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路灯》夜已寒

8、见

　　玉壶告诉自己，她唯一关心着的，只是那两个人。
　　苏隐眉和……施菀。

　　苏隐眉慢慢地打出了一行字，“我想见你。”
　　“嗯。”
　　然后，她和她便见面了。

　　惊怔，在你我相见的那一刻。
　　“我兄。”“我弟。”
　　同时说出的，是这样的言语。
　　是。我们，是兄弟。那样密不可分、生死相依的……
　　兄弟。
　　施菀笑。她听见自己声音沙哑地说，“莫问何来何所终。”
　　这是那一年，那一世，她同她说过的。
　　但，哪一年，哪一世？
　　是那一年，那一世。
　　“不问，不问……”苏隐眉点头，眼神闪烁着，低声道。
　　但接下来，是沉默。
　　很深、很重的沉默。
　　是不是……有太多的想问，却终是说不出来呢？
　　苏隐眉忽然一把抓住施菀的肩，用力地摇晃着，“你个骗子！当年说什么‘待到雪鬓，慨忆当年’？可、可你死了啊……你怎么能死？你不能你不能！不能啊……”
　　施菀没有开口，任苏隐眉摇出了自己细碎的泪。
　　苏隐眉松开了手。
　　颓然坐倒。
　　“夜兄，我恨你！”她睁大了双眼，吐字清晰。
　　“我恨你……我们是兄弟啊，你怎么能死呢？你知不知道，那年你死了，我也没有活下……”
　　她这样说着，眼里有被撕裂了的痛。
　　施菀苦笑，“我知道。你放不下他。”
　　那一世，当苏隐眉还是苏影的时候，她爱过一个人。
　　一个叫做“越清铭”的男人。
　　可是，她的兄就那样死了。
　　她岂能独活？
　　用染了血的剑，刺入自己的胸膛，动作完美而干净——毅然决然，坚定如斯。
　　而那个男人，还活着。
　　我兄，追寻着你的同时，我遗失了他。
　　苏隐眉用指甲戳着手臂，极其用力。
　　可是……不是很疼呢。
　　“我兄，我随着你死了。于是，我便再也见不到他了……已经好久没有见到了呢……”
　　施菀在她身畔坐下。
　　“影弟。”她缓缓地念出了这个相隔千年的称呼，许下极重的承诺——
　　“若他在。我便是死，也要帮你，还有他。”
　　那个“死”字，她说得很用力，苏隐眉听得心里一揪。
　　“住口！”她直视着她，斩钉截铁，“我不许你比我先……死。”
　　“你不会懂得，看着自己兄弟死去时心里的那种空洞。是。你……不懂。”
　　施菀微笑，“那，这一世，你先。”
　　这样的话，你便不是最后一个了。
　　她问苏隐眉，“现在，你过得好吗？”
　　尽管她是这样问着，但对于答案，她不敢抱太大的希望。
　　苏隐眉的回答是这样的——
　　“有些时候好，有些时候……不好。”
　　这样的回答，摸棱两可。
　　施菀却听得心下微微一沉，连声调也随着心下沉，“我只是希望……你会好一些。”
　　苏隐眉怔了一怔，笑，“你不也不好么？”
　　施菀站了起来，笑得轻松，却不自然，“我怎么着也得在你后面死啊。”
　　那个“死”字的音，她发得极轻。
　　我弟。我答应了的。自是不改。
　　苏隐眉抬头看着施菀。
　　她缓缓地开口，语速极慢，“我兄。其实……即便当初，当初我还活着，和他……也没有戏了。”
　　“莫要忘了，他已经有夫人了，是夭儿……”
　　施菀打断了她，“可是……”
　　“可是，”苏隐眉一抬眉，笑，“可是，我还是念着他啊……总是远远地看着，哪怕，我和他……早就是南辕北辙了。”
　　苏隐眉低下了头。
　　施菀看不清她的神情。
　　但也无须看了。她……必是伤心的。
　　施菀想，天幸，那一世了，她未曾爱过任何一个……男人。
　　眼前忽然闪过一人的身影。
　　白衣，银发，宛如天人。
　　施菀眼神微微一变，摇头。
　　不是，不是……那一世里，她没有爱过这样一个人。
　　他们，没有任何纠葛。
　　非敌。亦非友。

　　施菀回过神来。
　　苏隐眉回过神来。
　　相对而笑——嘲笑。
　　互嘲。并自嘲。
　　“影弟。那些……都是那一世的破事了。”
　　“是够破的。”
　　苏隐眉想要站起，却发现双腿已然麻痹。
　　她已经在那儿坐得很久了。
　　施菀极其自然地稍稍弯下腰，伸出手去。
　　苏隐眉极其自然地扶住她的手，顺势站起。
　　相对而笑——只是纯粹地想……笑。
　　或者，我的兄弟，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即便我没有过得很好，但也决计不算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