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春秋》夜饮东坡

10、第十章

　　在路边寻了家点心铺子，叫上三两样小菜，方剑吟嘱咐方小呆乖乖等着不要乱跑，小猪老老实实点头，方剑吟便进了店子去。

　　许是到了晚饭时候，店里人并不多，一楼空间不算甚大，两侧俱是红木的药架，摆着些风寒药、金创药不等。店内有两个短打伙计，一个正与几位背着大刀的大胡子推销伤药，另一个看见方剑吟，便迎了上来。

　　那伙计年纪不大，看来很是机灵的模样，先道了声好，又问过方剑吟所求何药。

　　方剑吟犹豫一下，左右看看，伙计立刻便道，“若是客官有何不便，也可上二楼详谈。”

　　方剑吟便点头称好，随伙计上了楼。

　　二楼却与一楼的开阔格局不同，尽是一间间的隔间，左侧摆着一盆山水，流水潺潺，悠然动耳。
　　小伙计带着方剑吟入了左手第二件隔间，又道，“客官有何需要？是需要买药，或是有上好货色需要出手？”

　　方剑吟微一沉吟，道，“却也不是，实是我于他处偶得一物，却不知是何用处，还望店里药师鉴定一番。”

　　小伙计爽朗一笑，“客官却是来对了，全镇最好的药师，便是我们的司马先生啦，我在这干过几年，就没见过司马先生不识的药材。”他很是自傲的样子，“敝药庄也可以帮忙鉴定药品，若是寻常药师，只收半钱银子，高级药师，收五钱银子。”

　　江湖上，君子大侠虽多，抢劫偷窃等等也非罕见，故而往往有人因种种原因得了药品，却不识功效，甚至误食毒物亦有发生，故而一些人得了药品，便会给药铺先行瞧过。

　　方剑吟略一皱眉，这价格委实不低，却还是开口问道，“若需司马先生鉴定，费用几何？”姓司马的药师，若是好运，说不定更与神医司马忍有关联，又问道，“司马先生可是司马忍神医的亲戚？”

　　“客官一猜便中，司马先生正是司马神医的一房堂弟，只是司马神医专精医人，司马先生却只爱研究珍稀药材。客官来得正巧，司马先生常年不在店内，往往四处云游采药，正难得武林大会召开在即，却是昨日才回来呢！”小伙计很爱言谈的样子，“只是司马先生难得会鉴定药材的，我们店子里的高级药师也很不错，大半的药物都是认得出的，客官不妨先来一验，若是分不出，我再去禀过司马先生如何？”

　　方剑吟无法，便道，“那便劳烦小哥，先请位先生来瞧上一瞧罢。”

　　小伙计应了声是，不多时便领了一位须眉皆白的大夫上来。那大夫虽上了年岁，却是慈眉善目，言语客气。方剑吟取了那树下药丸递给他，他之前换过了玉瓶，只放在一个小小瓷瓶之内，大夫取了塞子，仍是一股浓厚药香扑来，便是常闻药气的小伙计也吸了吸鼻子，笑吟吟地夸了几句好药。

　　那大夫倒是神色一正，细细看过，又嗅了嗅，感叹道，“老夫从医三十余年，竟从未见过此药。这中应含几味极品珍草，却又有几味毒草，彼此药性相克，本应剧毒伤人，却又似绝处逢生，置之死地而后生，像是依托最后一味药草融合而生……赎老夫眼拙，竟瞧不出是何物。”他啧啧感叹许久，又道，“客官稍等，老夫这便去请司马先生来鉴定过。”

　　方剑吟却也不焦躁，淡然应是，此药物之罕见倒是意料之中，若是寻常俗物，才令人大吃一惊。

　　不多时，那老大夫带着一位白衣人过来，却是面白无须，瞧来二十出头的一个年轻人。方剑吟本想着这位药师先生既是司马忍的堂弟，司马忍已四十有余，估计也是同龄之人，结果反是未料到的年轻。

　　司马先生与老大夫简单谈过几句，那大夫便带着伙计出去了，他坐了下来，很是恹恹的样子。方剑吟瞧他面色，只见眼下发黑，一脸苍白，无精打采的模样，虽知他名声家世，仍是不由犹豫了片刻。

　　司马先生见他不动，便伸了只手出来，道，“药。”

　　竟像是多说一个字都大费力气。

　　方剑吟一边想着多不得还要再跑些铺子，一边还是将药瓶递了过去。司马先生随手接过，见那药瓶简陋，嘴里嘟哝几句，将盖子取了来。

　　方剑吟冷眼旁观，却见那司马先生一瞬竟活了过来一般，满目神采熠熠，霎时一扫疲态。他随手抓了笔墨过来，将那小小药丸细细闻过，便在纸上写写画画起来，忽而微笑忽而蹙眉，倒是将方剑吟整个忘了。

　　过不多会，司马先生面上微笑渐去，一幅愁眉不展的样子，像是有些不解，他考虑过片刻，便取了块薄薄玉片，在那丸药上刮下少许粉末，伸指沾了便尝。方剑吟一惊，他不知那药丸是益是毒，本身处境窘迫，若再伤了司马家的人，实在大大不妥，于是速速出手抓他手腕。

　　司马先生这才想起对面楞坐着这个人，蹙眉不悦，手上动作却未停，轻轻巧巧一转便绕过方剑吟阻拦——他武功倒很是不错——将药粉送入口中。

　　方剑吟动作不及，眼睁睁看着这位先生试了那药丸，倒也干脆收了手坐回椅子，经过最近的教训，他总是彻彻底底明白了一件事：麻烦对准了你找上门，那是万万避不开的，不如早做准备见招拆招便是。

　　司马先生闭眼沉思，像是细细品味的样子，面上神情变幻莫测，彷如遇到一桩极难解之谜，却定要找出个解决法子来……良久，他轻轻一叹，神态非喜非悲，睁开双目望向方剑吟。

　　“这药是何处得来？”他一改之前无精打采，索然无趣的模样，灰白的面上显出些熠然之色来，如此看来，他面容倒与司马忍有八分相似，其实颇英挺端正，只是平时总是带些阴冷懒散，教人注意不得。

　　方剑吟沉吟不语。

　　“也罢。”司马先生看他面色便道，“你若不说，却也无妨，这枚丹药，确实是世上罕有的奇物，我也是生平第一次见得真品。”

　　“多谢先生指点，却不知这药是何功效？”

　　“我名司马焘。”司马先生随口说道，“此物没有功效。”

　　方剑吟一愣。

　　“这枚药丸不能解毒，不是毒物，不能提升内力，不能增强体质，不能治病。”司马焘道，“若是普通人服下，没有任何作用。”

　　“为何……会如此？”方剑吟勉强开口问道，若全无功效，那救你一命又何从言起？

　　“我司马家世代从医，普天下凡是药材，定会鉴定于先，累此经年，遂成一本《药经》。”司马焘却未接话，“我少年时研读药经，曾有半页提及一种动物，似马非马，头有双角，身负羽翼。其血有异香，入药可融合所有药物药性，将任何功效，毒性……药性，均化为乌有。这枚药丸之中，极乐草、朱颜珠、碧蟾胆均是天下剧毒，竹青果、褐羽翎、无水根却是药中圣品，这六味药性相冲相克，绝无可能制得一枚如此和谐药物出来……我本以为这神兽只是个传说，但除了这种血，这枚药丸便不可存于人世。”

　　“这一枚乃是……不会存在的丹药。”司马焘难得犹豫了半刻，道，“能制出如此神物之人心思奇巧，只怕天下无双，思之令人悠然神往……可叹不得一见。”

　　方剑吟却顾不得司马焘憧憬向往，只深思过，这一枚毫无用处，将一切化为“无”的药物……到底是何用意，又如何能救他师兄弟二人？

　　那厢司马焘见他沉吟不语，也不在意，只望着那枚药丸，目光痴迷。

　　方剑吟想过一会，总归是没有答案，司马焘那处除了药性配方，也实在没有其他任何有用线索，便起身告辞，又问过费用。

　　司马焘随手一挥，只道不必，能亲见如此药物便胜过黄金万两，见他医痴如此，方剑吟便一笑谢过，而后微微犹豫，又道，“既然这枚药丹如此珍贵，怀璧其罪，在下只怕……“

　　司马焘淡淡道，“多虑了。这枚丹药虽成分珍稀，但药已制成，药性全无，便是分离出来，也已毁了……我自不是多嘴的人。”

　　方剑吟微微一笑，这位司马先生倒瞧着是个与世无争的性子，面冷心善，纵然痴迷如此，也未强抢丹药。思及此处，也不由后怕。他出来鉴定，本已有几分冒险。在他预估，本以为此药多半是味强力伤药，抑或增强内力云云……他与小呆二人少不得遇到何种麻烦，若如纸条所言，万一之际救得性命，便不得不识别药性。却不想如此古怪，若遇歹人，尚不知如何。

　　于是更真心对司马焘施了一礼，“先生如此高义，实令在下感激不尽……便是他日远离江湖，也当铭记先生之助。”

　　司马焘不置可否，只在方剑吟出门之际，轻声道，“既入江湖，何处不是江湖？”

　　方剑吟下了楼，与那热情伙计打过招呼，出门来寻小猪，定睛一看，便看到那摊子上，小猪吃得甚是欢快，于是上前一步，正要叫人，却忽觉身后有人靠近，他心下一惊，猛然转身，那只手已抚上他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