪，要将人吸进去一般刻骨铭心，“所以你与我有什么仇？如果我精疲力尽没有握住逆水寒，导致顾夫人自刎于阶前也算。”

　　窗外纷飞的细雨在戚少商的话语间一瞬之间变了苦寒的冰雪，满满的覆住了顾惜朝——是啊，他与戚少商又有什么仇？他没有亲情爱情友情，唯一的一条命戚少商都没有取，就连晚晴的死他都从来认为是自己的错，从头到尾，戚少商没有亏欠他半分——顾惜朝眉间紧蹙，却还是倔强地直视戚少商，他的左手握拳，桌布在他掌心团成一团，右手则狠狠揪住自己胸前的衣物，想抚平那不安的跳动，只是心头的痛不能消减分毫。

　　什么错了？什么都没错。

　　戚少商神情淡漠，不动如山，看起来好像一尊庄严的雕像，上天入地，千山万水。他静静地看着顾惜朝的痛苦与挣扎，下了一个结论：“你与我没有仇，有仇的是我与你。”

　　窗外的细雨渐稀，金风不再，这场风雨终于似要停了。

　　顾惜朝的心里结起绵延的冰雪，晚晴死后，他活着的意义就是报仇，可是戚少商现在告诉他，他与他没有仇，所以他还能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顾惜朝的眼前一片模糊，喉间一阵腥甜，身子晃了一晃，终于是倒落了下来。

　　恍惚之间被人揽住了腰，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只是他已无力去想。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