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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情窦初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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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残红兜笼下来,打在薄薄的窗纱上,将整个房间烘托得一片火红。茶香袅袅,袁檀很久没有出声,面容隐在夕阳残红里,他抬眼望了渐沉的日头,轻声道:“天色将要暗下,何以如此着急?
凤隐垂头看着衣角:“早晚要走的。”
袁檀转动着手里的青瓷杯,面上仍是平静:“你先前对陛下的使者说要一生一世追随我,我倒并未当真,权宜之计罢了。可在这乱世之中孤苦无依的美丽女子,多半是被权贵抢回家中豢养在豪华的金丝笼里。你确定这个结果是你想要的?”
凤隐默默听完,道:“那是骗你的。”
袁檀定定凝视她许久,半晌,垂下眼睑,目光落到手里的茶杯上,语声淡淡:“你想走就走吧。”
凤隐留意到他那端着茶杯的手浮现浅浅的青筋,想来也是不舍得让她走,眼眶涩涩的,她轻叹一声道:“临走前,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袁檀轻抬眉眼:“何事?”
凤隐张了张嘴:“……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举手之劳而已。
“嗯?”
“呃,就是。”凤隐低着头,十分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来,“你能否吻我一下?”
凤隐以为这个吻并不会太顺利的进行,因为袁檀定会问原因,而她一时半会说不清楚……绕来绕去,这个吻说不定会胎死腹中。
但是,袁檀动作忒迅速,凤隐刚抬头,还来不及将他的表情彻底研究一番,他就倾身过来,修长的指托起她的下巴,薄薄的一双唇就压了上来。
他的唇抵着她的唇,呼吸略有些不稳。凤隐睁大眼睛,看见他如墨的眉眼里氤氲着浅浅的笑意,霎时间,她知道自己果然完了。
这个吻有些难度,因为两人之间还隔着一张绿沉漆长案,凤隐微仰着头,两手激动地撑在案上。却不想袁檀貌似比她还激动,衣袖一拂,将案上的东西全扫在了地上,双手隔空探来揽住了她的腰,紧紧扣在怀里,唇间肆意辗转。
半晌,凤隐抚着唇道:“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
袁檀笑起来:“我怕问了就吻不成了。”
凤隐清了清嗓子说:“就权当是送别吻。没关系,你可以再吻一下。”
***
大约一百年前,凤隐动过一段真情,且是情窦初开。
百年前的某日,她前往阳华山替师父寻找一种名为苦辛草的药材,不想却碰到了猛兽。山林之中有猛兽出没再寻常不过,简单一个术法便可解决。可是凤隐遇到的这头猛兽很特别,它的叫声宛如婴孩啼哭,直催人泪下。
凤隐头一回见,难免怔了一下。
猛兽趁她愣神的功夫,动作迅猛地朝她扑了过来。电光火石间,一双手臂将她凌空抱起。凤隐被他稳稳抱在怀里,闻到他衣袖间飘拂着山间独有的清冷花香,她目眩神迷了一会儿,睁开眼睛,自己已稳稳着地,那头猛兽软软地瘫在地上再没声响。
由于凤隐是被他从背后抱着,是以她看不到他的脸,视线只能望见他淡青色的袍裾和袖口,她方要挣扎,却感觉到他手下紧了紧,唇俯至她耳畔,语含笑意:“又不是饕餮,穷奇之类的凶兽,姑娘竟如此害怕?”
凤隐望了眼天,甚平静道:“世人只道英雄救美是段佳话,可有些美人并不需要英雄来救,是那些英雄偏要自逞英雄地去救,还要美人以身相许来报答他。”
他在她耳后低声笑了一下:“终究是我救了你。”
凤隐咬牙道:“我原本可以躲开的,不须你来救。”
他轻笑一声,一副惋惜的口吻:“那真是可惜了,怪只怪你的动作没有我快。”
所以她必须得承他的情?凤隐皮笑肉不笑:“那你想如何,让我以身相许?可惜我名声不太好呢,娶了我会遭人耻笑的。”
话音方落,凤隐感到对方的身体微微一僵,他敛了笑意,沉默下来。
“怎么,吓住你了?”凤隐一转首,却被他捂住了双眼,她感到他呼吸略有些不稳。良久,只听他缓声道:“你还是不要看了,否则怕是要主动以身相许。”
凤隐微微动了怒,他却有所察觉,使术法定了她的身,两人贴得严丝合缝的身体渐渐拉开一丝缝隙,他收回手,水墨一般淡青色的袍袖在她眼前滑过,可滑到一半,呃,不动了。袖子的一角被只莹白的手紧紧攥着。
男子当机立断劈手斩断,缺了一角的淡青色袍袖继续在她眼前滑过。
待定身术自解,山间茫茫苍翠之色,哪里还有半分他的身影?凤隐握着那小半截衣袖,心里甚憋屈。
断袖啊断袖。
因为心里存着疑惑,凤隐便时时将那半截衣袖揣在身上,天热时还可充当手帕。若是碰到穿着淡青长袍的男仙就会暗自对比一下,可人人都会挥袖子,却没有一个能如他那般挥出泼墨般洒脱的意境来。
后来她觉着自己一个姑娘家整日随身揣着半截衣袖不太雅,便让侍女鲛人裁剪成一条手帕,并在上面绣了朵淡青色的花,这成品看着十分风雅。
彼时,她以为自己如此将那男子放在心上不过是不甘罢了。可时日久了,那男子潇洒的身手以及畅快的小声竟深入骨髓,偶尔梦中梦见他,自己还会十分欢喜。
这样的转变毫无道理,凤隐每每思之也觉万分不可思议。最后只能归结于英雄救美本该以身相许的观念过于根深蒂固。
可她终究没能找到他。
她用了几天的时间喜欢上他,又用了一百年的时间忘掉他。喜欢一个人,代价太大了,尤其当你喜欢的还是一个凡人,那注定是一条万劫不复之路。
所以在情苗初初萌芽时,要理智地将它斩断,永绝后患。
所以袁檀那一吻不管如何的浓情蜜意风华雪月,也阻挡不了凤隐要走的决心。
袁檀派的车马抵达建康城西门,凤隐便打发了车夫,腾了朵祥云,朝北海行去。
没办法,情伤须得在家养。
海上波涛汹涌,海底却是平静如昔。
风隐一路走来,绕开那些珊瑚海藻,恰巧经过龙宫正殿,深蓝色的海水背景下,水晶为柱,珊瑚做顶,青荇织成的茵褥从殿口直通大殿长长的甬道里,八个侍女分列在甬道两侧,花姿仙貌,羽袖翩翩。
这仪仗想必是有贵客,却不知是何方大神驾临?
风隐停了脚步,随口问离她最近的侍女,“谁在里面?”
侍女答道:“冥府的阎罗王和文昌宫的司命星君。”
一位主掌凡人生死,一位主掌凡人命格,这二位仙驾双双造访北海倒是千年难遇的奇景。
司命撰写凡人命格时,一世荣华者有之,命运多舛者有之,安稳和顺者有之,别的还好说,唯独这个命运多舛的凡人死后自然不甘心,魂魄到了冥府后各种闹腾,又是上诉天庭又是求菩萨的……久而久之,阎罗王就对司命生了嫌隙。而且据说这二位从不同席而坐。
风隐甚感疑惑,“我北海与冥府素来没什么交情,与文昌宫也没什么来往。他二位前来干什么?”
侍女环顾了下四周,压低了声音,风隐很配合地凑上去,只听她道,“上次公主在凡界把人吓死时,阎罗王虽然来兴师问罪,面上却还算和善,毕竟区区一介凡人,再把他遣回阳间即可。可、可这次阎罗王脸色相当不好。司命亦是沉着一张脸,和龙王在里面已经谈了好几个时辰了。”
好几个时辰?看来真的很严重。凤隐和阎罗王有些不对盘,还是先避开他为好。
这时,殿内相携走出三个身影,着苍色水服,神色郁郁的是北海龙王,着玄服冕旒,黑脸阴沉的是阎罗王,着祥云锦袍,白脸清秀的自是司命无疑。
此三位,脸色之凝重可以招来一片乌云。
风隐退之不及,软软地唤了声“父王”,又冲另两位和善一笑。
司命瞟她一眼,道:“这是龙王幼女?”
北海龙王沉重地点了点头。
阎罗王冷哼了声:“此女顽劣,龙王得好好管教管教。”
司命亦拱手朝天宫的方向拜了一拜,肃然道:“沧尧殿下诚不欺我也。”
凤隐听得沧尧二字,堆在脸上的笑顷刻消散。
那厢,阎罗王和司命拂袖而去,一位往东,一位往西。
北海龙王目送他们离开,方转过身,“跟我进来。”
风隐狐疑地跟进,只见北海龙王背对着她,负手拢了衣袖,肩膀微微颤动。
这是发怒的征兆。
风隐聪明地没有上前,离着北海龙王老远,缓缓道:“父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北海龙王又是一颤,良久,他转过身,望着女儿,一张嘴开开合合了三五次,终于化为一声长叹:“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凤隐奇道:“但是父王您一脸的愁云惨雾告诉我事情很严重。”
北海龙王又是一叹:“你坐下,听我慢慢说。”
凤隐矮身坐下,屏息以待。
北海龙王问:“你可认识一个叫袁檀的男子?”
“嗯。”
“前些日子凡界逢端午,你和他在秦淮河边游了一游?”
“对呀。”
“问题就出现在这里。依照袁檀的命格来看,他那日该邂逅一名女子,两人相识并且惺惺相惜。可因为你的缘故,他并未注意到那名女子,可那女子对他一见钟情,回去后便落了相思病,一个多月就呜呼哀哉,提前到阴司报到了。”
凤隐顿时觉得冤枉,她当时还挪了挪步伐,打算玉成两人之间的好事来着。
凤隐沉默了会儿,道:“司命和阎罗王双双驾临就是为了这点小事?”
不是她轻视凡人,而是下界芸芸众生,存在天地之间不过是沧海一粟,渺小如蜉蝣,即使有人的命格错乱,在司命星君的命格薄子上不过是微乎其微的一缕,阎罗王和司命太小题大作了。
北海龙王气得吹胡子瞪眼:“事情虽小,但是阎罗王和司命有矛盾你又不是不知,芝麻大点的事都能掀起天来,你偏要撞上来,所以他们双双闹到我这里来,要讨个说法。你父王我又是赔礼又是道歉,从没这么卑躬屈膝过,总算将他二位安抚下来,不然……”
“不然怎的?一纸奏疏告到天帝那里?天帝似乎没这份闲情吧。就算由天帝来处置,他老人家顶多小惩一番,不痛不痒的。”
“他们自然不会拿些小事去烦天帝。”北海龙王捂着胸口痛心疾首道,“可是他们说我若不给个说法,就让你的恶名更加远播。”
凤隐怒极而笑:“我的名声如此之大,沧尧功不可没呀。”
“以后你离那个袁檀远远的,切莫再去招惹他了。”
凤隐“嗯”一声,爽利地应下来。可思前想后,她又觉得事情透着古怪:“不过,女儿有个疑问,纵然袁檀的命格真是我无心搅乱,可女儿素来低调,一来没使仙术,二来没亮身份,阎罗王和司命又怎知是我破坏的?”
北海龙王一怔:“这倒也是。”
最终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