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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贺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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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难不死,按理来说应是要去谢恩的。可我一个区区答应,到底是没什么资格面见太皇太后,求见了一次她推脱不见之后,我只好将抄备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呈给苏茉嬷嬷算是表达我的谢意。
到了十月,乌贵人诞下一位阿哥。宫中总算是因皇子诞生而稍显喜庆,我们纷纷前去延禧宫祝贺,一时间人来人往,颇为热闹。
“四阿哥像是瘦弱了些,哭起来都不甚有力,总有些中气不足之感。”我携玉桐及紫歌从延禧宫出来,过了麟趾门方才安心说话。
“我听太医院的人说四阿哥确实有些先天不足,想来会不会是乌贵人要堕胎那次伤了根本?”紫歌环顾左右,压低声音道:“我瞧乌贵人今日里也不怎么上心四阿哥。”
“上不上心,也没什的关系。横竖满了月就叫人抱走了。”玉桐叹口气,我拂了拂她的手背,安抚道:“你也有两个儿子的,别想着那些不开心的事了。”
说是如此说,不过妃嫔每年除了逢年过节能够同孩子们看上一眼也就没什么机会了,也是怕太过亲近一来损了皇子的锐气,二来也怕皇子登基外戚专权。
我们三人在迎瑞门分手,我回到倚书房坐了一会儿。
银月如玉,浸润了一片天地。不知不觉廊外已铺满了各种鲜花,从最开始的白菊芍药到皇帝偶尔送来的牡丹和巡边之前送来的景泰蓝水缸里的睡莲,一切都发生得悄无声息又理所当然。
我抬头仰望已经挂了一整个夏天的、有些干瘪的葡萄。黑夜已将萎缩而成的褶皱隐藏,乍一眼却以为硕果累累。
疏影取了“惜誓”,在葡萄架下摆置了琴桌,又焚了一炉金丝紫檀香。青紫的香烟缭绕在指尖,我拨了一曲《高山流水》,那突如其来覆在双肩上的手猛地叫我如止水般的心又撩起涟漪。。
琴弦押在指甲盖上,紧紧地,似弦上之箭,一触即发。
龙涎香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萦绕在鼻尖,几乎盖过了紫檀的香味。我从他两手间的营造出的、充满亲密之意的空间中钻了出去,跪在他脚边高喊“皇上万岁”。
“朕不知你还会弹奏五弦。”他挑了一根琴弦,“嘣”一声拨出低沉的商音:“朕同你相处的这些日子从没见你提过,也未曾见你弹奏过。”
“雕虫小技,难登大雅之堂,怕辱了皇上的圣听。”
他从鼻腔里哼出疏冷的一声笑,转身负手于背后,对梁九功嘱咐道:“去延禧宫瞧瞧乌贵人。”
我舒了口气,命疏影收琴。
皇帝走后,紫歌从景阳殿后门迎来,低声道:“妹妹何苦要拂了皇上的兴致。”
我顿住脚,笑了笑:“没有的事儿,姐姐多虑了。夜深了,还是早些休息的好。”
时光荏苒,转眼已是十八年二月太皇太后千秋之宴。
自皇帝恼了之后,便没再见过他。除了新春时搭了一趟乌贵人晋封德嫔的光,同被皇帝晋为常在,这些日子过得实是清静,但也并不无聊。
偶尔养养花、除除草、看看书、哼哼曲,再是去钟粹宫或是长春宫走动走动。幸好这几年学会了沉淀,越发能够静下心来了。
初八这晚,皇帝在慈宁宫替太皇太后设了宴。各宫宫女内监都抽调了一些去慈宁宫传膳,紫禁城的天空上隐隐浮动着灯火的光辉,不亚于除夕之夜的热闹。
贵人以上级别已去贺寿,我简单地吃了些糕点便吩咐疏影下了东边的门,留一扇门给行露和小全子。
正欲洗漱,小全子气喘吁吁地在院子里大叫了两声“主子”,满脸欣然道:“主子,太皇太后请你去抚琴祝寿。”
愕然间疏影已收拾好了“惜誓”,一路上盘问,才知是太皇太后听闻安嫔歌音清妙,安嫔借机将我推荐与太皇太后。
“主子,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您唱好了,皇上也能常来了,以后就不怕有人对付咱们了。”
行至慈宁宫外向内窥探一眼,各位亲王及福晋早已入座。太皇太后坐镇,左右分别是皇太后及皇帝,还有先帝的后妃及怡贵妃一干人等。
我悄然低头立在一旁,只听见太皇太后笑道:“老七是个痴情种子儿,要将老二同老五都比将下去了。”
裕亲王常宁故意生气逗道:“皇祖母从小儿就疼老七些,老七做什么皇祖母都说好!”
“你们瞧瞧,老五还拧酸了。”太皇太后逗弄得大家欢笑如潮:“老二老五老七你们都好,老七还是年幼了些,这些年多亏老二和老五帮衬着皇帝。皇帝也常跟哀家说你们好啊。”
“微臣为皇帝尽忠、为大清尽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异口同声得近乎宣誓。虽说皇帝总把“同是一家人”之类的话挂在嘴上,但这其中的雷池还是令我无法释然。
“刚刚不是说有位妃嫔唱曲第一么?”恭亲王福晋忆起道。怡贵妃且附和道:“已经站在门外了。”
一时间所有人朝我望来,我忙移步至殿中,一一向各位请安并送上祝福。
苏茉嬷嬷在太皇太后耳边低语了几句,只听见太皇太后慈蔼道:“这孩子有心,去年中秋抄了一幅大字楷体的经文献给哀家,哀家到这会儿仍受用着。字写得好,人也清秀,甚好甚好。”
我未曾想到她会同我说这番话,且是当着后宫诸位的面。微略忖度,不由得会心一笑;谢过恩典,立在一旁。
果然怡贵妃的表情已有些僵硬,她狠瞪了紫歌,复而笑道:“正巧今日里人多,老祖宗又高兴,要不咱们让安嫔同陌常在比一曲如何?”
“这个提议好!”恭亲王福晋又道:“往日里给老祖宗贺寿,都是宫女舞蹈,没甚的新意。且都说安嫔歌艺一绝,可安嫔又举荐了常在,倒不如叫她们一决高下,也让大伙儿乐和乐和。”
明知怡贵妃同恭亲王福晋一唱一和,仍不能在这个大喜的日子里摆出任何不悦的态度。我对这些什么献唱献舞类似于民间艺伎斗艳的稍觉折损人格,但最怕的还是紫歌承宠的心会被怡贵妃再度利用借以挑拨。
心情忐忑下,紫歌已唱完了《越人歌》。
我暗叫不妙:原本想唱一首应景的颂曲,紫歌如此一来,便会失了喜庆,且必败无疑。她好不容易复宠,若是一首曲子便令她得而复失,岂不是成败皆我所致?何况若是同唱一曲,最初的谎言都会不攻自破。追究起来,便是欺君。
低头凝思之际,内监已将琴具备齐。我侧头偷睇一眼紫歌,她仍浑然不觉地向我微笑。目光渐渐滑落,衔接了一双深幽的黑眸,心中波澜逶迤。
我侧身坐下,也错开了那束心底里期盼已久的目光。挑起琴弦试了几个音过后,徐徐唱来——
今夕何夕,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与君同舟。
蒙羞被好,不訾诟耻。
心乱不绝,得知君子。
青山有木,青木有枝。
心悦君子,君子不知。
蒙羞被好,不訾诟耻。
心乱不绝,与君相誓。
巍峨无陵,碧波为竭。
冰封旭日,赤夏白雪。
天不永夜,夜不永阕。
与君相知,惜誓不绝。
曲终心乱。
我强定了心绪方才起身行礼:“臣妾献丑了。”
“没什么新意嘛,还不如先前的那首好听。”恭亲王福晋打破了两首不同曲版的《越人歌》所散发出的忧伤气氛,安静的慈宁宫一下子又闹腾起来了。
“臣妾也认为安嫔的那首要淳朴一些,而且曲子也好听、自然。”宜嫔附和道:“当然也不是说陌常在的曲子改的不好,只不过再怎么修饰装裱也是不如原唱的。”
我淡然地笑了笑,退到一边。紫歌悄悄挪步过来,揪住我的衣袖:“你怎么改了?”
我斜睨了皇帝的方向,对她使眼色道:“我一唱,他们就什么都知道了。”
紫歌低头沉默许久,揪着我的手拽得更紧。
太皇太后毕竟是老资历,安抚好诸位之后,赏赐了我同紫歌二人各一只巴掌大的玉如意,也没有挑明谁胜谁负。
我谢了恩,又站了会儿,告了紫歌便悄悄出了慈宁门。
慈宁门对面是慈宁花园,幸而太后今日寿辰,人都进了慈宁宫伺候,花园里自然是没什么人。行了十几步,已至长信门。晚风从南天门那头直剌剌刮过来,两旁连排的垂柳刚抽出新芽,插着跟光秃亦没两样的枝干刮在红墙上,声音阴冷可怖。越向南天门走近,两排红墙内回荡着的流水声越发泠泷。
路过揽胜门时,临溪亭下的涓涓流水被“咕噜”一声打断,昏暗中的男子伏在亭栏边,不知是喝醉了,还是怎样。
为了避嫌,我转过头朝长信门的方向走去;飒飒寒风里的一声“含陌”却叫我寸步难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