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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改变计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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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风呼啸,两边房屋的窗门被吹得砰砰作响。平措缩起肩膀弓着背,艰难地向前移动。唐念青步履蹒跚地走在他前头,他长得高,帮平措挡了不少风,可接近零下的温度还是令平措四肢麻痹,连抬起步子都困难,但他不能停下。
如今首要的任务就是尽快出村,赶在虢军到来前,将石桥炸毁。
在他们钻出地窖前,平措不得不接受了唐念青的计划。
“你们小队留下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掩护大部队转移并拖延时间,但如果按照你原来的计划,在敌人渡桥时引爆炸药,不仅白白送命,还会暴露主力部队撤离的方向。”
明明没告诉过他,唐念青却对平措的计划了如指掌。
他用毫无情感的声音询问:“首先,你打算把炸药在什么地方引爆?”
“桥下……怎么了?”
“桥头、中部、还是桥尾?”
“这个……哪里虢军多,我就往哪里炸!”
“没用的。”唐念青冷静地下结论。
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让平措有点窝火:“你凭什么这么说?”
“你学过建筑吗?”
“……没有。”
“哦,是吗,”唐念青淡漠地点头,“那以后多读点书。”
平措握紧了拳头,想打断他的门牙。
“你是不是想打我?”
“……”
“什么事都写在脸上,你要是被俘虏,人家不用动刑就能把你的话套出来。”唐念青用手指在满是沙土的地面画了一座桥,“过来看。”
平措不情不愿地伸长脑袋。
“村后的石桥是典型的石拱桥,它依靠拱圈承重。煦江横跨十几米,河流湍急,为了使得拱桥牢固、便于通行与运输,这座石桥降低了桥面的弧度,采用了七孔相连的拱圈。也就是说,这座桥被分成了七段,每一段都有独立的承重梁。你现在懂了吧?”
平措抬头,一脸呆滞:“完全不懂。”
“……”
“就是说,用你那种同归于尽的办法,最多只能炸断一截桥梁。虢军只需在原有的墩台上铺设木板或是石块就可以迅速修复,连一刻钟都不会耽误。”
唐念青在画出的桥上打了个箭头,直指大蓟山。
“而你慷慨赴死的行为,等同告诉他们:鲜嫩肥美的紘匪就在对岸,快去杀吧,然后我们三万的纮一军全军覆没。你瞪我也没用,这就是事实。三万人踩踏过的地方一定会留下痕迹,带着群众也走不快。虢军不像我们,他们装备精良,根本犯不着连夜追击,只需估算出一个大致的方位,发一通电报给指挥部,直接派飞机空投轰炸就行了……”
说到这,唐念青停下了,似乎想给平措留一个震惊的时间。
平措无言以对。
唐念青抬起冷然的目光,逼视着他,“所以,最后的结果就是——千辛万苦才保留下来的三万紘军,还有你五十几个兄弟,全因为你一个人的想当然,白白牺牲了。”
平措觉得自己被一步步逼到悬崖边,却连一点还击的能力也没有。
因为唐念青是对的。
他沮丧地垂下了头:“还有办法补救吗……”
“有。”
平措眼睛一瞬间亮了:“什么办法?”
“时间。”
“……时间?”
唐念青点头:“不过,有一点。石拱桥最大的特点就是坚固,即使是村后那座小石桥,就凭你手上的两包炸药也远远不够。你们队长制定计划之前,也该多读点书的。”
“现在就别批评我们队长了!”平措急了,“就说怎么办!”
“定点爆破。只要能毁坏主拱,延长虢军铺桥的时间,我们还是有机会的。”唐念青在那座桥的某个地方画了个叉,“主拱毁坏,桥身会严重变形,虢军要修补会难得多,我们可以趁机深入大蓟山,尽可能抹去或伪造大部队转移的痕迹。然后利用大蓟山复杂的地形,把敌人变成瞎子,困在山中。”
平措瞠目结舌:“这……这真的能做到吗?”
“就算只能骗他们一天两天,也足够了。”唐念青一脸平淡。
“可是……虢军会这么傻吗?”
“你捉过麻雀吗?”
“……没。”
“你的童年真无趣。”
“……”
“你又想打我了,对吗?”
“……”
“用绳子绑好筷子,用筷子支着簸箕的一边,在簸箕里外撒上小米,麻雀吃完了外面的,就会跑到簸箕里面吃,这时你一拉绳子,簸箕一盖,它就插翅难飞了。”唐念青说,“你以后可以试试看,然后问问鸟,你为什么这么傻。”
“……”
在平措的印象里,唐念青是个安静、斯文有礼的年轻人,现在完全破灭了。
唐念青用脚把地上的图抹去,拎起刺刀,“如你所说,时间确实不多了,走吧。”
“等等!”
平措喊住了他。即使他是战友,即使他说的都占着理,但平措还是满心疑惑,说不明道不清,平措心底就是无法信任他。
两人沉默地对视了一会儿,平措问:“你为什么回来?”
唐念青皱了皱眉,声音没有波动:“掉队了。”
“为什么掉队?”
“不小心踩空滑下山坡,醒来人都走了。”
平措往他身上瞥了一眼,他面不改色,只问:“还有什么问题?”
低头踌躇了一会儿,平措挠了挠后脖子:“你…为什么知道我跟琴的事?晋陵沦陷后,我爸妈都死了,琴一家也……不该有人知道那些事了。”
唐念青没说话。
平措抬头看他,随即一愣,他好像突然不高兴了。
唐念青板着脸掀开了地窖的木板,语含怒气:“你自己忘记的事,就该自己想起来。”
平措呆了呆,唐念青头已经头也不回地爬了出去。
“哎,等等我!”
平措抱起枪和炸药包,匆忙跟上。
.
外面很黑,刚才还露着脸的月亮已被暗云遮蔽。
走了一段,平措握枪的手已经冻僵了。
这座村庄一片死寂,耳边只有呼啸的寒风与他们摸黑前进的脚步声。
他们只有一把枪,不擅长用枪的唐念青手握刺刀在前,平措持枪在后。为了保暖与安全,他们紧靠着,将后背交给了对方。
平措倒着走,竭力紧绷神经监视后方的情况。
目之所及只有一片凄然的黑暗,简陋的土胚房散乱地笼罩在浓重夜色中,只能勉强辨认出一个个高矮不一的轮廓。
平措还是无法集中精力,他一片混沌的脑中依然回荡着唐念青在地窖中的话。
——你不是答应过琴一定会活下去,还要带她回故乡的吗?
——你自己忘记的事,就该自己想起来。
琴……他怎么知道琴的?难不成自己真的忘了什么吗?
在今天以前,平措甚至没有与唐念青说过话,他只是慕于名声知道有这么个人。平措每日都在生死之间穿梭——战场,硝烟,轰炸声成了人生的所有,他整个人都被此严实地填满,睡也睡不安稳,更别提分心想些别的什么。
如果不是唐念青在这时提起,平措都快忘了他还拥有过和平安然的生活。
平措是藏族人,全名是次仁平措。报名参加紘军时,记录的人嫌他名字难记而舍弃了一半,大多人都叫他平措,也有叫他阿平的,他没有挣扎就接受了。
他很久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那些会这样叫他名字的人,全都死了。
他的故乡在日光城下头一个叫当雄的地方,因拥有天湖纳木错而繁荣。但故乡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悠长的梦,并不真实。平措八岁时,十三世□□、喇#嘛将九世□□逼得出走内地。贩卖药材的父母趁机追随□□来到了当时的总统府所在地——晋陵。之后,□□被迎回拉萨,平措一家人却选择了留下。
晋陵是气候湿暖温和的地方,每到六月便会迎来漫长缠绵的雨季,那时梅子正熟。平措喜欢多雨的晋陵,即使床单与衣衫永远晾不干也喜欢。
琴总在雨天推开窗子。下雨时烟灰色的天空显得很低,云雾如绢纱般飘荡着,她偶尔会像个孩子似的伸手去摸。但大部分的时间里,她都乖乖地坐在种满芭蕉的窗边写字或者看书。长长的黑发落在肩头,有一两缕被风吹得卷起来,她便伸出纤长的手挽到耳后,低垂的细颈微露,衬着黛紫色的衣裙,肌肤白嫩得像昆仑山顶的雪。
平措经常躲在芭蕉叶下偷看她,或是捧一手雨水泼进去,为此常被她怒目相视,让猝然闭合的窗扇夹伤手指与鼻梁。
平措每碰一鼻子灰,就站那儿傻呵呵地笑一回。
琴的性子很冷,仿佛出生时阎王爷把一块又冷又硬的水晶错放进她胸腔了,平措追着她说了一箩筐好话,也换不来她一个好脸。明明她的父母都是温和又宽大的人,即使是平措这样汉话都说不溜的外族小子,他们也总是笑脸相迎。她那脾气不知随了谁,现在想起来,平措认得的人中,只有唐念青古怪的性子与她有几分相似。
但若是平措说起故乡,琴阴晴不定的坏脾气就会收敛许多。她身体不是很好,很少能出门,也许因为这个,她向往远方。
风中飞扬的经幡、平坦又柔软的草原、浅浅亮亮的泉河、千变万化的云朵、成群结队的牛羊、神出鬼没的草原狼……平措靠想象与父母的回忆拼命为琴描摹着故乡的模样。她听得入迷时会不自觉地露出浅笑,那是平措有生以来,见过最美的景色。
正想得出神,平措脚下莫名趔趄了一下,回头一看,唐念青突然蹲下了。平措心头一紧,立马跟着蹲下,双手警备地握紧了枪柄。
“有什么情况吗?”平措压低嗓子,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并没有,”唐念青回头,有点奇怪地打量他一眼:“你为什么蹲着?”
平措楞了一下:“看到你蹲,我才蹲的。”
“鞋底磨掉了一块,我在捡。”
“……”
“你为什么又一副想打我的样子?”
“……”
“脾气真暴躁。”
“……”
平措后槽牙咬得咯咯响,他现在手痒得只想往唐念青脸上盖!
突然。
“砰——”
一声枪响撕裂了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