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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枯雁成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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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雾,缭绕。
从初见时起便绕在周身的云雾,仿佛暗示着雪影这一生太多的秘密与掩藏。梦里缥缈,缥缈无踪,似那匆匆过客,梦醒之后,灰飞烟灭。
“有没有人告诉你,你像轻尘,我怕你随风消散。”烟云下,蓝瞳若即若离,白凤遥望天际,语声轻柔婉转。
“我是尘,你便是风。我总会在,你在的地方。”
承诺,是一个很大的词。答应了,就要做到。雪影从不许别人什么,她害怕被束缚的感觉。
“我不相信永恒。名利、地位、权势,你可以在一朝尽获也可以在一朝尽失。就像你我,或许前一秒还肌肤相亲,下一秒便刀剑相向。未来的事,没人说得准。但我,愿意和你相守,守到分手的那日。”她回首,眼里的流光如本尊般实际。
她从来不是个浪漫的人,浪漫与现实本相矛盾。
但她愿意与他相守,或许一天,或许一年,或许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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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来到墨家据点,是二日后。
那一日的阳光很好,并无阴雨,院角的小树也抽出了新芽。
仍是一袭白衣缀墨,轻纱飞舞,袖边的墨梅在刺刺阳光下开得正艳。雪影坐在屋顶,拨弄着瓦砖,像极了顽皮的孩童。
瓦片相撞的清脆声响,引来少许注目。所谓注目,不过匆匆一瞥。少年们忙于练功嬉戏,并不怎么分心。
几天的相处,使得千由和天明、少羽变得熟悉。有什么好吃的总给他一份,有什么好玩的总带他一起。雪影远远看着,瞳孔里倒映着戏耍的影姿,耳朵里充斥着爽朗的笑声。
少羽在教天明舞枪,千由也跟着学。天明问他,你不是会武功。他挠挠头,讪笑,只会治疗术。其实,不仅是治疗部的千由,便是攻击部的大多数弟子都不会使用真正的武器,而这并不妨碍他们在武学上的造诣。武器,只是武艺的媒介。
天明学着少羽的样子,旋飞枪杆绕身体前后转。枪不待转起,却已飞出。正好落到雪影脚边。
少羽仰头,被阳光刺得几乎睁不开眼,仍不忘打趣道:“你小子,臂力不错嘛。枪被你飞得这么高。”
话音未落,天明只道一阵凉风刮耳,吹得鬓发几欲挣脱。风才止,背后突兀一响,若金石碰撞。回头看时,原来是枪被插到了地里。那处泥石,竟有几分开裂。
少羽心道,好大的气力,回头审视雪影的目光又凌厉了许多。
雪影应声落地,迎面而来。走过的每一处像是垫着棉花,没有半点脚步声。
天明用尽全身气力才把枪杆整个拔出。他挥着酸痛的手,看向雪影,眼神不自觉地带上钦佩:“子影子影,这十八般兵器里,少羽那家伙我看是最会用枪,把枪转得拽死。你呢?”
“小子,敢笑话你大哥?!”少羽一巴掌拍上天明头顶,把天明拍得登时矮了一节还连声求饶,“这么久了,你难道还不知道,她是不用兵器的。真笨。”
天明疼得都快哭出来,一跺脚,嚷嚷道:“你才笨!那天你没看她举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剑啊!”
少羽被天明这一嚷,倒给愣住了。这才记起杀乌垣的那日,雪影用了一把剑,如雪莹白的剑柄上装饰了一朵通体乌黑的梅花。虽是傲雪寒梅,只这色泽有些不寻常。
“我的确用不着武器。若非要计较的话,最会用的大概是剑。”雪影靠在千由背后的一颗古树上,苍老的树纹下一袭白衣的她更显仙风。周身一股气味,清冽醇芳,似是天山月岩崖上十二月里盛开的寒梅。
“剑?大叔不也最会用剑。那大叔当初教你用剑的时候,为什么看不出你会剑?他不是剑圣吗!”天明疑惑地望向盖聂,但这并不动摇盖聂在他心中英勇神武的形象。
十来步开外,盖聂背靠青砖打着小憩。闻声,缓缓道:“看一个人会不会用剑,首先看他手上的茧。她从不用真剑练剑,又刻意隐藏,我没多心自然不会发觉。”
没有多心,是因为相信她。而她却利用着他们的信任,来伤害他们。
雪影自嘲,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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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会是一个宁静的午后,如果没有突然闯入的外客。
风声,石声,充斥着这个小院。风沙中,惊慌的守门弟子失声尖叫,有人闯入。
少羽护着天明,天明拉着千由,忙于应付突生的变故却没注意到,千由瞬间失色的容颜。盖聂半张开眼,余光里瞧见紫合惊慌失措地冲出,门被她推得还在咯吱晃荡,而目光所落的雪影却是一脸平静,平静地抬起凌厉的眼。
从天山到石城,花了她和卫庄三天。从天山到青阂的路途与到石城差不多,花上那些轻功不怎样的人四五天也是应该。
尘埃落定,沙石背后渐出三人影姿,一色的黑袍羽冠。
“孽徒!还不快束手就擒。”中间那白发须眉的老者直指雪影,喝声嘹亮散发着雄浑内力。人如其名,大抵是对洪钟的最好形容。
“师尊!”紫合、千由一前一后两声唤得诚惶诚恐。惊惧之余,紫合滑跪到了老者面前。千由亦是挣脱天明跪到了紫合身后,伏地的身躯还微微颤抖着。
雪影看着一切,面色沉静似水无痕。一向墨绿宁和的眼却像是解除了禁制般地风起云涌,杀气、戾气、凶光,素来封存在表象背后的真意此刻再不加掩饰。
“连你们都要护着这孽徒?让开!不然与她同罪。”
“师尊,您听紫合说,师妹,师妹她……”紫合的牙齿在打颤,就像她此时犹疑未决想呐喊却没有勇气的心。
雪影没有理会,她知道紫合做不到。紫合若是有这胆量,那六年前她也不会身败名裂。
“紫合!快起来!你这样为她,可她并不领情。”攻击长老流沫虚扶紫合一把。他不希望自己的爱徒和雪影成为同一路人。
“对,我不领情。”雪影冷冷一笑满是嘲讽,抬起的手虚虚一抓便将紫合与千由扔向两边,“你们都一样,叫我恶心。”她很清楚,这话一出他们该是怎样愤怒。这也是她的本事,她向来懂得如何叫人恨她入骨。
流光无声,天山最顶尖的三人飞速接着印记。
雪影不知道自己有多少胜算,攻击有洪钟、流沫,治疗有圆镜,三人配合多年的默契不知能为他们加多少实力。然而这不重要。她不在意能不能赢,也没有必要赢。他们要的是她手中的禁术,而不是她的命。
雪影右手当空一抓幻化虚剑一柄。
她不要什么高深的寒术来浪费气力,她只要废了圆镜的治疗。
蹬地腾飞,身形俯冲如箭离弦,卷起气流滚滚直扑目标。洪钟、流沫大惊,横身挡在圆镜面前。雪影横剑挥来,流沫双手交叠,大喝一声送出未完结印。
一击,应是险险相挡。
然而,雪影手腕猛转,剑势略收,贴着洪钟衣料擦过,立刻削去袍角。这一剑,本就是个幌子!为了阻碍他们结印,巧妙地利用圆镜!
雪影凌空一跃,无踪,无迹。
四顾无人。
洪钟、流沫从护着圆镜左右,慢慢离得远些——大概是七八步的距离。
就是那时,雪影当空飞旋,虚剑高擎悬于圆镜天灵之上,剑气卷得古树落叶堆满一地。她举剑的刹那,圆镜浑身的命脉已被剑气笼罩,一击绝无可能生还。
洪钟、流沫相顾变色,急抡一掌飞来,掌心蔓起的蓝光将雪影笼罩。雪影反掌,虚剑出落身前,寒光一点迅速四散,膨胀成圆球将她包围。只听“嘭”一声如爆炸,光芒相抵混杂,明亮如太阳坠地,一时睁不开眼。
混乱之中,一柄轻剑自雪影袖中滑出,剑柄墨梅但留冷香。剑锋随着她弹指而倒,柔韧环绕圆镜。防御光芒退去的刹那,墨梅剑上的咒符闪过幽幽蓝光。手势一拢,虚剑消失。圆镜瘫软在地,神志清醒。
强光过后,墨梅剑的凌光落入洪钟半眯着的眼,瞬间激得他忍痛眦目,喝:“孽徒!还不快放下妖剑!”流沫单手结印造起球罩一层保护圆镜疗伤。
闻声而笑,雪影点地身子猛退,洪钟、流沫左右同时袭来,光球色随时变,左挥右砍,没有尽头。她分神砍障眼小球的工夫,洪钟以逼临左侧,大有强攻后身之意。
眼瞅得十来步外的苍树,雪影急运轻功,左手横划集气之印提出二成内力,与墨梅剑交合,形成一剑阵即刻炸轰所有飞球。靴尖踏树,腰肢一扭,她将自己高抛于空中,再一翻身直落退到一丈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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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是天明少羽,连紫合千由都看得呆住了。又怕又喜,就像是看擂台的观众忍不住为场上的精彩绝技喝彩,一个道理。这样大动静的比试,惊动一屋子人,个个缩在门后把脖子伸得老长。
洪钟、流沫并排站定,手臂相交,流光相错。盖聂眯起了眼,望向雪影,见她亦有几分忌惮。他们未必赢得了她,但她若想全身而退,几乎不可能。
千山万径灭人踪,却见碧空雁成双。——双修术之雁成双,历来只传攻击长老二人。据说发动时的威力犹石破天惊,方圆里生物绝灭。
传说中的雁成双必有夸大。但其威力仍不容小觑。
雪影冷静面对,横剑一挥划破手心,手指一翻将寒光注入伤口,伤口如撕裂般血涌,右手提起剑身急从伤口擦过。被血染红的剑身遍爬一色诡异纹路,纹路上闪烁荧蓝光芒如鬼火。
与此同时,双人结成法阵繁复,合掌向前正欲推出。
千由只倒是长老发狠要杀雪影,雪影以命相搏,一时发了急,猛向长老冲去。紫合苦拉不住。
“不要!”千由咆哮起的同时,两边阵术全发,洪钟、流沫急收手已晚。所有的气力不偏不倚地穿透了这个少年。一口鲜血从嘴里喷出,千由瘫倒在地,胸口从前往后开了个大洞。
“千由!”“小由!”长老和紫合的惊呼同时想起,人们看着那个少年竞相失色。连远处的雪影都是一怔。半晌才低低呢喃“早说过,跟着我会受伤”。
千由的眼还睁着,带着苦苦哀求,望着长老。那双眼,永远不可能闭上了。
“看在你师弟的份上,只要你收手,我便饶你性命。”洪钟俯身,轻轻合上了千由的眼,动作极轻极柔和。若非亲眼所见他的武功,都要将他误认成耆艾老人了。
“我若不答应,您可是要在我的罪行里添上一条?”雪影浅笑,笑意讽刺,“也罢,反正都被记了这么多过,再多一条也无妨。”
“这是你自找的!”流沫再次与洪钟连手,准备着那一招尚未全力发动的雁双飞。
雪影则将左手紧握,挤出血丝凌空画阵。随着血阵的一步步成形,墨梅剑上的纹路也愈加明朗——那是显形了的符咒,符咒的颜色在她画上最后一笔时整个由蓝变黑,黑色缠绕的剑峰,远远看去竟似一株墨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