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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一六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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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刚把新鲜食材拉进去分拣,按赵步光的吩咐,今夜既要有凤阳特色的鲜美河鲜,又要有烟熏火燎的烤全羊。
赵步光从后厨出来,看见外面大石上站着个穿一身素锦的姑娘,拿着个扇子扑蝴蝶。
赵步光抠了抠下巴,眼下隆冬,正是腊月间,哪里有蝴蝶?
站在树底下抬头张望,赵步光望来望去也没看见半只蝴蝶,偏那姑娘手里还握着把扇子,鞋脱在石头旁边,踮着脚去够树梢。
“蝴蝶在哪儿吶?让我也瞧瞧。”
赵步光这一出声不要紧,把个姑娘吓得慌里慌张从石头上一个后仰栽了下来,赵步光手忙脚乱地扶住她,姑娘身量虽轻,还是让赵步光后退了好几步。她握着姑娘的胳膊,仔细看了看她身上,除了手臂有点擦伤,不严重。
这时厨房里跑出来个厨娘,看上去快五十岁,眼前的小姑娘至多才十八。
大秦的人不是成亲很早么?怎么这姑娘有个年纪这么大的娘,母女两个还长得一点都不像。
“王妃恕罪,阿花不懂事,还不快过来给王妃请罪。”大娘拽住姑娘。
赵步光皱眉打量,被叫做阿花的姑娘一见到厨房大娘,就立刻躲在了她身后,看二人亲近的样子,倒像是亲母女。
“这么冷的天,怎么给她穿这么薄,还站这么高地方。”
厨房大娘对姑娘指了指大石,“阿花啊,你坐在那里,娘给你把鞋穿好。”回头对赵步光讪讪笑,边给她女儿穿鞋,便说:“这行宫从前没什么人当差,现在朝廷南迁,招厨娘的时候,奴婢就来了。从前奴婢也在大酒楼里帮过厨,手艺尚可。阿花脑子有点问题,今晨给她穿好的衣服,不知道又脱到哪里去了。”
阿花低头看自己的脚丫,那双脚丫在大石头上冻得发青,脚趾顽皮地翘起。
赵步光莫名就觉得这丫头有点面善,她又仔细看了两眼厨娘,那厨娘和阿花是真心不像,厨娘圆鼻头肉脸庞,阿花面部线条却有些硬,脸盘子小小,下巴削尖,略有点凉薄之感。
厨娘给阿花穿好鞋,累得气喘,在大石上坐了会儿,看赵步光都还站着,顿时局促地站起,“王妃还有事吩咐?”
赵步光回过神,晃了晃脑袋,摇手,“没事。”顿了顿,又道:“既然阿花衣服不见了,不如到我那里挑两件,这大冷的天,指不定晚上还下雪,冻坏了可怎么好?”
那厨娘还要客气,赵步光已经牵住阿花的手。
阿花本来有些瑟缩,但扭头见厨娘点头,便乖巧跟着赵步光了。
姜庶在院子里瘫着晒太阳,孙天阴也并排摆了个躺椅,但没有躺下,而是盘腿坐着,似乎在运气。
赵步光先带阿花去换衣服,给她穿上件翠色的小袖对襟旋袄,外罩上一件银红菱纱短衣,都是赵步光在宫外时常穿的。
离了厨娘所在,阿花就变得十分安静,但眼珠灵活,对所见之物都显得很好奇,这里摸摸那里看看。
赵步光把她的小扇子收了起来,低身与她视线齐平,认真道:“现在天冷,用扇子容易感冒,今天你就住在我这里,等你回你娘那里,我再送你几件小画扇,好不好?”
阿花歪着头,看着赵步光动作,就在赵步光想把扇子收进箱子里时,阿花忽然从椅子上跳下来,按住赵步光的手。
这一下按得很猛,冷不丁自己一头栽进了木箱里。
赵步光一愣,旋即笑了起来,把她拉出来。阿花捂着扇子,手背上划出一道破皮的痕迹,血汪在里面没流出来。
“扇子,扇子,扇子……”阿花想说什么,半天挤不出要说的那句话,憋得脸孔通红。
“不着急,我不要你扇子了。”说着赵步光关上箱盖,把上面的银锁也扣上。
阿花双肩耷拉下来,甜甜一笑:“扇子,扇子。”举起那把扇子转了个圈,层层叠叠的绿裙舒展开,倒是很好看。
赵步光留意的却不是裙子,那把扇子是宫扇的样式,但有些旧了。不像宫外的东西,厨娘说是从朝廷南迁,才被招进来的,就不知道阿花的扇子从何而来。
实在眼熟啊,可就是无论赵步光怎么努力想,都想不起来,究竟这个阿花是长得像谁。
“从哪儿捡来的小姑娘,我说,你别随随便便到处乱捡,什么阿猫阿狗都瞎捡回来,黑子也没带来,这么久不见,真想啊。”姜庶叹了口气,对着太阳光翻开阿花的眼皮。
阿花怯生生地看赵步光头上的蝴蝶步摇。
赵步光轻柔地捏她的手,斜姜庶一眼,“要是治不好她,你还说自己是什么大夫啊,不如改行另选一行谋生,现在半路出家还来得及!还好孙天阴在这里,早知道带他,还害得他爬车。”
“你……!”姜庶深吸了口气,“小爷不和你计较。”
阿花抿嘴鼓着腮帮发愣,看见姜庶抽出一根银针,冷光一闪,阿花瞳仁猛一缩,一头钻进赵步光的怀里,怕得不成样子。
“哎,别跑,出来!”姜庶一吼,阿花就是浑身一抖,藏得更深。
“你对病人就不能温柔点!”赵步光吼完姜庶,拍着阿花的肩膀,柔声道:“没事,这是大——夫——,不会害你的,你别看他长得丑,他也就是丑点,没别的毛病。”
姜庶眼一瞪,一口气没上来,气得团团转,跳脚道:“还治不治,不治拉倒!”说着就要收拾医药箱。
赵步光手上用了点力,把阿花推到椅子上,摘下头上的蝴蝶步摇放在她手里,对她笑,“这个给你玩一会,看,蝴蝶。”
阿花平静下来,手指细细摸过蝴蝶宝石蓝的翅膀,咧嘴笑:“蝴蝶……”
随赵步光一个眼色,姜庶下手快准狠,一针扎在阿花头部,阿花也没感觉到疼,仍然摸那蝴蝶玩儿。
等阿花玩得累了,就在赵步光住的院子里,给她收拾出一间屋子让她住。
姜庶擦净手,喝了两口茶润嗓子,才没好气地抬眼皮看她,“这回捡来的还是个有残缺的,小爷真服了你了。”
“不就是智商低一点,和你差不多嘛。”
姜庶一口茶哽在嗓子里,半天才咽下去,用力拍抚自己的心口,等那口气顺过去,才开口道:“是失忆!失忆!她的脑子里有血块,应该有日子了,本来应该自然化去。也不知道平时乱吃的什么药,不仅没有治好,反倒越治越痴。”
“能治好吗?”赵步光忙问。
“小爷出马,岂有治不好的道理。”
赵步光一句“太好了”还没来得及出口,又听姜庶说:“你着急治好她干嘛?她是你失散多年的亲生姐妹啊?”
“行医者救死扶伤为己任嘛,你别这么小气……”
“吃药不用钱呀,出诊不要钱呀,都像你这么……救死扶伤为本,大夫不都饿死啦?!”姜庶白了一眼。
赵步光扁嘴道:“又不是不给你钱,你先把人治好,银子少不了你的。”
“你说哒?”姜庶指着赵步光的鼻子,逼她承诺。
自家男人有的是钱,再不济还能从宫里拿两件无价之宝,没有给不起钱的道理。到了古代她就没差过钱。赵步光豪气干云地答应下来,估摸着快到做晚饭准备工作的时候,又溜溜达达去了厨房。
阿花的娘正在收拾烤全羊要用的香料,赵步光按捺住打喷嚏的冲动,坐在旁边看她弄。
厨娘被赵步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先就拿了两样点心来给她吃。
“大娘,我有件事想问你。”
“王妃有啥事,就问呗。”
“阿花看着年纪有些小啊,大娘多大年纪成亲的?”
厨娘脸颊一红,一面把孜然抖出来,一边回答:“奴婢才成亲没两年,一直都忙,以前呀,在富贵人家里帮厨,成了亲就不大好谋事了,所以一直都没成亲。前些年凤阳的一家酒楼,找奴婢去当帮厨,这才有功夫把终身大事料理了。”
原来是个工作狂。赵步光点点头表示理解,不过问题也来了:“那阿花都这么大了……”
“哦,王妃说阿花呀?她不是奴婢的亲生女儿,奴婢膝下只有男人带过来的一个儿子,她是早些年奴婢在北方相爷府里当厨娘时候捡的。”
这下厨娘打开了话匣子,索性一股脑全交代了。
原来在大秦,生下的女儿都捧在掌心里呵护着长大,长成之后呢,擅长什么,就送去学习艺业,算是一项傍身所在。给人做丫鬟的多,丫鬟又名目众多,有本事的也可以去帮着算账,有身段嗓子也洪亮的呢,就去唱杂剧,再有点书香气质的,可以去做棋童、琴童,侍奉有才的富家女。实在没什么本事的,就送去做厨娘。但一般人家还用不上厨娘,这厨娘不止是在后厨而已,有时也要在前面伺候用餐,通常都有赏钱,即便只作几样普通的菜,因为要表演上灶的手艺,价格也不菲。
“要谋满意的差事,多赚点钱,得要北方的富户才多。南方少有用得起厨娘的,官家奴婢又实在不大乐意去,那时候年纪轻,不瞒您说,奴婢年轻时,也算有几分胆气,之后就一直流落在北边。阿花是奴婢打算回来的时候,在海边捡的。”厨娘已经放下了手里的活计,记忆飘到几年前,捡到阿花的时候,“她当时皮肤都泡得发白肿胀起来,抱着根浮木,也算是运气好,没被什么海鱼吃掉。奴婢是去捡几个海螺,打算自己做了吃,节省几个钱。”厨娘低头在裙上擦了擦手,颇难为情,“奴婢虽说抠一点,但也是冲着,膝下无子,积攒几个钱,老来方能安身。不过捡了阿花之后,给她看病却也花了不少的钱。奴婢年纪大了,体面人家要厨娘表演手艺,也挑年纪轻身段好的,这耍出来的手艺漂亮,人也漂亮,花一分钱,得两样赏心悦目。要在北方谋事也没以前容易,索性就带着阿花,回凤阳来了。”
赵步光边听边点头,看她点心吃完了,厨娘又让使唤的丫头捧茶来。
赵步光喝了两口,又问:“你捡到阿花时,她就像现在这样吗?”
“那时候还更糊涂,有时候逮着晒在外面的衣服就能吃。”想到当年吃的苦,厨娘愣着神,赵步光也不出声,等她回过神,才笑问:“没想办法好好治治?”
“唉,怎么没想,之前存的一点积蓄,都为给阿花吃药,花得差不多了。好在回凤阳之后,家里叔伯看奴婢一人孤苦无依,又拖着个傻孩子,给奴婢说了现在的男人。”提起她男人,厨娘一把年纪依然显得羞涩,局促地搓了搓手,“总之这辈子是命苦,现在算苦尽甘来,谋这份差事银钱不少,加上家里汉子挣的,养两个娃不算费劲,带过来的儿子也快能上工了,能帮补一些。”
赵步光听完,心里有了数,最后问了一句,“阿花手里的扇子,是你给她买的吗?”
“哪儿能买那么贵的扇子,王妃看得出,那是宫里的东西,而且扇子的做工,外头根本买不到。当初就是因为那个,奴婢一直以为,阿花有了不得的身世,大半年都没敢离开中安港,怕会有人找来。不过现在看来,恐怕是哪里捡到的,阿花也乖,平时奴婢做事,她就在旁自己玩,扑扑蝴蝶什么的,不吵不闹,模样也标致,就是可惜了。”厨娘摇了摇头,“不过这不是天生的傻,奴婢还想着,给她找个好婆家,也算终身有靠。”
赵步光笑点了点头,“大娘心善,我那里有个名医,阿花我先留下,让他给看看能不能治,要是治得好,诊金我不收你的,还要请你随我去南洲府里做厨娘。”
厨娘千恩万谢地磕完头,就有人来叫她拿收拾好的香料进去。
等朝廷回中安,行宫又会弃之不用,外头招进来的厨娘,多半不大可能带回北方。而赵步光也想了起来,觉得很巧,但先不打算告诉别人这阿花是像谁,等姜庶治好了她,一来免得自己白高兴一场,二来真要是这么巧,赵步光不信天意的,也得信是天意不亡大秦王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