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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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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绿洲,其实并不大,徐决明看到草地中央一泓泉水的时候简直心花怒放,手中牵着的马也顾不上有人拉着缰绳了,直奔了水去。
两人一马终于先把水喝饱之后,徐决明这才顾得上打量四周,只见不远处有一座孤零零的石屋,看上去似乎有很久没人住了。
“这就是你说的有人家?”
方鹄一面向石屋走过去,一面说道:“当年我离开龙门的时候,这里还有人住的,是个大伯……”
石屋的木板门早不见了,不知道是朽坏了还是被人拆走了,屋中物事全都蒙着厚厚一层灰尘。
方鹄站在门口呆了半晌,说道:“我被人贩子带去东都之前,还在龙门客栈见过这个大伯,他去买食物,他知道我是要去东都,塞了个胡饼给我。”
徐决明轻声道:“也许他觉得一个人住在这里太寂寞了,搬走了吧。”
方鹄低下头道:“嗯。”
但两人心中却同样想着,看这情形,那个大伯估计早不在人世了。只是这句话两人都没说出口来。
眼看太阳向西边坠落,暮色又将来临,徐决明说道:“还好有个石屋可以蔽身,咱们先歇一晚再赶路吧。”
方鹄点了点头。前一晚通宵作战,白天又赶了一天路,再加上中途剧战,就算是个铁人也着实累透了,他胡乱把石床上的灰尘扫了扫,铁甲也来不及脱下就倒上床去,说道:“我休息一下再起来找吃的。”
话声还没落,他就睡着了过去。
方鹄这一觉睡得好沉,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身边却没人。他一惊,翻身跳了起来,叫道:“徐郎中!”
没有门板的门外隐隐有亮光闪动,方鹄冲了出去,看到泉水边的一个火堆,徐决明坐在火堆边烤着什么兽肉,隐隐嗅到香味扑鼻。
发觉他冲出屋来,徐决明抬起头,看他一眼,便将视线移回火堆上的烤肉上,说道:“我还在想先把肉烤好了再去叫你起来吃,你倒自己醒了。”
方鹄看到他好端端在那儿,一颗心安定了下来,慢慢走过去,问道:“这是什么肉?”
徐决明撇了撇头:“沙鼠,我在那边草坡上捉到几只沙鼠,也不知道它们是吃什么过活的,肉倒是长得挺多。”
方鹄在他身边坐下,闻到烤肉香味,馋涎欲滴道:“徐郎中你真能干。”
徐决明没理会他这句话,却问:“伤处还疼么?”
“不疼。”方鹄飞快回答,然后才发现自己断折的右臂已用两根木棍固定重新绑扎过了,并且铁甲也脱掉了,不由讪讪地说道:“我果然睡得太死了,都不知道你几时给我重新弄过。”
徐决明淡淡地道:“你太累了。”将一块烤沙鼠肉递过去,看着方鹄十分不习惯地用左手来拿,又道:“你放心,虽然骨伤不能一时半会便痊愈,但对正了骨头,好好休养,也能长好得跟没伤过一样,使枪拿刀决不会有问题。”
方鹄点点头,笑道:“徐郎中对医治断骨似乎很有经验啊。”
徐决明心情似乎比较轻松,也愿意说话:“我有个朋友,经常骨折,我给他治过好几次,对骨伤的医治再熟没有了。”
方鹄奇道:“你那朋友为什么经常骨折?他是干哪行的?”忽然想起,“是不是在洛阳的时候你就是给他寄的信?”
徐决明没想到他记性这么好,看他一眼:“是,他是个唐门的刺客。”
方鹄道:“哦,是刺客,这一行风险太大,难怪经常受伤。”
徐决明摇了摇头,脸上却露出笑意:“我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是在长安,我骑着马往城里赶去,忽然间啪的一声,有个人从天上栽下来,摔在我的马前,把腿摔断了……”
“啊?”方鹄睁大眼睛。
“那是我第一次给他治断骨,于是我们认识了。”徐决明的声音里忍着笑意,“算起来我一共给他治过四次断腿,没一次是因为跟人动手被伤的,全是在使轻功时不慎摔断的。他们唐家堡被江湖中人戏称为大断腿堡,名不虚传。”
方鹄哈哈大笑,笑了几声,却回味过来徐决明提到这个唐门刺客时脸上露出的温柔微笑,心里没来由的泛起微微酸味,笑声越来越低。
“徐郎中跟这位刺客,很要好吗?”
“嗯,我朋友不多,他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徐决明漫不在意地回答,“我武功不行,每次出谷历练的时候,他都要我记得按时给他寄信,假若我忘了,他没收到信,便以为我出了事,会跑来寻我。”
方鹄越听越不是滋味,说道:“他找你有什么用,再摔断一次腿给你治么。”
徐决明说道:“虽然他轻功经常出岔子,但不是你想像的那么不中用。云旌他其实是个很厉害的唐门刺客,本领很好。”
方鹄不服气:“我和他比呢?”
徐决明意外地看了眼方鹄,想了一想才客观地回答:“刺客和军人的本领是不一样的,这没得比。行军打仗、阵上血战,他不如你;但暗杀狙击、千里取命,你不如他。”
徐决明这回答太客观了,所以方鹄给噎了一下,反驳不能,半晌才又冒出一句:“那帅呢?”
“……”徐决明无语了好一会,才说:“我不知道。”
“啊喂徐郎中你难道连一个人长得帅不帅都看不出来吗!”
徐决明回答:“我没看过他整脸,因为他总是戴着唐门的面具。”
方鹄诧异:“既然说是你最重要的朋友,连脸都没给你看过?”
徐决明反问:“为什么要给我看过?他脸上又没受伤。”
这一次轮到方鹄无语了。两人默默相对啃烤沙鼠肉,徐决明烤肉水平很不错,火候恰到好处,方鹄吃得满足,心中莫名的闷气渐渐消了。
夜空无云,星汉灿烂,徐决明仰头看着干净得如水洗过一般的天空,心情开阔,暗想自己若是没要求来天策府,没请求随军上战场,这一番景像也许此生再难得见。粗犷阔朗的龙门荒漠与繁花似锦的万花谷犹如两个世界,风物迥异,全然不同。
想起万花谷,徐决明不由得想起与自己自小一起在谷中长大的师妹殷樱,不由得将视线移到方鹄脸上,忽然发现自己此刻竟然心平气和,不再有之前的憋屈愤懑之意。
徐决明心想果然经历了一番生死折腾之后,有很多事都会看得淡了。再说,殷师妹她……她的选择也许是对的,方鹄这人虽然平时看着放荡不羁全无正经,但是面临战阵之时确实英姿勃发气势无双,面对这样的男人,是个妹子都会倾心的吧。
自己确实不如方鹄啊。徐决明默默地心里承认自己退出了竞争,虽然还有淡淡的怅惘,但是却没了不甘愿。
徐决明试着以师妹“倾心”的角度打量方鹄,这家伙的确有自恋到不要脸的资本,光凭着极好的长相,师妹会看上他就不奇怪。
正在盯着方鹄看,方鹄却抬起头迎向他目光,难得极正经地说道:“徐郎中,如果我是他,我一定会摘了面具给你看。”
“嗯?”徐决明恍惚了一下,才想起他说的是唐云旌,不由笑了一笑,“人和人之间相处的方式是不一样的,我和云旌是好朋友,首先是彼此尊重,以心相交,至于看不看他面目倒是末节,并不重要。”
方鹄又不吭声了,吃完了肉,他仰面一倒,躺在草地上看天空,顺手拔了棵草梗叼在嘴里。
徐决明想了想,既然自己已释怀,为了师妹的未来,决定还是规劝一下。
“方校尉。”
“你叫我名字吧,都互相救了几次了,还这么客气干什么。”
“方鹄,”徐决明没有反对,“我殷师妹是个很好的女孩子。”
“是呀。”方鹄连连点头,“殷姑娘人非常好。”
徐决明的语气不禁又有点生硬起来:“那么,以后你别再去勾栏青楼那种地方了吧,毕竟那不是什么好地方。”
咦,这之间又有什么联系?方鹄心中纳闷,侧头看向徐决明,徐决明并没看他,只是看着火堆上将烬的余焰,火光将明将灭地在徐决明俊秀的脸上闪动,方鹄看得呆了一会,才说:“嗯。”
良久,两人之间沉默下来,火光渐渐熄灭,最后只剩余暗红的炭烬。
徐决明听到方鹄低声说道:“我第一次去软红楼是几个哥们带我一起去的,那时候接着我的就是春柳,我喝得有点多,她让我靠着她……”
方鹄停顿了许久,徐决明静静地等待着,终于方鹄还是说了下去:“……我第一次知道,有人肯让我靠着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我从来都不记得我爹娘有没有那样搂过我,安安静静地摸摸我头发什么的……打从记事起,我就没这样跟人亲近过,春柳她最大的好处就是收了钱,她什么都不会多问,无论我说什么,她也不会嫌弃我。”
停了好半晌,方鹄别开脸去,“徐郎中,我是不是挺不争气的,你要笑话我就笑话吧。”
徐决明没有说话。
方鹄又把那根草杆叼在嘴里,一面咬着一面拿不定主意自己是不是该后悔刚才坦白那番话,却不敢去看徐决明的神色,生怕会看到他取笑的表情。
然而一只手却轻轻落在他脑袋上,徐决明温柔地顺了顺这头东都狼的狼毛儿。
“以后会有人对你好的,所以你别辜负了她。”徐决明轻声说,心里却想,自己不是已经释怀了吗,为什么这会儿又渐渐生出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