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草》谢薄言

2、秀女

　　费了很多周折,我才知道,郭络罗.明玉和马尔泰家的二小姐是对头,她那天本想好好嘲讽若曦一番,却找不到她,就把气撒到我头上来了.我知道事情的原委之后,特委屈,真是成了一回替罪羊了.但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其实她最后一句话虽然冷,确是好心提醒我.她说,还会再见,也不知卖的是什么关子.本来想她大概也是待选秀女,后来得知她身份显贵,是直接指婚给某位阿哥,不用经过选秀女这一层.
　　在那府里呆了几日,就直接被送到"目的地"去了,我连老爷的面都不曾见过.府里的人对我冷眼相待,我很不舒服,却乐得清闲.但这次在门口一看,就后悔自己怎么不拉点关系,好弄点银子.因为这报名地点的热闹啊,真可以用"衣香鬓影"来形容,都是女子,跟着的大多也是丫鬟,有替主人打点的,有送银子的,有整理行李的,有挥泪告别的.相比之下,我一个人站在那儿,倒显得分外冷清了.而且我没有人跟随,那些小太监一见,都知我是没地位的主儿,也懒得理我.我挤不进去,努了努嘴,干脆找了个角落靠着休息,闭目养神,想着我进了宫之后该怎么办----
　　平庸地过一生,是不太可能的.好不容易到了古代,自然是好好游玩一番.但太出格了,也不行.我不想自己卷入"争位"的纷争中.历史的大走向,我是清清楚楚,最后是四阿哥和十三阿哥胜利.但我并不想巴结他们,雍正即位后的雷霆手腕,我是有所耳闻,跟这么个主打交道,我绝对死得很惨.但跟着八阿哥他们,我又会更惨.要不就跟着十四阿哥,我记得"八爷党"中,他的结果最好,只是被派去守皇陵.即远离了紫禁城又活得最长.可见雍正对他这个弟弟还顾念了些.就这么办吧,反正我的目的只是不想处在旋涡中心罢了,又不是很难,应该做的到.
　　注意打定,我睁开眼.往场中一看,吓一大跳,人居然都走光了!天,我想得也太入神了.紧走两步,发现还有一个小太监,顾不上矜持,拉住他,连忙问:"这位公公,可是都分配好了?"他打量我两眼,问:"你也是秀女吧?"我点头."那你怎么来得这么晚,人都走光了?"我答道:"我早就来了的,只是人太多,挤不进来,就在那角落里."边说边指了指.他长长"哦"了一声,脸上神色立刻变了,收起了那份小心翼翼地打探,不客气地埋怨道:"你想什么呢?那么入神,我刚刚叫了三遍,都没人应.现在好房间都没了,只剩最后一间,就在那儿,你自己去吧."说完就走.我叹了口气,看来这如儿的地位确实很低,好在这几天看惯了冷眼,也不在意了.朝那屋走去.进了屋,发现也不算太差,比我预想中的好.我今天想得太多,只觉脑子疲累,往床上一倒,睡着了.
　　次日醒来,屋中昏暗,我思衬着还早,准备继续睡.可躺下时却再也睡不着,总觉得一切是梦,给我一种不真实感.我随便梳洗一下,将衣服拉好,欲出去转转.一开门,竟发现众人都醒得蛮早的,走廊前方到处都是人.我想一想,还是决定找个人问问究竟要怎么办.我边走边看别人都长得怎么样,也有人好奇地打量我.突然眼睛一亮:美女啊!长发垂至腰间,漆黑而浓密,容貌清丽,不同于满族儿女,她穿一袭江南水杉,无任何修饰,整个人就如一朵盈盈绽放的菡萏.
　　我这人喜欢以色取人,立马跑过去.她见我奔来,笑一笑,这一笑,笑得我三魂六魄都几乎没了.我醒醒神,搭讪道:"这位姐姐,请问几时了?"她眼眸儿一转,笑问:"妹妹可是刚刚起?"我摸不清她这话里的笑意,便老老实实地答道:"是啊."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打趣道:"妹妹醒得还真早,都日上三竿了!"我"啊"了一声,转头望去,才发现我那屋背对着阳光,于是讪讪的,没了言语.她见我不说话,也不再笑,问道:"你叫我姐姐,你今个儿几岁了?"我想一想,才想起如儿今年才十三岁,于是答道:"十三.""哦,那倒当真比我小了.我看你过来时,姿态轩扬,透着股说不清的气质,还以为你比我大呢.谁想你一张口,就喊我姐姐,所以有些奇怪.""是吗?"我心下她很亲切,因为其他人都因为我身份低下而轻蔑我,这些天来,她是第一个用这么平和温暖的口气和我说话的人,于是想都没想就挽起了她的手.她怔了怔,却没挣脱.我方才发现有些失礼了,歉然道:"对不起啊,只是觉得你真的很像我姐姐,我家住得远,在这没有亲人,别人都对我不好,只有你肯与我说话,所以......"话未说完,她已重新挽起了我的手,柔声说:"妹妹哪里话,我与妹妹一样,因为是汉人,受别人欺负.你若愿意,我真的当你姐姐,互相之间有个照应,可好?"我更觉感动,那些失却的亲情仿佛重新回归,我鼻子酸酸地,用力点了点头.她又一笑,这一笑,却不是刚才那般礼节性的了,是真诚的.我发现她真正笑起来,虽没有郭络罗.明玉那般魅惑,却别有一番娇羞动人.怔神间,听见她说:"妹妹,我姓柳,单名一个若字,你呢?"我刚要答,想起"马尔泰.如瑟"也是个假名,干脆说:"姐姐,名字只是个代号,知与不知都没什么关系.你不如就叫我妹妹,这样显得更亲切些,我听得也舒坦,我呢,干脆就叫你若姐姐好了,行吗?"她又是一愣,笑叹:"妹妹年纪这么小,居然可以说出这样的话,反是我显得俗了,就依你罢."说完,我们相视一笑,更觉贴心.
　　我与柳若自此成了姐妹.都是受歧视的人,因为美貌,没的少受他人的冷嘲热讽.我惯了,早已不在乎,泰然处之.然而柳若却不开心.开始时,她还掩饰着,但到学规矩的时候,时不时有人明里暗里使坏.她气不过,吃饭都吃不下,我只好安慰道:"姐姐,不要生气了,气是气自己,别人又气不到.你应该放好心态,俗话说的好'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你自个儿气自个儿,又是何苦呢?"她破颜而笑,道:"妹妹说得是,自我认识你,你就总有很多道理,有一些是别人一辈子都参不透的.看来妹妹不是凡人,以后前途,必不可限量."我心头打了个突:不是凡人.但我在那个时代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但这个时代呢?真会像她所说的吗?我必不会,也不能平凡?想到这里,只觉得胸口闷闷的,怕柳若看出来,匆匆吃了饭,便睡了.
　　皇宫的规矩,不仅多,而且繁复.比起小燕子在容麽麽手下学,我们是"有过之而不及",三个月的规矩课程,累得我是腰酸背痛腿抽筋.好容易熬完了,没来得及睡个好觉,就被通知明天上午娘娘们要亲自前来选秀女.我虽然累,也知道这是关键一战,我不能被德妃选中,最好能去乾清宫服侍皇上,做那些端茶送水的活,较轻松一些.于是我起了个大早,这里描描,那里弄弄.等到柳若来叫我时,我笑问:"妆画得怎么样?"她细细看了下,点头说:"没见过你画浓妆的样子,好是好看,只是太艳了,掩了你内在的气质,反而不好."我挽了她,边走边说:"你的评价,一向最是精当,你这么说,看来这次达到我的目的,是万无一失了."她疑问:"你什么目的?"我笑笑,装出高深莫测的样子:"天机不可泄露也."说到最后一个字,还拖了长音.她忍不住笑了出来,点点我的额头,嗔骂:"你呀,真不知说什么好!"我不再说话,跟着人流,继续走,她也沉默了.一瞬间,我生出一种错觉:似乎我们一起走,只能并肩走到那个岔路口,接着,我只能一个人,孤独地,她将再也不是我的姐姐,我也不再是她的妹妹.念及此,我们共同度过的日子倏然滑过脑海,说不出的悲伤涌上.这时,听到柳若焦急的语气:"妹妹,你怎么了,手凉的这么厉害!?"我赶紧抹了抹眼角,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哭,否则被柳若发现是小事,妆花了才是大事.我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没事,只是太紧张了.想到爹娘也在和我一样等,我就企望自己能够得到好点的结果.""这样."她安心地笑了笑,我这才注意到她其实也很紧张,连笑容都很僵硬.心下有些内疚:刚刚手足冰凉,是吓坏了她吧.
　　到了岔路口,果真被分开,我想起刚刚那种没来由的预感,心沉了沉,但马上又被紧张的情绪冲散.什么排队,整队,平常很混乱的动作,此时做来,居然肃静一片.站好队后,等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几名盛装女子迤俪而来.当先一个仪容华贵,带着天生的贵气,后面一个气势内敛,沉静温婉.比较一下小说里的描写,应该是纳兰贵妃和德妃娘娘了.我暗地里想:怪不得德妃能够长久的受宠,气势内敛的往往比锋芒必露的人心思更多,也更可怕.还好德妃是个女人,要是个男人,康熙的皇位都保不住了.但是后宫佳丽三千,能够存活下来的,哪一个又能小觑?我自嘲地笑了笑,想摇头,但立马又忍住,此时两位妃子已经走近了我,纳兰贵妃倒是停都没停,看了看,就走人;那位德妃娘娘却住了脚,仔仔细细地把我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我低眉垂目,装出谦恭的样子,心里直打鼓,默默祈祷:上天千万要眷顾我.结果这口号未念两遍,她就走了,我舒了一口气.结果我运气很好,事实证明我的做法是对的,还是有必要掩藏自己.我达到了目的,被分到乾清宫.本来还想打听柳若的情况,可那太监根本就不理会我,催得紧.我暗叹一口气,希望她一切都好,踏上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