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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若为君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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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进殿只有咫尺,张起灵顿步原地,敞开的大门之内,远远就能望见姜甄的灵台。张起灵痛苦地闭上眼睛,冥思片刻才又睁开,微微侧过头,对站在身后的王盟道,“王盟,去倒壶热茶来!”
“呃……”王盟还在心里默默嘀咕,听到张起灵的吩咐后先是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忙应道:“是,灵公子!”
听到王盟匆匆离开的动静,张起灵下意识握了握拳,做了个深呼吸后才拾起步子,缓缓跨进殿门。
相见的这一刻,二人都等待得太久!
张起灵用眼角的余光瞥见就在自己右手边十步外坐着的白衣人儿,随即转头去看,四目相对的那瞬,他的黑眸中满是难掩的伤感,而吴邪却倔强地将满心的激动隐藏为眼底一闪而过的欣喜。
彼此的思念,就化作这么一场无声地深情对视,但谁都没先开口去问候对方,似乎各自心中都有着千千结,不知话要从何说起。
经年未见的二人,一站一坐,彼此静默着在空荡荡地公子殿中无声交谈,直到王盟抬着茶盘回来才打破僵局。
“灵公子,茶来了!”王盟感受到眼前的诡异气氛,嗫嚅对这张起灵道。
“嗯,放下吧!”张起灵闻声转过头,下巴朝一旁的红木柜上抬了抬,示意将茶放在那里。
待王盟退出公子殿,张起灵仍保持着刚才那个姿势,看着茶壶愣了会儿神,才将头转向姜甄的灵台,继而在吴邪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向那里。
吴邪不解张起灵的用意,目光紧锁着他移动的身形,假意搭在琴弦上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却仍故作镇定地坐在原地看着他的举动。
来到故人的灵台前,张起灵从一旁的香盒中取出三炷香,点燃后对灵台拜了三拜,将香插入香炉。随即,又从自己腰间草仙给他的黑色药石袋中取出一节食指长短的“魂念”,在欲将它点燃之际,他突然生硬的停下动作,然后开口打破一室沉默,“我来和你道别!”说话时,他并没有转头去看吴邪,只给他一张看不清表情的侧脸。
闻言,原本还有些紧张自己该如何开口的吴邪顿时就觉得一颗心像是坠入了无底深渊,突然没了着落,正襟危坐的身子不由往后一颓,口中几不可闻地呓语道:“怎么,又要走了么?”
此时,张起灵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的“魂念”香上,当吴邪服下“忘忧”后,它是唯一还能让他暂时记住自己的东西,一旦点燃,香尽之时,便是他永远忘记二人的过往之时,所以他才会出神,遗憾地错过吴邪的这句呓语。
以为吴邪仍然在为姜甄的死而不肯原谅自己,张起灵等待了片刻,不见他开口,便再次打破沉默,跟他解释道:“方才朝拜时,王上命我随孙大将军部队前往东南边境平定陈、宋之乱,明日便要启程!”
说话间,张起灵已是将“魂念”点燃,当香头冒出幽幽一丝青烟后,他不再犹豫,迅速将它插进香炉,随即转身,几步走到放着茶盘的红木柜前,背对着吴邪开始给两只精巧的羊脂玉盏添茶,并不动声色地给其中一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投入刚才拿“魂念”时就已握在掌中的“忘忧”。
不愧是神农的手笔,小小的青色丹丸在入水后即刻融化,无形、无色、亦无味!
由于视线被张起灵的身形挡住,吴邪仅是看见他倒茶的动作,根本不知道盏中乾坤。
手中各执一盏热茶,转身前,张起灵强迫自己将心中的酸楚悉数吞下,然后才换作副波澜不惊的表情,迎着吴邪似含幽怨的眼神一步步走向他。
因张起灵刚才的一句道别而变得失魂落魄的吴邪,根本没想到,自己现在的样子竟让张起灵误会他还在为姜甄的死不肯原谅他,反而让他更加坚定要用“忘忧”解除自己这番痛苦的决心。
看着正一步步走近自己已是失踪了近两年的人,吴邪心中的失落远大于欣喜,因为今日之后,他又要离开自己,非但归期难料,且还生死不卜。再见他头上正戴着顶贵气十足的礼帽,便知他刚才所言皆是千真万确,叫他怎不失落,盼君归来君又去,怎不幽怨,何日才得盼君还?
径自在吴邪对面的坐榻上坐下,张起灵将放有“忘忧”的玉盏递到他面前,用不容拒绝地语气道:“拿着!”
听到这声不带多少感情且显得十分突兀的命令,吴邪不由怔愣住,记忆中,张起灵从没用这样的口吻跟自己说过话。
一念思及两年前他的不辞而别,吴邪以为张起灵变了,似乎是自己因姜甄的死一直对他态度冷漠伤到了他,所以他也选择了用另一种冷漠的方式来对待自己,不由心中苦笑一声:自作自受,怨不得谁!
只是,张起灵的转变太过突然,突然到让他有些接受不了。
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子酸涩,吴邪很想问他一句:“灵,我们是否还能重新来过?”但却由于心情不佳而迟迟问不出口,只是在直视张起灵一阵儿后,默默伸手将玉盏接过,平置于胸前,然后有些出神地看着茶面上冒出的缕缕白烟。
见他还是不肯跟自己说话,张起灵的心一阵抽疼,喉头哽咽良久,直至手中的热茶退却了温度,他才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道:“此次前去,路途遥远,归期不定,今日我便以茶代酒,与君别过,望君珍重……”
话到此处,张起灵蓦地伸出手中的玉盏去与吴邪的玉盏相撞,在两只玉盏发出一声脆响的同时,他又小声吐出两个字,“勿念!”
由于刚才张起灵撞盏的动作太过突然,吴邪毫无防备,玉盏中的茶水不小心洒出了一部分,好在他这下倒反应奇快,立马握稳了玉盏,保住了剩下的茶水。
无法控制,就快要无法控制住自己了,张起灵不敢想象,吴邪若是真的忘记了自己,那这个世界将会变成什么样子!
快刀斩乱麻,他竭力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恐惧,见吴邪盏中的茶水还有三分之二,索性便狠下心去,仰头将自己盏中的茶一饮而尽。
等他放下茶盏,却发现吴邪正用一种略带伤感的眼神看着自己。但是,现在张起灵觉得自己根本就看不懂吴邪的这个眼神,因为他真的无法确定这份伤感究竟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那位齐国公主。
“冬日茶凉得快,快些喝吧!”张起灵勉强勾起嘴角,提醒道。
闻言,吴邪心底升起一丝欣喜,以前那个熟悉的、永远都会为自己着想的张起灵又回来了,原来他没变!
想起自己曾经用冷漠的态度伤害过他,吴邪心中顿觉愧疚无比,慌乱地眨巴眨巴眼睛就欲将玉盏中的茶一饮而尽,却发现张起灵似是想抬手来制止,但最终还是硬生生收了回去。
吴邪不会知道,就在自己将玉盏中的“忘忧”一点点喝下时,张起灵收回膝头的手已是紧握到指节发白、筋骨分明的地步,他怎会知道这一盏茶下去,只等“魂念”燃尽,从此就将再记不起张起灵这个人!
当他放下玉盏,抬眼去看张起灵时,却发现他的眼眶早已红透,黑眸就像即将要迎接黎明到来的星空一样,渐渐失去光彩,变得黯淡而伤感,只是还依旧固执而缱绻地停留在自己脸上。
不明就里的吴邪被他的此番深情弄得有些手足无措,干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便想偏过头去,避开他不舍的视线。
岂料,张起灵却不肯让他清澈的双眸离开自己的视线半步,一察觉他的意图,便立马“放肆”地伸出一只手抚上他的脸颊,只想让他在最后还能记得自己的这段时间里多看自己一眼。
“邪,你可还记得……”张起灵声音微微颤抖。
“三岁,我们此生初见!卫君将你托付给义父,命你拜他为师,并入住国卿府,自此你我便朝夕相伴!”
“四岁,你甘愿放下侯府公子的身份,与我同席而食,同榻而眠!”
“五岁,你气不过公子歂口出恶语伤我,竟对他大打出手。事后,我被义父罚跪一夜思过,并不得饮食,你被罚晚膳从简,仅一碗白粥和一枚清水煮蛋。可谁知你却私藏了那枚清水煮蛋,到了夜里便偷偷跑出来将它拿与我吃,虽然清淡无味,但那时我却觉得它是这世间最好吃的东西!”
“六岁,我们去看一个大户人家迎亲。回府后,你说你也想像新娘一样,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嫁给心仪的男子。我就跟你过家家,娶你为妻,还答应你,无论何时,只要有我在你身边就一定会护你周全!”
此时,一滴泪无声从张起灵眼角滑落。
吴邪有些恍神儿,安静地听着张起灵回忆着二人的曾经过往。
接着,张起灵努力吞了吞泪水,反问道:“这么些年下来,我的确也做到了,不是吗?”
“七岁,义父开始教我们习武。你不爱刀枪棍棒,却偏爱诗词经典,每每义父有事离开习武场,你就要溜去藏书阁,我便甘愿在外面为你站岗放哨。”
“十岁,你被召回侯府,一去就是半年。你可知,那半年里的每一个黄昏、拂晓,我是多么的想念你,又是多么的想见到你?”
“十三岁,你再次被召回侯府。但那次你一回去就生了场大病,你可知,当我在琅山那株并蒂梅下找到紫芥仙草并用它治好你时,那一刻我是有多么的感激上苍,感激它能给我机会,让我护你周全?”
至此,张起灵再度哽咽,而吴邪脸上,不知何时也已挂出两行清泪。
“然而,自她出现后,一切就都变了!你最在乎的人已然不再是我!”张起灵将抚在吴邪脸颊上的手收回,眉宇间满是失落。
待脸上的微凉触感突然消失,吴邪这才从先前的晃神状态中清醒过来,回想过往种种,眼前的这个人曾经对自己是何等的千般呵护、万般宠溺,此时他才终于顿悟,自己究竟是将张起灵伤得多深!
随即,他满怀愧疚的看了张起灵一眼,沉默片刻,终于低声开口道:“可是她已经死了!”
然而,当吴邪突然发现自己这句意在解释的话带有歧义时,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她已经死了,所以,这一世你都要一直用这种冷漠的态度对我,是不是?”在吴邪面前,张起灵完全失去了判断能力,仍以为他再对姜甄的死耿耿于怀,不肯宽恕自己。
吴邪皱起眉头,正准备解释,却见张起灵突然站起身来,一把拿过他面前的“思邪”,黑眸绝望地看着他道:“既是这般恨我,那还留着它做什么?”言罢就欲将“思邪”往地上摔去。
“不要,灵!”吴邪见状大急,忙站起来去抢,这时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力气,一向都弱不经风的他跟张起灵推搡过几个回合,竟将“思邪”从他手里夺了回来,继而死死抱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