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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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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之中,只有消磨时间。孙德已经不再着急,虽然雨还没有停下来的样子。
蓼溪是个很美的地方,足以让人忘记一切。那溪水非常静,所以船上都只有一两个人。但是那里有一条汊港通向海,一旦误入,就难以应付。
“蛇仙为何要救我?”李福笑问。
几日来我们都听了不少关于海岛的故事。据说是仙人到了海上,就渐渐变成妖。但是,见死不救还不是我的习惯。
“其实所谓仙妖,不过是仙行律,妖行己。”我说。
如果是这样,我从来就不算是个仙人。
过了一天,我从树林里回来时,一眼看见地上扔着根绿色的羽毛。
那玩意离了人,就会变回原样。我昨天解下来,就忘记带走了,孙德正想把它拿起来,却怎么也拿不动。
是我疏忽了,还是有意把它留下的?我也不知道。
“这是龙宫的宝物,被我偷来的。”我说,“有千斤重呢。”
“若是龙宫之人,就不算偷吧。”他心不在焉,随口答道。
我笑道:“那我倒是龙宫之人。”但是他却没有回答,一定是想起我那把不离身的白羽扇了。
我瞟着他。他的眼神,似乎变得很深。
我去把那东西收起来,李福目不转睛,盯着我的一举一动,随后转身去看洞口的树。风雨比前日小了些,但还是走不得。
自从那件事以后,他就变得幽幽的。
我再不敢吓他了,只好又攀上横梁去。那一日的寂静,正好印证了我心里有事?
晚上。孙德在洞口看了一天了。
“丞相,”他突然说,“今已六日,还是不肯相见么?”
话里略带愠怒,其实只是试探,并没有十分的把握。
我笑了,却往梁上一绕,甩着头说:“我已经成了这个样子,怎么好再变成人?”
“你!”
他转过身来,却是泪流满面。
我急忙溜下横梁,谁知尴尬的倒是我。
“丞相,……”
一阵淡烟中我变成人:“不要再叫丞相了,我的真名是珩。”
不想听到这个字,孙德却十分淡然:“是南海的大公子罢。据说数十年前被逐,从此不知去向。以后三公子主事,江河日下。”
“你怎么知道的?”我惊讶地问。
“各处皆知,独公子不知么?”
我叹了口气:“我在此已久,世事早已不知了。再说些罢。”
“后来龙王回宫,大为震怒,令三公子闭门读书。又叫二公子监事,谁知娘娘宠爱三儿,龙王一走,便又叫三儿主事了。这是二三十年间的事,公子怎么不知道呢?”
“我在宫中,没几天就被赶出来了。”我笑道,把前后事情大略讲了一遍。
“公子……”孙德哽咽着说。
我说:“十七年前离别之日,先生也未曾哭泣,今日是故人相见,却哭作什么?”
他转过头去,慢慢地说:“那时属下公务在身,不敢久留。今番却是私事相见。”
中夜,我照例爬上横梁,却只有遥想李福所说的那些事情。
原来是这样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我是不会回去的了。
还有一件事,我本不该问。
“先生来时,国内怎么样了?”我无意中问道。
孙德说:“还好,守成而已。”他微微蹙着眉头,并不是满意的样子。
“我到此后,听说公琰已死,今年文伟亦被刺客所杀。”
“哦。”
“公子当年那话,属下如今终于明白了。”
他每次说话都要停顿片刻,刻意回避着丞相的称谓,教我实在难受。
“先生现在如何呢?”
“这个……就不要说了。”
次日,一道阳光射进石缝,把我惊醒了。不知什么时候,雨停了。
“那人觉得无聊了么?”我探出头一看,天上还有不少浮云,而日已偏西。
“今夜就可以走了,不会耽误的。”我对孙德说。
“这……”他却显得犹豫起来。
我知道他要说什么,立即截住了他的话。
从此我们都没再说话,洞里一片可怕的寂静。孙德透过石窗望着远处,整整半天都没有回头,一动不动。
夜色渐浓,天气也晴朗了。
我示意他跟我走。
一路的沉默令人难受。山中树林又开始热闹,发出各种响动。而那条溪水却寂寞不堪。月色透过林木射下来,水里也有一个不太圆的东西,一直在颤动。
走到溪水的尽头。水流在沙滩上冲出一个小沙堆,接着就散开了,分成几条,有的就渐渐渗入沙子底下。我随手摘下一片树叶,继续下到海边。
尽管很好奇,我还是没敢问他要去做什么。
“今夜船就可到蓼溪,倘若哪里故旧问起在下,还请先生不要明言。”
孙德无言地看着我,眼里似有几分泪光。
潮水正平。树叶扔到水里,变成一只小船,我叫他上去。他站稳了,一回身刚要说什么,我把衣袖一拂,那船儿风一般消失了。
我到底没让他开口。今夜他只好自己擦拭那忍了许久的泪水。
暮夜的凉风鼓起我的衣襟。月光没有遮拦,在海面投下一道长长的银链,一直拖到看不见的地方。
明月天涯,天涯人散。
我在海边晃荡了一夜,一直望到月亮沉没在水中。接着一道红光从相反的方向升上水面,幽兰的海水出现了赭色。
十七年来,我一向是在日出之前回到洞里,只这次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