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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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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北村。
在南屏山望北村西南角的一间茅屋内,床榻上坐着一个怀抱幼童的年轻妇人,她嘴里低声哼唱,还不忘轻轻摇晃着身子,一只手轻拍幼童的背,似在哄孩子入睡。
那幼童约莫两三岁的样子,白嫩的小脸上有一圈微微红晕,睫毛浓密卷长,长得极好看,更像是个女娃娃。
屋内安静平和,弥漫着温馨的气息,那年轻妇人的视线一刻也不离开怀中的孩子,好似只要她一眨眼,孩子就会消失一般。
这妇人便是柳诺叶,“仁剑”穆天磊的结发妻子。
忽然,外面人声嘈杂起来,那些声响与平日里望北村的吵闹喧哗却不同,柳诺叶先是看孩子未醒,这才抱着孩子起身,慢慢往门边走去。
刚行至门边,门忽然被推开,吓得正要开门的柳诺叶一跳,怀中一紧,孩子便挣扎了一下,似已被吵醒。
柳诺叶看清来人,松口气,低声嗔道:“怎的如此冒失?玄英刚刚睡了又给你吵醒。”说着便哄着迷迷糊糊的孩子往床榻边走,“外头发生什么事了?”
进门的正是穆天磊。
他转身往外看了一眼,默默关上门,随着柳诺叶往床榻那边行去,柔声问道:“你们可吃饭了?玄英醒了?”说着便伸手想去摸小人儿的脸。
柳诺叶微微侧身,穆天磊没碰着穆玄英,柳诺叶侧头看了一眼穆天磊,“等你回来一起吃呢。让他先睡吧,昨夜闹腾了一夜,怎么也不肯睡,也不知是不是病了……”
“病了?”穆天磊关切地看向儿子穆玄英,又喃喃道,“兴许……他知道今日我要回来了。”
柳诺叶轻轻将穆玄英放在榻上,轻笑一声,说道:“玄英才三岁,能知道什么?你们去赤马山瞧地瞧得如何了?可能盘下来?”
十几日前,穆天磊与望北村里的几个男人外出赤马山,说是去盘几块地来种些望北村种不出的庄稼,以此讨生活。倒不想十几日后他们才回来,穆天磊的脸色还不太好。
柳诺叶瞧他脸色便猜地只怕是未盘下,立即说:“家里的地素来只有你一人忙,玄英还小,我离不开半步你也晓得。就算王大哥、乔家老二他们几个都帮忙,只怕是也忙不过来,不盘地也不打紧。你先喝茶喘口气,我这就去把饭菜热一热。”说着便进伙房去了。
穆天磊看着柳诺叶忙碌的背影,好一会儿后才移开视线去看床榻上的穆玄英。他盯着儿子看,从头到脚看了个遍,一遍又一遍地看,怎么也看不够。
“瞧什么呢?你儿子你不认识了?”柳诺叶端着饭菜出来,瞧见穆天磊看穆玄英的眼神,忍不住说笑一句。
穆天磊挤了挤嘴角,接过饭菜,摆放好这才坐下,“诺叶,玄英再过些日子便可以学些拳脚功夫了吧?”
“你可别打他的主意!”柳诺叶立即反对,“你当人人都要像你舞刀弄枪?我们玄英不学武,我要给他请先生,叫他好好读书,将来考状元、做大官。”
穆天磊一身武艺,也算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自然也希望这儿子能继承一二,可惜柳诺叶却反对。两人倒也不是第一次为此事争执,但这一次穆天磊却没有像往日一样草草了之。
“诺叶,如今……天下不太平,玄英若不懂武艺,如何行侠仗义、保家卫国?”
“行侠仗义?保家卫国?那是天策府、神策军的事,那皇帝要操心的事,与我们玄英有何干系?”
“妇人之见!堂堂男儿,心中自该有家、国、天下,我穆天磊的儿子自当以锄强扶弱、惩奸除恶为任!”
柳诺叶见穆天磊认真的神色,眉眼一柔,笑道:“好好好,穆大侠所言有理,可民以食为天,先吃饭吧。”说着便夹菜放到穆天磊碗中。
穆天磊却微微叹气,放下饭碗,正色看着柳诺叶道:“诺叶,纵然玄英不为保家卫国,他也总该有自保的能力。他是我儿子,我怎会害他……”
柳诺叶对穆天磊今日反常的举动终于有了反应,问:“天磊,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
屋内静了。
许久,穆天磊微不可闻呼出一口气,道:“我们去赤马山不是去盘地,我骗了你。半月前,老王得到消息,叛军已经到赤马山三十里外了。”
“叛军?”
穆天磊点了一下头,“今日晚间就会抵达赤马山。”顿了一下,愤愤道:“这一年来,叛军所到之处,生灵涂炭、尸横遍野!倘若叛军真为天下百姓谋福而起,何以又残杀无辜数万?此等大奸大恶之人所成的叛军,我必不容!若早知有今日,当日救下谢渊,我就……”
柳诺叶立即打断他:“你既知晓叛军近在咫尺,望北村已不安全,有的话不该提便不要再提。”
穆天磊握拳锤了一下桌案,“哎!一步错,步步错!”
柳诺叶反倒不急不慌,上前将手轻轻覆在穆天磊的拳头上,“当日你救下谢渊之时我就知道你已卷入这些事,逃,哪里逃得过?大势如此,任谁也阻挡不得。况且以你的性子也是断不会置之不理的,我只盼你如今想明白,不要枉送了性命。”
穆天磊抬头看向跟随自己多年的妻子,见她面容一如当年初见,只是眉眼间多了几分忧思,不再如当时少女一般无忧无虑,登时心中滋味难述,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口。
两人就这般默默相对,看着对方,好似千言万语已化在那一个个温柔眼神中。
砰砰砰!
门外有人重重捶门,“穆大哥!穆大哥!”
柳诺叶被吓得一跳,收回手的同时只听床榻上有动静,回头去看只见小小的穆玄英正趴在床榻上瞧着他们,竟不哭也不闹。
穆天磊起身去开门,听来人说了些什么,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又交代了几句,这才关上门。
柳诺叶抱起穆玄英,问:“如何了?”
穆天磊一言不发,只是默默进了伙房,不知从哪里找出了许久没用的长剑,那一柄随他一起拜别师门、救死扶伤、惩恶扬善的“仁剑”。
柳诺叶深知丈夫的性子,这些年虽然小打小闹不断,但穆天磊从救了谢渊之后再没碰过这柄剑。此时既然剑已出,看来是免不了要一战了。只是,叛军乃是千军万马,这小小的望北村又要如何抵挡铁蹄盔甲?
“天磊……”柳诺叶轻轻一唤,其中带了多少哀求和担忧?她却没说下去。
穆天磊轻轻擦拭长剑,擦好后的剑光芒微露,握剑的穆天磊纵然一身布衣,也平添几分精气神。
穆天磊握着长剑走到妻儿身前,先是放下长剑,伸手去抱穆玄英,抱着儿子大笑几声,说:“又重了!”语气一转,“玄英,你娘要你读书入朝为官也好,爹要你仗剑为民也好,你要记着,不论日后你做什么,一定要做一个正直的人。这天下已乱,世道从未太平过,纵然身处乱世也不可忘记我穆家的家训:锄强扶弱、惩奸除恶!你是我穆天磊的儿子穆玄英,这一点你要牢牢记住!”
穆玄英这小人儿此时哪里听得懂这些,只歪着小脑袋瞧着爹爹,满脸的疑惑和不解,转而大喊:“爹爹骑大马,玄英要骑大马!玄英要骑大马!”
穆天磊笑了,看着儿子在怀里张牙舞爪的模样,突然一把将儿子重重压在怀里,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替爹照顾你娘。”这句话一出,竟双手发颤,难以自持。
柳诺叶见他情绪激动,忙接过儿子,道:“你们今日便要去赤马山?你要我做什么?天磊,我能为望北村做什么?能为你和玄英做什么?”
穆天磊再次为妻子的贴心感动,柔柔凝视着妻子,“村中的老弱和玄英都要你照顾,你收拾好东西立即带上妇孺往村南下山,我会让几个年轻小子给你们断后。诺叶,记住了,出了望北村一路往东去,能走多远就走多远。还有,千万、千万不要向任何人提起你们来自何处。”
“我们先走吗?那你们呢?”
穆天磊心一颤,脸上却不改色,“我们去赤马山设伏。想要和叛军硬拼自是不成,只盼着偷袭后能有几分胜算,待削弱了叛军,我们便往东去与你们会和。”
“那我留下等你们。”
“胡闹!”穆天磊立即反对,“玄英还小,你放心将他交给他人?我身经百战,又熟悉赤马山,纵然败给叛军,逃就是了,还能有什么事?输给叛军倒也不丢人!哼哼。”声音柔和许多道,“你照顾好玄英和自己,我后日一定赶去与你们相见。”
柳诺叶纵然心中不舍,却也知道穆天磊所言是事实,便点点头说:“好,你千万护好自己!我和玄英就在东柳岸等你!”
“好,放心罢!收拾好东西,噢不必了,拿上银两就走。”穆天磊催促着,又突然柔声道,“诺叶,今生能遇上你娶你为妻,当真是我的福气。”
“说什么呢!”柳诺叶嗔了一句,又急急交代,“你要护好自己!我们在东柳岸等你来!记住了,东柳岸那棵歪脖子柳树下!天磊,你记住了!”
穆天磊匆匆忙忙将妻儿送走,他目送着望北村的妇孺远行、目送着柳诺叶抱着小小穆玄英的背影,只觉得若时间能永远停在这一刻,他愿付出生命。
待妻儿远行一个时辰后,穆天磊单手握剑站在村口,凌厉的视线一一扫过每一个望北村男人的脸。
这些农夫的脸上写满了各种各样的情绪:担忧、紧张、害怕、疑虑、迷茫、愤怒……穆天磊知道,眼下这些情绪都是力量,只要他善于引导,这些力量便可为那些弱小的妇孺争取到更多逃命的时间!
他决心已定,便往前三步,朗声道:“我穆天磊承蒙诸位信任,推我为领头人,大家都是望北村的好兄弟,客套的话我不多说。叛军已至赤马山十里外,不出半个时辰就至赤马山脚下!叛军的种种劣迹想必也不用我多言,南屏山与赤马山只需一个时辰的路程,战与不战由各位自行决定!”
村民们一片寂静,生与死,一时间还不能决定。
穆天磊心中大急,两眼发红,几欲喷火,又提高了声调,说道:“送走了妻儿妇孺,不是为了逃命!而是没有了后顾之忧,我等方能与叛军死战到底!倘若诸位愿意任凭由叛军肆掠,任由他们将我大唐大好河山尽数毁去,而我等堂堂七尺男儿皆躲避逃命、畏手畏尾,我穆天磊第一个不答应!”
乔家老二也怒了,高喊:“不答应!和他们拼了!咱们望北村不是好欺负的!”
立即有人响应,“就是!杀一个够本,杀两个叛军老子就赚了!”
“就是!和他们拼了!”
“和他们拼了!”
有人呼应让穆天磊心下大喜,他趁热打铁,立即道:“诸位,诸位再听我一言,此处!是我们春耕秋收、日夜劳作的土地!此处!是我们安居乐业、生儿育女的家乡!汉朝疆土遭受匈奴侵犯,有人曾说‘犯我大汉天威者,虽远必诛’!今日,有我穆天磊与望北村众人生死与共、与诸位朋友同进同退,誓死保家卫国、抵抗叛军!”
“生死与共!生死与共!”
“同进同退!同进同退!”
“保家卫国!抵抗叛军!”
正群雄激昂时,有人上前来报信:“穆大哥,叛军已至赤马山五里外,设伏的第一批人已做好准备与叛军交手。”
穆天磊点点头,又朗声道:“叛军已至,诸位朋友,随我前往赤马山,保家卫国!抵抗叛军!”
“保家卫国!抵抗叛军!”众人拿起武器,齐声大喊。
穆天磊胸中豪气萦绕,当即拔剑,高举过头,高声喊:“随我前往赤马山,战!”
众人举起武器,一起高喊:“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