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不圆的句号》代写遗嘱

2、画不圆的句号 一

　　一

　　这些都是往事。是满天翔在中考的压力下，应生理上的需求，在想一些轻松愉悦的事来放松身心时，不经意跑到了回忆的角落里搜刮到的一些片段。
　　满天翔家世代农民，对文化人有着难耐的饥渴。但满天翔那成绩烂得，跟我红军长征后那草鞋似的。但尽管如此，满家上下宁愿功亏一篑，也要饮鸩止渴。每日在言语上对天翔揉捏捶打，并作出了“你要是考上高中就怎样怎样”的承诺，以及“你要是考不上就怎样怎样”的威胁。然而天翔有着国共内战时期我共产党员一样的坚韧不拔，对国民党的威逼利诱不屑一顾。每日依旧晃晃悠悠做着作家梦。“国民党”很无奈，屡次寻访校方共同商讨对付天翔的妙计。
　　于是校方在满家的颂歌和礼品中得到了身心和物质上的极大满足后，决定要挽救祖国花朵。花朵很不幸地就被叫到了办公室，促不及防惨遭“车轮战”。语文老师首战上场，表情沉痛，追忆似水年华，说，当初我也跟你一样不可一世，桀骜不逊，后经过老师怎样怎样的苦口婆心，我的内心产生了如何如何的翻天覆地的震撼，经过了多么多么惊天劈地的努力，才有了如何如何匪夷所思的改变。说到动情处不禁涕泪横流，掩口长啸。然而花朵很顽固，竟不为所动，语文老师拭泪退下，首战告败。数学老师二战上场，直抒胸臆，以声音的洪亮与凄厉烘托内心的愤慨，大骂天翔没心没肺，一激动把“父母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说成“父母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喂养大”，让人感觉天翔是吃屎长大的，天翔暗中很不快。众老师按奈不住，竟破坏“车轮战原则，一哄而上，你一言我一语斥责天翔的不是，阐明师长的良苦用心，意图让天翔明白自己现在生活的灰暗，认识到自己前途的光明……。
　　离中考还有两个月了。当然对这个时间的长度从说法上也可以窥探到学子的内心。有人说，离中考只有两个月了；有人则感叹，离中考还有两个月呢！本来天翔应是苟同于后者的内心的，然而此时天翔却屈从了前者。天翔改过自新，重新做人，拨开乌云见太阳不是”车轮战“的结果，而是天翔寄出去的稿子全部都石沉大海的结果。可怜众老师还暗中为自己挽救了一只迷途羔羊而自豪不已，并认为自己当初收受了天翔父亲的盛赞和礼物是心安理得的。然而羔羊却不理这些，只顾低头作题。
　　天翔因在写作上受伤颇深，于是改行之心也变得分外坚决，竟公然在家挑灯夜读。满父却以为这小子又在看一些蛊惑人心的闲书。满父只读过小学，执着地认为只有语文数学才是有用的书，可怜天翔有时在看历史政治却被满父冤枉为闲心不改。满父怀着偷窥的乐趣，蹑手蹑脚潜入天翔房间，却发现天翔正伏案苦做化学题，大惊，随后又大喜。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四处宣扬说天翔这孩子能有出息。满家上下轰动了。
　　七大姑八大姨纷纷前来慰问，爱抚天翔的脑袋以示关爱。于是天翔的脑袋被揉搓不止，几天下来，糟蹋得不成样子。满家上下欢天喜地，仿佛一颗新星正在满家冉冉升起。
　　天翔的化学老师长相颇私巩俐阿姨，“巩俐阿姨”不仅年轻漂亮而且性情柔和，一直对天翔这“作文怪才”爱惜有加。天翔曾一度作为“巩俐阿姨”的检查作业标志。“巩俐阿姨”是这么对天翔说的，“满天翔啊，以后检查化学作业先检查你的，连你都能完成的话，那咱班肯定都能完成了。”这话让天翔颇为沮丧，却让一些懒人大为兴奋。这群懒人为了能不用完成作业有不被检查，曾一度逼迫天翔要按时完成作业。
　　最近天翔惊天地泣鬼神的变化被“巩俐阿姨”尽收眼底，大喜过望，想自己无意间竟淘出块真金来，很兴奋地每日对天翔言传身教。天翔也一向爱慕化学老师，觉得她比巩俐好，毕竟巩俐已经是“阿姨”了。化学老师魏晓燕尚为成家，便把提前拥有的母爱全部奉献在了天翔身上，每日课后领天翔到其办公室，陪天翔题海苦战。让天翔感觉如沐春风，春风得意。
　　时间的脚步很快，离中考只剩一星期的时间了。这一星期里大家从苦读中醒过神来，恢复了人性，不再埋头读书，开始在课桌上伏案留言。有纂改歌词的，把“我向你飞，风温柔的吹……”改成“我向你呸，你个死鬼……”；有情痴为后人留下的恋爱感言，说“爱情象条狗，追不到也赶不走”；也有哲学家在四年的非人生活里看透了人生，说“人本为人不必精心去做人，世本为世不必刻意去处世”。天翔也兴趣昂然，作诗一首，云“语数英，理化生，要想考好都需精。十年苦读熬寒窗，一科不好全泡汤。”。让各路偏科人士唏嘘不已，怪天翔不早些指点迷津，如今大限之期不远方道破天机，有个屁用。天翔的同桌是一高壮威猛的女生，天翔坐其身旁，外人会误以为是“母与子”。人们称事业卓著的女人为“女强人”，天翔则称自己身材卓著的女同桌为“女超人”。“女超人”此时正对镜理红妆，拿一血红的口红往肥硕的嘴唇上涂抹，天翔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想“超人”就是“超人”，行动诡异，令人匪夷所思。“女超人”把嘴唇涂得一片血腥之后，猛地一低头在课桌上狠力一吻，留下一个巨大的唇印，这一奇异的举动吓得天翔在一旁胆战心惊，心想，坏了，是不是被中考的压力压得精神错乱了？“女超人”却对天翔的恐慌不屑一顾，拿起笔来在那唇印旁题字，曰“我跟你吻别”。写完后，微笑着欣赏一下，为自己的创意洋洋自得，转头问天翔，“怎么样？这创意？”天翔盯着那猩红的嘴唇，吓得不住点头，连说“好，好，好……。”
　　大家正在课桌上抒情之际，语文老师破门而入。吓得“女超人”赶忙拿出手帕，在嘴唇上擦拭不停，企图毁灭作案工具。然后撅着嘴唇问天翔，擦干净了没有？天翔抬头发现“女超人”的脸擦成了猴屁股，掩嘴大笑，猴屁股拼出一个愤怒的表情，继续低头擦拭。
　　语文老师在讲台上调试表情，终于调试出一个神圣庄严而又不至于吓倒众生的表情来，开始道明此行目的，
　　“同学们，大家准备已久的中考就要来临了。这是你们人生的一个转折点，大家一定要重视。考不上高中就进不了大学，进不了大学就谋不得好的职业啊……。”
　　听得台下众生心惊肉跳，想怪不得每年都会有落榜自杀的，原来考不进高中这辈子也就完了，活着也是给人做陪衬，不如死了清净。大家议论纷纷，生怕自己考完中考后就没了活路，唏嘘不已。语文老师严肃地敲敲桌字，示意台下生死未卜的学生们要冷静，要坦然面对生死。然后想一想，怕真的会有几个纯真的要为考试献身的学生，到时候把死因归结到自己身上要招来麻烦。便又给大家指明活路说，
　　“当然，条条大路通罗马，成功的道路千万条。但你们现在面临的是一个最好的机会，希望大家能珍惜这个机会，努力抓住这个机会……。”
　　台下遗书写了一半的同学，一见又有了活下去的可能，便扔了那遗书，赶忙带头鼓掌，以谢语文老师再生之恩。
　　语文老师恐吓完学生，步入正题，
　　说“同学们，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啊！我们语文向来是首考的科目，考的好坏会直接影响考其他科目的心态，所以说，语文是考试中起关键作用的科目啊。”
　　这句话无形中对其他科目的地位造成了威胁。所以，说到这里语文老师忙扭头看门口是否有其他老师经过，生怕人家听到了闯进来与其火拼。见门口空荡荡的，便松了一口气，继续讲，
　　“今天，我们就来磨一磨枪，给大家讲一下，考试中写作文的技巧。首先，记叙文中人物的名字就很重要啊，象我在上学时就给主人公一个起名叫‘如鱼’，一个叫‘得水’，这充分说明了两个人物间的关系嘛……。”
　　天翔听得莫名其妙，觉得语文老师不知所谓。便无心再听，埋头晓燕老师留给自己的模拟题。老师们听信了《师说》中的“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其实一个老师对学生的态度才对学生的成长起着真正重要的作用。好歹你得把学生当人啊，很多老师硬把教学生当成灌火腿，并且还一相情愿地认为灌多少肉就能出多少火腿！但化学老师不同，化学老师魏晓燕发现满天翔这孩子虽性格怪异，但本性乖巧善良，聪明伶俐，便视如己出。两个月前，天翔还傻乎乎问晓燕老师，“老师，二价铁离子跟三价的有什么区别？”现在天翔做化学卷却已经如有神助了，思路狂涌到一两个葛州坝都挡不住的地步！晓燕老师大喜过望，没想到成果如此显著，对天翔的辅导更加用心！
　　天翔正边做化学题边想入非非，忽听语文老师说，
　　“下面，我们来读一下满天翔同学的作文，满天翔同学的作文还是很值得大家学习的呀……”。
　　大家听了纷纷以崇敬的目光看天翔，并且顺势联想下去，觉得满天翔在这次中考里也一定胜券在握了，于是目光更加莫名地崇敬起来。天翔顿时热血翻涌，端坐在那里摆着蒙娜丽莎的微笑，挺胸僵坐成雕象。觉得自己举手投足都在别人的目光下了，很自己没来得及整理一下发型，于是不敢乱动，生怕影响了自己在同学心目中刚树立起来的光辉形象。然而“女超人”对此却不以为然，把“猴屁股”往旁边一扭，表明自己对天翔的不屑以及对同学们盲目崇拜的蔑视。
　　语文老师开始读天翔的作文，“一会儿是太阳东升，不久却已夕阳西沉……，好，同学们，大家想一下，满天翔同学为什么这么说呢？”然后一脸疑惑地看向大家。天翔在下面很紧张，生怕有人看穿伎俩，说“这是由歌词改过来的”，却不想大家单纯地没有想到，纷纷低头做思考状，最终语文老师道破天机，“这是说明时间过得很快啊”。于是大家“哦”地一声，表示顿悟。天翔暗中松了一口气。
　　中考，那个让众多学子热得淌汗，让众多家长紧张得冒汗的日子终于降临了。一大清早，满父便送天翔赶往考场。天翔倒没觉得紧张，倒是满父手脚一直在抖，一路上多次险些将摩托车骑进沟里去，还颤抖着声音对天翔说
　　“别紧张啊，别紧张，好好考……。”
　　天翔心说，皇上不急你太监急什么？又一想觉得把自己的生身父亲比做太监太不敬了，便没敢把这意思表达出来。本来满家上下是要全家欢送的，中国人是这样的，穷人们都很团结，不怕亲戚沾光，因为自己没光可让亲戚沾。后来大家一想，觉得声势太大会给天翔幼小的心灵带来巨大的压力，便把所有的叮咛嘱咐言传身教给满父，要满父做代言人再传给天翔。不料，满父一紧张什么都忘了，喘着粗气，只会说“好好考，好好考……”。等天翔走进考场，满父身心松弛了一下，方想起亲戚的叮嘱，说要给孩子信心。于是懊恼不已，想要是天翔考不好，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考化学的时候，天翔激动地要冲出考场去拥抱晓燕老师。试卷上赫然两道大题，跟晓燕老师让他做的模拟题几乎一模一样。不同的就是改了一下数据。天翔象彩市中奖的彩民，激动得不成体统，四肢乱动，屁股乱扭，让监考老师误以为其有作弊倾向，干咳了两声，吓得天翔不敢乱动，低头认真背答案。
　　中考结束后，天翔因这两个月只顾恶补化学去了，感觉除了化学答得比较顺畅外，其他都没感觉，甚至觉得连语文都可能晚节不保，又因其甚爱语文，于是感觉上语文晚节不保就是自己晚节不保。天翔带着失贞的痛苦回到校园要最后收拾一下东西。昔日倍受重视的教科书如今事过境迁，被过河拆桥的学子们百般凌辱后扬得满地都是。校方派老师来告诉同学，说大家不要随地乱扔垃圾。想那教科书如果会说话的话一定会奋起抗议，站起来宣称自己不是垃圾。
　　天翔把书划拉到一个袋子里，拎到校外废品站卖了三十多元钱，天翔忘了刚才还为离开学校后，以后何去何从茫然不知的烦恼，喜滋滋地点着钞票又回到教室。大家纷纷指责天翔不仗仪，有如此生财之道不早早说出来。然后大家把丢弃在地上的书又重拾起来，效仿天翔，兴冲冲地冲向废品站。
　　一会儿的工夫，校园已经人去房空，空荡荡的象遭了一场浩劫——其实跟遭了一场浩劫也没多大区别。天翔独坐空房，万分凄凉，爱抚了几下桌子想，往事一去不复返啦！转头看，“女超人”桌子上那巨大的唇印还鲜艳无比，活力犹存，那“我跟你吻别”让天翔反胃，于是天翔决定离开。离开前，天翔找来纸笔，写下“万般轻愁怎堪春风撩拨，千种思念怎奈天高地迥。”天翔来到办公室将那纸条放在魏晓燕老师的桌子上，默默离去。其他老师的忽视甚至轻视，让天翔厌倦学校，晓燕老师的赏识却又让天翔有所留恋，然而留恋多于厌恶，于是天翔对中学还是有些恋恋不舍的。
　　等待的滋味是痛苦的。其实等待本身并不需要付出什么，关键是等待的过程中，免不了要对未来作出各种匪夷所思的预测，会产生各种莫名其妙的内心矛盾，内心要不停地斗争，劝□□不要自残……，这些才让人痛苦。天翔刚开始还忧心忡忡地等，过了一段时间反倒释然了，心想，其实考不上也没什么，呆在这小农村里，每日里摆弄些枝枝叶叶，花花草草，辛苦两年就可以“两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生活也蛮滋润的嘛！结果满父刚知晓了这一颓废的思想后，就声嘶力竭地进行了批判，满父深知自己在言语上不一定胜得了天翔，便在音量上下功夫，吓得天翔两股战战，几预先走，忙称自己只是想想而已。满父又逼问，说你到底考得怎么样？天翔忙谎称，说一定一定能考得上，我要是考不上，蓬莱阁都能倒塌了。满父满意而去，天翔擦着汗，暗中为蓬莱阁担心。天翔想再这样下去，进不进得高中不一定，进疯人院是肯定的了。
　　中考成绩终于在天翔未疯之前公布出来了。那天，在满父的催促下，天翔长喘一口气，壮壮胆走出家门，满家上下聚在门前，目送天翔远去，那气氛悲壮得连“壮士一去不复返”都觉得自己不配出来形容这一场面。
　　刚进校门，便见公告栏下人头撺动。天翔生挤不进，隔着人群遥望公告栏，望洋兴叹，感觉象解放前的海峡两岸，急的火烧屁股，四处乱转，忽听有人喊“满天翔，满天翔……”。
　　天翔寻声望去，见是晓燕老师，正拎一大包，象逃荒似的，估计是放假要回家，天翔激动地忘了看不到成绩的痛苦，飞奔过去。晓燕老师也激动地母子团聚似的，扔了包，问跑过来的天翔，
　　“看到成绩了吗？还满意吧？”
　　天翔无奈地说，“人太多，还没看到……”。
　　“我看过了，还可以吧，不过没够重点，是咱校普通分数的最高分……，对了，你还真给老师争脸，化学全校第一呢……”
　　说完激动地轻抚了天翔头一下，以示鼓励。天翔顿时象吃了定心丸，长嘘了一口气，心想，重点？能考上普通高中已经是走了狗屎运了！晓燕老师见校门外出租车司机正焦急地等着自己，便匆匆与天翔告别了。天翔恨那司机只知坐在车里着急，不会下来帮老师拎一下包，又一想，为什么自己不帮着拎？看着晓燕老师远去的背影，后悔不迭。
　　回家的路上，天翔箭步如飞，觉得这三里路怎么忽然间变的这么漫长。天翔走入家门，满家上下一阵骚动，然后安静下来，未发问之前，先观天翔脸色以判断结果，满父终于按奈不住，压抑着激动，故做平静地问
　　“怎么样？成绩不是太差吧？”
　　那眼光似乎要逼着天翔说，是的，考得不错。天翔也压抑住骄傲，说，
　　“还行吧？差点进重点！”
　　满家众人大喘一口气，喧闹起来。天翔祖父首先发话，拐棍重重地点着地，红光满面，说，
　　“秀才！你小子是咱满家第一个秀才啊……”
　　众人点头应和，说“是呀，是呀……”，
　　天翔的爷爷也故做深沉，说“怎么样？我早就知道这小子能有出息，我当初为什么给他取名叫满天翔？因为这小子能耐，果然满天飞啊……”。
　　话是好话，可惜全是马后炮，而且张嘴把天翔考入高中的功劳给霸占了一半，天翔听了，心说，有这么玄乎吗？
　　漫漫长假在别人的询问和盛赞中过去了。开学军训之期不远矣，满父趁机大摆宴席，宴请亲朋好友，想自己样这么个儿子容易吗？好不容易等到靠儿子争光的这一天了，怎能轻易放过？亲朋好友纷纷赏脸，带来了满腹的盛赞的话和一个个的红包。满父喜笑颜开之际，暗中清算了一下，估计这些红包已经够天翔一年学费了。这么一算，便更加喜不自禁，敬酒说，“希望三年后，天翔考上大学时，大家再来赏脸……”。几桌子的人大声叫好，举杯痛饮。天翔在叫好声中一阵心虚，觉得自己的前途还是飘摇不定的，于是对满父的一相情愿很是懊恼，认为父亲一时兴起，为自己“私定终身”，实在不该？
　　满父酒醒后也对自己的大话心虚不已，便在天翔临行前千叮万嘱，要天翔排除万难，不畏艰辛，出人头地，不遗余力。并留下满家祖宗遗训，说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奋发图强，不耍流氓”，天翔拜读了所谓祖宗遗训，敬佩不已，想祖宗就是祖宗，说话不同凡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