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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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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打开病房门就闯了祸。
虽然知道自己蓬头垢面形神猥琐,但是能把郁安承吓到见了鬼似的把手里的碗都打翻,还是我始料未及的。
事情越来越难收拾,可我没有退路,硬着头皮冲了过去,帮他把打翻在被子上的粥碗拿开,却发现他病号服的前襟上也洒了一大滩,我赶紧按铃求助。
护士换好了被子要帮郁安承换病号服,他摇摇头推开。
护士看看我,态度很亲切:“那就让家属来换吧,注意别让病人着凉。”
她转身出去,不忘把门带上。
我望望那套干净的病号服,现在不是尴尬的时候,我做出不以为意的样子探手去取。
却被郁安承一把按住。
他抓起那套衣服,好像也有些为难,忽然翻开被子下了床,只是刚站起来又微喘着坐了下去。
我看着他都觉得累,而且万一着了凉我也担待不起,索性直接上去解他的衣服。
他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直截了当,猝不及防地牢牢抓住衣服前襟。
这都什么年头了,更何况他也不是什么养在深闺冰肌玉骨的处子,何至于这么不容侵犯的圣洁模样!
我心里暗笑,但是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站起身走到窗边,指指那套衣服,又主动地背过身去。
身后有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等声音停了我才转头。
这一折腾他似乎是累了,反身回到床上,就当我不存在似的闭上了眼睛。
我松了口气,至少,这一次,他没有坚持赶我走。
没多久护士来给他输液,不知道是不是药物的关系,他一直睡得昏昏沉沉。
虽已到了三月,但春寒料峭,病房里暖气开得很足,到中午我也有点恹恹欲睡,正想打个盹,郁安承却醒了。
他连续翻了好几个身,似乎不太舒服,后来终于忍耐不住似的撑着床沿坐了起来。
我尽责地问:“怎么啦?哪里不舒服?”
想想不对,又用掌上电脑写了一遍。
他不予置理,咬咬牙又下了床。
我赶紧扑过去扶他,他一把推开,费力地向前走去,
不防输液的架子剧烈摇晃起来,我慌张地把盐水袋拎在手里紧跟在他后面。
他有所察觉,忽然果断地把针头拔了下来,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他已经步伐坚定地走进了洗手间,门在我面前轰然关闭。
我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
但是他出来的时候,我又连忙微笑着殷勤地去扶他。
他顿了一下,没有拒绝。
走过阳台的时候,他忽然伸手指指,好像示意我去帮他做什么事。
我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立刻屁颠屁颠跑到阳台上。
那里什么也没有,我正疑惑,阳台的落地玻璃门又一次在我面前轰然关闭。
“咔哒”一声,插销被插上了,而且连窗帘都被“刷”地拉上,里面顿时黑压压的什么也看不见。
死皮赖脸却被人嫌弃到了这种程度,我真是欲哭无泪。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一直无人问津,期间有一两次,我侧耳听到有人进出的声音,于是拼命地敲门,却都没人回应。
看来郁安承意思很坚决,就算听得见的人,也只能跟着他一起充耳不闻。
我冷,而且饿,好几次都有踹破玻璃直接把床上的人拎起来摔在地上的冲动,但是想想我手头的钱最多只能支撑我妈做个一两次透析买个一两种进口药,又狠狠地忍了下来。
是阴雨天,夜幕很快就劈头盖脸地罩了下来。
和夜幕一起来临的,还有在天空中滚动的沉闷雷声。
我不能控制地打了好几个寒战,太阳穴开始咚咚地跳。
这象征着万物复苏春意萌动的雷声,对我而言,却如同一场梦魇的序曲。
我捂住耳朵惶惶不安地蜷缩在墙角,自欺欺人地想把那些声音阻挡住。
可是蓦地一道闪电划破天幕,我“啊“地叫起来,只觉得心上那个被我牢牢封闭的角落,已经被毫不留情地撕裂了一道大口子。
闪电与雷鸣如蛰伏中惊醒的兽,在天际疯狂的撒野咆哮。
而那些可怕的记忆也随之向我呼啸而来。
也是这样的电闪雷鸣,灯光阴暗的房间,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我被撕裂的衣服……他口中喷射的污浊的气息……猩红的烟头,滚烫地灼烧我胸口的皮肤……
我已经抖得没法站稳,瘫软在门边拼命地拍打,声音混在雷声里,惊恐而又微弱:
“快开门,让我进去,让我进去,再不让我进去我会死的……”
没有任何动静,雨哗哗地倾泻了下来,虽然有屋檐的遮蔽,我还是很快就被浇透了,身体像是要被冰冻起来一样,头痛得要裂开,只能像个溺水者一样大口大口地喘气。
而雷电却越发的肆虐,我几乎感到,有一只手从黑暗中攫住了我的喉咙,用力地要切断我最后的一丝呼吸。
我用尽最大的,可能也是最后的力气向着那扇门狠狠砸去。
门还是岿然不动,我揪着前襟,感觉到心脏也在慢慢冻结。
正当我闭上眼睛想完全放弃的时候,门开了,两个男护工嚷嚷着:“怎么回事啊!”
我竟然已经没有力气跨过那道门,他们把我架了进去,一个在说:“看样子得赶紧交给医生处理。”
我看到郁安承从床上抬起身,眼中也有一丝惊诧划过。
出了这个病房,我也许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用力挣脱那两个护工,连滚带爬扑到他床前,抓起床头柜上的那个掌上电脑颤颤歪歪地写:
“求你,和我结婚,否则,我妈会死。”
他眼中明显地震颤了一下。我又继续写:“我绝不打扰你的生活,你可以就当养了一条狗或一只猫,只要和我结婚,求求你!
郁安承撑着身子费力地看着,呼吸越来越急促,手猛地又揪紧了胸前的衣服。
边上的护工不知在嚷嚷着什么,两个人一起上来用劲拽我,我死死抓着一根床脚,不管他听不听得见,只是不停不停地喊:“求求你,求求你……”
他们把我腾空抬了出去,送进一间治疗室,在被打了一针迷迷糊糊睡过去之前,我的喉咙已经喊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醒来的时候床边并没有人,头还是有点疼,手脚也发软,但我只顿了一秒就跳下了床,跌跌撞撞就往郁安承的病房奔过去。
佟助理把我拦在了门外,神情严肃。
“让我进去,我还没有解释清楚!”我声音嘶哑,喉咙像被割了一刀似的泛着血腥气。
“昨天晚上,安承又出现了两次不规则心颤。”
佟助理低沉地说,虽然并没有流露埋怨,但我立刻僵住。
佟助理的礼貌还是一分不差:“这几年来安承的病情一直还算稳定,这样频繁的犯病,实在非常少见,辛小姐,还务必请你体谅。”
我像被针戳了一个大洞的气球,原先鼓起的力量在沮丧中全部泄露。
毕竟,如果郁安承有什么事,我万死也承担不起这个后果,如果再纠缠不放,说不定只会适得其反。
我无力地回过身靠在墙上:“对不起,我会马上从郁先生面前离开。”
“辛小姐真是识大体,”佟助理欠一欠身,“下次会面之前会再和您联系。”
“下次会面?”我惊愕地停住脚步。
“是,”佟助理肯定地点头,“恭喜你辛小姐,安承同意和您结婚了。”
天可怜见,郁安承的开恩,对我当真是可喜可贺。
一周后,我妈的手术顺利进行,执刀医生请的是业界口碑最好的帝都某医学院主任,里里外外安排的还是佟助理。
我看出来,这位高深又低调的中年男人,名义上上是郁氏的行政主管兼法律顾问,实际上就是郁安承的私人助理兼管家和保镖,郁安承相关的事务,都是由他出面处理。
这样深藏不露的人最难讨好,但还是多次向他表示了我对我未来丈夫健康的关心之情。
佟助理的回答很官方:“请辛小姐放心,安承的身体在恢复中。”
这个恢复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一个月后,我才再次见到郁安承。
看得出如果结婚证也能请人代领的话,他是绝对不想亲自跑这一趟的,签字的时候他下笔极快,直到把我送回学校,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看过我。
告别的时候佟助理通知我,这个周末,请我上郁氏的宅邸登门拜访,接受郁家人的亲切接见。
我有些本能的胆怯,就仿佛一只小蚂蚁终于要爬到狮子的脚下,但也不是特别忐忑,有的时候,已经低到了烂泥里,反而就是最大的勇气。
那一天我脱下格子棉袄摘下黑框眼镜,换上大学时参加某次品牌服饰展示时,主办方赠送的一条粉色羊毛连衣裙,精心修剪的长发自然披在肩上,还化了点淡妆。
我看看镜子里的自己,算不上光彩照人,但至少清丽可人。
可是,谁又会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