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欢离合莫相思》AzureS蔚蓝

3、探心

　　霍粤一早醒来的时候，觉得头有些痛，明明昨天睡得很好，一夜无梦。他揉了揉太阳穴，让自己头脑清醒一些，缩在被子里不愿意动，怎么看都有赖床的嫌疑。
　　曾经霍粤和言烨生活的那个城市，冬天也会是冷得惊人，霍粤赖床的毛病不是一点半点，屋里放着好几个电暖气，地热也烧得暖暖的，可是霍粤还是不愿意起床，他总是皱着好看的眉头，把整张脸都陷进枕头里，仿佛要面对什么深仇大恨的事情。
　　如果言烨在家的话，霍粤至少可以多睡二十分钟。霍粤睡眠的确很浅，但是神奇的是，如果言烨睡在他的身边，霍粤的睡眠质量好到惊人，雷都打不动那伙的。
　　言烨一生都过着军事化的生活，每天早上当然没有什么赖床的毛病，身体里的生物钟比闹钟都要准时，当言烨醒来之后，他会去把窗帘拉开一点，让一些阳光照到霍粤的身上，霍粤被光照到，会小声“嗯”一下，听到这一声后，言烨再去厨房烤面包，煎鸡蛋，把两人的早餐忙完，才会叫霍粤起床。
　　可是往往这个时候，霍粤还是不愿意从被子里钻出来，一般言烨也只有两个方案了，要不就把霍粤卷成一个蛋卷一样，连人带被子抱到客厅去吃饭，要不就捏住霍粤的鼻子，把他从睡梦中吻醒。
　　无论用哪一种方法，言烨都会尽可能的温柔去做，他不想对霍粤多做一件霍粤不喜欢的事情，就像是当初对霍粤告白时说的那样，从今以后，你的痛苦我来承担，我的喜悦你来分享。

　　可是现在言烨不在了，再美的承诺只不过存活在记忆之中，这里的病房没有电暖气也没有地热，十多平方米的屋子全靠一根暖气管子，寒冷的温度让霍粤每天起床的难度明显加大，闹钟已经响第三次了，没有办法的霍粤终于从被窝里慢慢吞吞地钻出来，迅速穿上衣服，跑到卫生间洗漱去了。
　　直到霍粤出去，躺在另一张床上的颜烁才慢慢睁开眼睛，尽管昨晚几乎没有怎么睡，他还是很早就被自己的生物钟叫醒了，甚至早在霍粤第一个闹钟响起之前，他却始终没有睁开眼睛。他听见霍粤从嘴里发出囔囔的声音，似乎在说一些“不想起床”之类的话，他也能听见霍粤在被子里滚来滚去的声音，他还能听见霍粤最后说的那句，语气中带着一些耍赖和撒娇，却真真切切从他口中说出，通过空气振动，被颜烁不甘心地听到了。
　　“言烨，我又起不来床了，拉我一把。”
　　颜烁握紧拳头，因为力量用得太大，整个左臂都是麻的，他听见霍粤在叫自己，他却不能回答，连一个眼神都不能传递给他。
　　刚开始颜烁向卫淮提出，既然他只剩一年的生命，索性向舆论散播“言烨已经去世”这条消息，这样既能让霍粤不再痛苦一次，也能让整个特案小组看清，罪犯到底是要向霍粤还是言烨报仇的时候，卫淮就说，你甘心这么折磨霍粤么，就算你再怎么去扮演另外一个人，就算你再怎么欺骗霍粤，我不相信喜欢了这么久的人就在自己身边，哪怕毁掉了声音和容貌，霍粤会认不出来你。
　　卫淮，这不仅仅是在折磨霍粤，同时被折磨的人，还有我。
　　颜烁想着想着，又闭上了眼睛，霍粤每次洗脸刷牙的时间都是一样的，颜烁觉得霍粤差不多该回来了，于是就装成了还在睡觉的样子，直到他听到开门声，一双手拉了拉他还有触感的左手，紧接着轻轻拍了拍颜烁不带伤的侧脸。
　　“颜先生，该起床了啊。”
　　霍粤把窗帘拉开一点点，今天是英国难得的一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哪怕把窗帘拉开一点小缝，大量的阳光就争先恐后地从这个小缝里涌了进来，很快就铺满了颜烁的被子。颜烁眯缝着眼睛，看着逆光而站的霍粤，总觉得这样的角度，又熟悉又陌生。
　　“早餐已经准备好了，待会儿我帮颜先生擦一下脸，我们就可以去吃了。”
　　颜烁想起来了，三个月前，他还用这样的方式叫霍粤起床，看他一脸懒散的样子，他也是这样哄霍粤的，这不过是几个月的光景，时光就这样交换了两个人的位置，还有身份。
　　你还是从前的你，可是我再也不可能是你熟悉的那个我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想陪在你的身边，至始至终都这么想。

　　吃过早餐后，霍粤陪着颜烁做康复训练。原本没有这一项的，因为院长很直白地跟霍粤说，就算是有奇迹颜烁也不可能会活下来，他现在身体内的所有器官都在大幅度地衰竭，这个速度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快，现在颜烁还能吃下东西，还能说两句话，养足精神还能走两步，但是九个月之后，哪怕躺着都会消耗他的生命。
　　但是霍粤还是软磨硬泡地让院长为颜烁制定了一套康复计划，理由是任何人活过一天，总得有点希望吧，如果就这么什么都不做，也许颜先生都挺不到九个月，我们的任务不是让每一位病人康复，如果不能康复就让他们活得更久一些么。
　　院长看了霍粤很久，似乎想从他的脸上看出来什么似的，他最终点点头，给了霍粤一份为颜烁量身定做的康复训练，霍粤花了几个晚上背熟，现在正在做上面的第一步。
　　“颜先生，你现在再试着拿筷子夹一下蓝色的玻璃球。”
　　此时，霍粤正蹲在颜烁轮椅的旁边，帮助他做左手灵敏度的训练，因为在火灾中颜烁伤到了右手，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了，他本身又是一右撇子，只剩下一只能动的左手还不灵活，这让颜烁任何一件小事都办不到，所以霍粤就从这最基础的开始教起。
　　但是让霍粤没想到的是，颜烁的左手要比他想象中的灵活得多，一般人要用至少三周才能用左手使用筷子，但是颜烁才练习了不到一个上午的时间，都能用筷子夹弹珠了，而且越用越好。
　　“颜先生好厉害，”霍粤赞美得由衷，语调上扬，好像想起了什么，“我以前的恋人左手就用得不错，他说他不希望任何一只手成为他出行任务时的软肋，颜先生也是这么想的吧。”
　　尽管颜烁知道霍粤是在叫自己，他也知道言和颜的发音是一样的，他却一个恍惚，一厢情愿地以为霍粤在叫“言烨”，仿佛两人刚认识的时候，霍粤礼貌而疏远地叫着他，言先生。
　　颜烁就这么想着，不住有些失神，筷子里原本夹起的玻璃珠，一不小心滑了出去，一滚滚了好远，颜烁本能弯腰去接，却忘记自己依旧坐在轮椅上，这么大的一个动作，差点让他连椅子带人倒在地上。
　　“小心！”
　　霍粤不轻不重地喊了一声，丢掉了手里的托盘，依旧保持着蹲坐的姿势，一把把差点摔出轮椅的颜烁抱在怀里，然后把他安顿回椅子上。
　　“颜先生不要着急，我去捡好了。”
　　玻璃珠顺着一旁敞开的门掉进了隔壁房间，霍粤一下子站起来，身形有些摇晃，刚走到隔壁的房间，消失在颜烁的眼前，就听见“扑通”的一声，好像有谁摔倒了。
　　“霍粤……霍粤！！”
　　这是颜烁第一次在霍粤面前发出声音，他沙哑着嗓子，也就四个字被他喊得支离破碎，曾经低沉到让人沉醉的声音荡然无存，可是颜烁依旧执着地喊着霍粤的名字，仿佛这两个字是他的生命一样。
　　“我没事……”
　　过了大概三十秒，霍粤的声音在另一个屋子里弱弱地响起，但是还是没有站起来的声音，“蹲太久了，刚刚一站起来，头有点晕……”
　　“你等我一下，我给你……”
　　“怎么回事啊？”
　　卫淮一边问着一边从走廊那头快步走了过来，他在楼下和苏沫部署下一步计划，就听见楼上的颜烁扯着一个破嗓子一顿乱喊，于是卫淮就急忙上楼看看。
　　“你快去旁边的屋子把霍粤扶起来，他刚刚一下子站起来，估计又是低血糖的毛病。”颜烁压低声音对霍粤说。
　　“哦。”
　　“等一下，”颜烁一把扯住卫淮的衣角，把藏在床头的一盒糖塞进卫淮的手里，“把糖给他带去，他喜欢吃这种。”

　　卫淮走到隔壁的房间，霍粤果然坐在地上还没有站起来，卫淮帮忙把他扶到旁边的床上，然后又笨手笨脚地从糖盒里随手拿出一块水果硬糖就塞进霍粤的口中。
　　霍粤被扶起来的时候还迷迷糊糊的，但是当这块糖接触到他口中的味蕾的时候，霍粤一下子把眼睛睁开，去看身边的人，当他看清是卫淮的时候，眼里划过的失望是藏也藏不住的。
　　“是卫淮啊……谢谢你，”霍粤含了会儿糖，清醒了不少，“你这糖……”霍粤指了指卫淮手里铝壳的水果糖盒，“从哪里来的？”
　　“当然是从y……”卫淮刚说出颜字的半个音，突然觉得告诉霍粤这糖是从颜烁那里来的，可能会让他起疑心，于是硬生生地把句子给掐断了，“……诶呀，其实我挺喜欢吃糖的，这是我随身带的哈啊哈哈哈啊哈。”
　　霍粤也在旁边陪着笑，直到嘴里的糖块一点点变小，霍粤咔哧咔哧地咬碎，吞进了肚子里，才小声地说了一句话。
　　“我刚刚以为……他回来了呢，这种糖只有他执行任务的地方才有，他每次工作回来，都会给我带上那么几盒……我真以为他回来了。”
　　霍粤虽然是笑着的，却让坐在对面的卫淮手足无措了起来，他慌张地开了几次口，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眼前的这个人。
　　颜烁不知道什么时候推着轮椅走到了房间门口，不偏不倚地听到了霍粤刚刚说的那句话。他就这样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在午后安温暖的阳光下，静谧得像一座雕塑。

　　我们谁都没有错，可是怎么就错过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