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扶小瑶

16、第 16 章

　　手术前一天傍晚，计晓枫突然说他想吃大排档的酸菜鱼。
　　顾恒知道他指的是哪一个大排档，可他却不知道应不应该带他去。
　　后来去问了医生，说是只要晚上10点之后不要进食就可以。
　　「晓枫，明天就要手术了，你就安分点吧，算我们求你了。」
　　「是啊，现在这会儿，那边人肯定很多，你这身体，难道还去和他们抢位子吗？」
　　顾恒从医生办公室回来，就听到陈华和苏茹蕙着急得两个人一起在劝计晓枫，床上，计晓枫一脸无奈，看到顾恒，才又笑了起来。
　　「顾恒，带我去吧。」什么都不说，他只是这样扔出一句话。
　　顾恒微微点了点头，转头看向陈华，「我陪他去，反正离得不远，吃完我们就回来。」
　　「顾恒，怎么晓枫任性，你也跟着任性啊？」陈华急了。
　　顾恒摇了摇头，走过去帮计晓枫穿外套和鞋子，「那里也算是我们初次相遇的地方，虽然只停留了一个多小时。」
　　一句话，才让陈华和苏茹蕙意识到，计晓枫并不是在任性。
　　也许，他只是在害怕，害怕过了明天，再也不能和顾恒一起去任何地方。
　　苏茹蕙转过身，捂着嘴巴忍不住哭了。
　　「你们两个回去吧，今晚我陪着就可以了，最近你们也辛苦了。」抱起计晓枫，顾恒微笑着对陈华说完，迈开步子走了。
　　上了车，帮计晓枫系好安全带，顾恒才绕到驾驶座上。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去那里？」计晓枫淡淡笑着，声音不像前几天那么有精神，他今天似乎很累。
　　「知道。」
　　「那天晚上，你一开始好像很不喜欢我。」
　　「我只是讨厌酒吧那种地方，可后来我发现，你和那里的人不同。」
　　计晓枫看着前方，目光有些迷离，「那晚，蓝色的灯光下，你看着我的眼睛像覆着冰一下，其实当时我很紧张呢。」
　　顾恒没接话，也看着前方的眼睛里翻腾着复杂的情绪。
　　医院到大排档不远，顾恒停好车，下来扶计晓枫。
　　两个人站在那晚走过的路上，计晓枫靠着顾恒，微微笑起来，「顾恒，你还记得吗？那天你问我，为什么总是在笑。」
　　「嗯，你说大家都说你笑起来很好看。」
　　「当时是不是觉得我特臭屁？」
　　「有点。」
　　「哈哈，其实，」计晓枫说到这里，敛去了笑意，怔怔出神，「我只是觉得，一直微笑的话，上天就不忍心找我的麻烦，生活就会渐渐好起来的。」
　　顿了会，他又说：「可是现在看来，是我太天真了吧。」
　　「晓枫，你很害怕吗？」顾恒觉得他看到了计晓枫不愿暴露在人前的脆弱，还有一份深重的绝望。
　　计晓枫拉着顾恒往大排档走，微抿着唇，难受地皱起眉，「我不是怕自己，我只是很害怕你。」
　　顾恒握着他的手，没接话。
　　大排档里人不多，老板看到计晓枫就迎了上来，从他的表情来看，顾恒知道陈华已经来过电话了。
　　满满一大碗酸菜鱼被端了上来，顾恒拿着小碗给计晓枫盛鱼，计晓枫一直看着他，眼眸中的光似乎不如以前清澈了。
　　「晓枫，不要害怕，我这样的人，你还担心什么呢？」放下碗，顾恒轻叹了口气。
　　「正是你这样的人，我才会担心。」
　　陷进去了，就拔不出来，就是这样的人，才让人不得不去担心。
　　「我答应你，不会做让你担心的事。」
　　沉默了许久，顾恒终于再度开口，他只是突然意识到，到了这种时候，什么样的安慰，都比不上他的承诺更让计晓枫安心。
　　计晓枫愣了愣，半晌后露出了一个安心的笑容。
　　「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嗯。」
　　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吃完酸菜鱼，又点了些别的，填饱肚子之后回医院。
　　临走时，老板揉着腰间皱巴巴的围裙叫住了计晓枫，黝黑的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晓枫，我这里下个月要出新菜色……到时候一定要来啊。」
　　「嗯，老板，谢谢你，到时候要给我打折啊。」
　　「那当然，免费招待你都没有问题啊。」
　　「哈哈，好感动，老板你最好了。」
　　和老板挥手道了别，计晓枫回过头，和顾恒相视一笑。
　　「还害怕么？大家都这么关心你。」
　　「不了，突然觉得很有精神呢。」
　　顾恒笑了，微微勾着嘴角，即便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却觉得有另一种力量，默默地支撑着他们。
　　晚上医生关照晓枫早点睡觉，所以刚过九点，顾恒就强迫他躺下了。
　　关了灯，病房顿时陷入一片昏暗，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幽幽静静的。
　　「顾恒，这么早，怎么睡得着啊？」陷在被子里的计晓枫，只露出一颗脑袋，眼巴巴地看着顾恒。
　　想来也是，除了顾恒抱他下去晒太阳，他一天在床上躺二十多个小时，也确实是睡不着的。
　　可是医生说今天得早点睡，这可是命令。
　　顾恒就抓起计晓枫的手，朝着他笑，「睡吧，明天手术成功之后，以后就不用这样整天窝在床上了，我想过了，我们回去之后，在家里搞个健身房，你啊，多锻炼锻炼，增强体质。我呢，在你出院之后还可以陪你一段时间，等你身体彻底稳定了再上班，好不好？」
　　「顾恒，你今天话特别多呢。」计晓枫笑得很欠扁，伸出手指抚顾恒的眼睛，「你看，都熬出熊猫眼了。」
　　其实何止熊猫眼，几天不修面，顾恒都熬出青色的胡渣了。
　　但是这些小事和计晓枫比起来，又何足挂齿呢。
　　对现在的他来说，陪着计晓枫熬过这段最艰苦的时间，不是比什么都重要吗？
　　「所以你快点睡，只有你睡着了，我才能睡啊。」伸手帮计晓枫理了理沾在脸颊上的头发，顾恒温柔的动作像是在对待什么珍宝。
　　计晓枫就闭上眼睛，轻轻地说：「顾恒，晚安。」
　　「晚安。」
　　在床边坐了许久，看着计晓枫沉静的睡容，顾恒心里慢慢淌过深重的心痛和恐惧，他不敢想象明天的手术如果失败会怎么样。
　　甚至，他鸵鸟地想着明天再也不要来也好。
　　月光照在病床边，计晓枫陷在阴影里，安静虚弱，像是要消失一般。
　　顾恒凑过去，轻轻吻他的唇，「晓枫，你不会有事的。」
　　轻声的呢喃，袒露了心底最深处的祈祷，顾恒缓缓坐回去，觉得来自身体各处的疲惫和压力几乎要把他压垮了。
　　很久以后，床上的计晓枫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侧头去看趴在床上睡着了的顾恒，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浓重的黑眼圈，抿紧唇，有想哭的冲动。
　　挣扎着撑起身，他虔诚地在顾恒的发顶印上一吻，轻轻地说：「顾恒，谢谢你。」
　　那一晚，银色的月光下，沉重的绝望在轻柔的吻中，化作了希望的曙光。
　　第二天一早，因为要做术前准备，顾恒被护士请出了病房。
　　手术室外，他看到许多熟悉的面孔，季哲、陈华、阿捷、李奇……还有曾经顾恒见过一次的，在他们的家门口拥抱过计晓枫的男人。
　　「顾恒，晓枫一定会没事的。」陈华看着顾恒因为几天没有好好睡觉而熬出的明显的黑眼圈，有些心疼地说了一句。
　　顾恒点了点头，走廊那一头，护士推着已经麻醉了的计晓枫走了过来。
　　计晓枫沉沉睡着，面容很恬静，嘴角甚至隐隐带着笑容。
　　他的左手手腕上缠着顾恒的围巾，一圈一圈，就好像是代表了顾恒的牵挂和担忧。
　　看到的一霎那，顾恒微微瞪大了眼睛，有一种无法用言语描绘的感动在心田上一晃而过，却浓重得让人有流泪的冲动。
　　近4个小时的手术对于顾恒来说，几乎成了这一生中最难熬的时光。
　　他面无表情地守在手术室门口，身体僵硬到无法动弹，心里更是忐忑得无法安宁，时间的流逝变得无比磨人，每一分每一秒都仿佛是一种凌迟。
　　当手术室门上的红灯熄灭时，顾恒觉得自己的呼吸停滞了。
　　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手术室的大门，看着它被人从里面缓慢地推开，看着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满头大汗地走出来，那一刻，整个世界都停止了运转。
　　「恭喜，手术很成功。」当医生微笑着说出这句话，顾恒轻轻靠在了墙上，几天来积累的疲惫突然如洪水般湮没了他，身体里的所有力量都消失殆尽了。
　　「太好了，顾恒，晓枫没事了！」陈华大笑着冲过来一把抱住顾恒，其他人也都激动得手舞足蹈。
　　顾恒却只是笑，心里开始盘算着等计晓枫的病好了一定要好好惩罚他，看他以后还敢用这种恶劣的玩笑来欺骗自己。
　　手术室门口，护士推着移动病床走了出来，病床上的计晓枫虽然依旧苍白，但是却已经让所有人都看到了希望。

　　出院那天是个大晴天，入了夏，天空变得很透明，薄如棉絮的云飘在远处，悠悠然然地带起一丝慵懒的味道。
　　趁着顾恒去办出院手续，计晓枫正在整理行李，在这个房间里住了几个月，几乎所有家当都被搬过来了。
　　「晓枫，好了吗？」顾恒办完了手续，回到病房，就看到计晓枫站在床头柜边，手里捧着个盒子，脸上挂着很诡异的笑容。
　　他皱着眉走过去，计晓枫转过身，把盒子递了过来，「给，本来是打算在最坏的情况下让陈华转交给你的，现在能亲手给你真好。」
　　「是什么？」
　　「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顾恒挑了挑眉接过盒子，眼角的余光里，计晓枫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盒子里，有一张光盘，一张12万的支票，还有一副画。
　　那是一副素描，雨中的墓园，打着伞的男子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坟墓，飘零的细雨丝毫也没有影响到他的安详，英俊的眉眼间虽然没有悲伤，却透出一股更为哀戚的绝望。
　　顾恒认得出，画上的人是他自己。
　　画的右下角有落款和日期，是一年前。
　　「其实，那幅画上的时间才是我真正的第一次看到你的时间，那天是我父亲的丧礼，我还没有告诉你，其实我父亲的墓，离魏严的很近。所以其实我一直说对你一见钟情，应该是从那时候开始，你一定想不到，那天陈华带着你来的时候，我有多惊讶，又有多兴奋。」
　　直直看着顾恒的计晓枫，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洋溢着淡淡的无奈，还有更多的侥幸。
　　顾恒看看他，又低头看看画，他已经不记得一年前的自己是否流露过这样的表情，但是他从这幅画中感受到的，却一定不比他当时流露的少。
　　顾恒突然明白，那个时候的计晓枫，是心理最脆弱的时候，刚刚失去父亲，又得知了季哲的背叛，那个时候的他，一定很需要精神上的慰藉。
　　而就是在那个时候，他看到了自己，即使全身都流露出了悲哀和绝望，仍然面无表情地，强打坚强的男人。
　　顾恒终于明白，为什么计晓枫在对他什么都不了解的情况下，就敢说要追他。
　　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从来不提魏严的计晓枫，那天会问他在他心里，自己和魏严哪一个更重要。
　　他做好自己可能死去的打算，所以要在临死之前，得到一个答案。
　　顾恒觉得心里刚刚因为计晓枫的病愈而平复的心痛，又因为眼前的盒子而蔓延开了。
　　他一把抱住计晓枫，深吸了口气，脑袋互相贴着摩挲了几下，「其实，陈华一开始就是让你来开导我的，是不是？」
　　很多事，如今在脑海中无比清晰地流过，计晓枫曾经话里的弦外之音，顾恒终于明白了。
　　怀里的人怔了怔，随即似乎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一直在骗我。」故意装出凶恶的口气，顾恒想，如果再不给这个家伙下马威，他以后还会这样骗自己。
　　计晓枫哈哈笑了起来，似乎还挺得意。
　　两个人提着行李走出医院上了车，顾恒从盒子里取出那张光盘，轻轻推进了车上的音响里。
　　光碟里不出意料的，是计晓枫唱的永恒。
　　和季哲完全不同的感觉，很明亮，很轻快，从他的歌声中，顾恒听到了满满的幸福。
　　「亲爱的，你可知道我想给你永恒的爱，亲爱的，你可知道我已经爱你太久……」
　　当CD唱机里再次传出这句话时，顾恒看着计晓枫的笑容，慢慢握紧了他的手。
　　亲爱的，你可知道，我想给你的，也是永恒的爱恋啊。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