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叔》丹笙

77、番外·薛祈的日记

　　1

　　薛霖和苏爱云是复过一次婚的，这也是薛祈在他们九七年彻底分开的时候才知道的。
　　从小他俩一吵架就把离婚挂在嘴边，每次听到耳朵里都是心中忐忑，那时候的爸妈一直奔波于劝架，他觉得只要二老在，他大哥是离不了婚的，顶多就这么闹腾着过一辈子。

　　他记得大学里放寒假回家过年，大年夜里大哥大嫂最后一次吵架，薛母很平静，对他们说，过不下去就早点分开吧，别强求了，我看开了，也不劝了，你们也看开吧。
　　彼时薛辰躲在他房间里，听见客厅里的话，蓦地抬头，眼里泪光闪烁，嘴唇紧紧抿起。见自己一直盯着他，又转移视线。
　　外面鞭炮声响起，座钟开始打鸣，夜里十二点了，新年的一年正式到来。

　　薛母说完那句话，客厅里很久没有人再说话，也不知道大哥大嫂什么时候走的。薛辰从进屋就坐在他床边，姿势一直没变过。
　　薛祈坐在被窝里，合上手里的书，掀开被子一角，对他说：“太晚了，上来睡觉吧。”
　　薛辰没有回头，小声说自己先去洗漱，就耸拉着肩膀，无精打采地走出房间。

　　他掀开被子下床，薛母已经回了房间，他敲门进去，打开灯，薛母呆坐在床头。
　　薛祈轻轻叫了一声，妈。
　　薛母抬头，叹气，“他俩还是没能过下去，早知道我就不该让他们复婚，我可怜辰辰呀。”
　　看薛祈惊讶，她又说：“他俩早就离过一次了，就前两年大雪天让你带辰辰回家那次。”
　　他记得那次，薛辰在他怀里哭着睡去，他抱着薛辰彻夜未眠。
　　当时他想，如果他有能力、有钱就好了，他可以给薛辰买他想要的任何东西，再也不像小时候那样不让他碰这个，不让他碰那个，跟他抢玩具，跟他较劲。如果他有钱，他还能带着薛辰带着父母远离大哥那个家，离得远远的。
　　“妈，”薛祈坐在床边握住母亲的手，“我长大了，上大学了，你不用为我操心了，以后看顾着点辰辰就行了，大哥离婚了，你也省心了。”
　　薛母擦擦眼角溢出来的泪，点点头：“就是这样，你大了，不用我操心了，你大哥我也不管了，他以后爱怎么过怎么过，我就守着辰辰把他拉扯大就心净了。”
　　“您想开了就好，早点睡吧，明天大年初一，早上有拜年的过来。”
　　“已经过半点了，今天就是，你也赶快回去睡，辰辰你俩一床被子够吗？我再去找一床？”
　　“够，太晚了先凑合一晚上，你别起了。”
　　“那你赶快回去，怎么也不批件衣服，穿着秋裤就跑出来。”
　　薛祈等薛母躺下，关上灯，在数落声中掩上房门回自己房间了。

　　薛辰已经洗漱好钻进被窝了，脸朝里躺着，身后给他留了一大片位置。
　　薛祈在母亲房间说了一会话，身上凉透了，进被窝带来一股凉气，他感觉到薛辰瑟缩了一下。
　　“冷吗？”他问，“我再去找一床被子？”
　　“不用。”薛辰闷闷的声音传来，还吸了一下鼻子。
　　见状，薛祈伸手关了灯躺下。

　　薛辰默默流泪许久，躺在小叔叔身边，不敢出声，也不敢动，脖子都有些僵了，他想翻个身，又怕把薛祈吵醒。
　　这时候，他听到一声喃喃，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坚强点啊，坚强点，拜托了。”

　　2

　　第二年夏天，薛辰参加高考，薛祈在实习，想请假回家，领导以理由牵强不给批。
　　薛母也让他不用回来跑一趟，薛辰爸妈也都在，这几天谁也不敢惹薛辰不高兴。
　　薛祈犹豫一下，又给薛辰打了个电话，也没有什么话要说，只是让他好好对待考试，他本身基础不错，不要让情绪影响发挥。
　　薛辰一一应了，对他态度很礼貌，挂电话前还道了谢。
　　挂了电话薛祈回到宿舍失神半晌，薛辰虽然有点任性，但也有点早熟，这半年明显又懂事不少，最早之前招人讨厌的点已经荡然无存，这虽然也是他希望看到的，但却也不完全是。
　　他捋了一遍，作为亲叔叔，一个小长辈，他看到小辈懂事，应该高兴。
　　对，就是了。
　　薛祈从书架上抽出一个本子，拿起笔重重写了几个字。

　　要开心。
　　开心点啊。
　　一九九八年六月。

　　3

　　邻居好友都知道薛辰上学早，是因为薛辰大学毕业后在家待了一段时间没有工作，每每被好事者问起，薛母都说他才21，工作不着急，再考考研什么的。
　　“哦，那上学挺早的。”
　　薛祈上学也早，他早完全是被薛辰的出生影响的，薛母要帮忙带孙子，薛祈那时候也才不到五岁，早早地便被送去学校。甚至比后来薛辰入学还早一年。

　　薛辰考上大学那年，薛祈毕业了。
　　他一毕业就回家进单位工作了，如果不是薛辰小学跳级，或许两人还都能在家相处一年。

　　薛辰大二那年暑假，被薛母发现在房间偷偷抽烟，挨了一顿骂，心中又难为情又不服气，大声顶了几句嘴。
　　薛祈下班回家恰好听见，本来他在大学无人管教，忽然放纵，大家也都不太管，但是现在跟老人顶嘴，说不得一句的嚣张样子也是可恨。

　　薛祈把自行车往院子里一放，冷着脸进门，指着薛辰说：“你出去。”
　　“你凭什么叫我出去？”薛辰叫嚷。
　　“这不是你家，你给我出去——”薛祈冲动之下脱口而出。
　　薛母连忙抓他手臂，但话已说出口，薛辰表情很受伤，但倔强着点点头，一言不发地跑出了家门。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大中午这么热跑出去，饭都没吃，”薛母拍了他手臂一下，着急起来。
　　薛祈去厨房端了饭菜进来，硬着头皮对薛母说：“咱们先吃，不管他。”
　　但一顿饭吃得也是没滋没味的，最终还是丢下筷子出去找他。

　　大中午的薛辰哪有地方可去，出了家属院门，就看见他在马路边坐着。
　　薛祈跑得一脸汗，看见他那样心里又气又痛。
　　他走近了伸手按在薛辰头上，“吃饭了，跟我回去。”
　　薛辰梗着脖子不理人。
　　薛祈按着他的头晃了一下：“听见没有。”
　　“回哪？”
　　“回家。”
　　“我哪有家？”薛辰头也不回地抛出一句。
　　薛祈的心彻底疼了。
　　也不多做解释，抓着他的胳膊把人拽起来，拉回了家。

　　晚上薛祈在家加班填表。夜深人静，薛祈写了几个字放薛辰枕边。
　　看着薛辰睡得人事不知，他的脸发烫，想了想又抓起来扔进了垃圾篓。
　　又随手抽出书架上的本子，狠狠写下几个字——

　　对不起。
　　别放在心上。
　　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二零零年六月。

　　4

　　“好久没晚上一起煮东西吃了。”
　　听见这一声抱怨，薛祈的心都软了。
　　本来怕他半夜去小厨房找吃的着凉感冒，想说他两句的话此刻也咽进了肚子里。

　　他去北京的这些日子，薛辰一个人是怎么过的呢。
　　或者说，这么些年，大哥离婚后，薛辰是怎么熬过来的，又是怎么想的。他似乎从来没有讲过。

　　他不讲，薛祈也不问。
　　默默关了床头灯，拉了拉被子躺下，两人中间有点钻风，薛祈翻过身平躺，不小心碰到他冰凉的腿。
　　“……没穿睡裤？”他迟疑地问，身上忽然一股燥热。
　　“冻死了冻死了，”薛辰偏偏嬉皮笑脸地靠近他抱住他的胳膊。
　　两人一下贴近了。

　　薛祈自认为现在很清醒，他伸出一只手，想要推开他——
　　下一刻，他已经把薛辰抱在怀里。

　　感觉到薛辰的一点别扭，他想，再过五秒就撒手。
　　一、二、三、四、……七、八……

　　“……干嘛抱我，”薛辰冒出一句蠢话。
　　薛祈被问的不知道怎么回，却在他问完立即找出答案：“你不是曾抱怨我从来没抱过你。”

　　说着，自然地松开了手。平躺回去，随意地拉了拉被子，闭上眼，心中默念，不要再胡闹了。

　　——
　　快点长大吧。
　　长大成熟点。
　　我们都像个大人那样相处。
　　二零零四年底。

　　划掉。
　　二零零五年二月。

　　5

　　大学里的一次迎新，学生会一片忙乱。

　　王浩然一边喝水扇风一边用胳膊肘碰碰薛祈：“今年的学弟学妹长得够水灵啊，不知道你这校草风头被分出去多少。”
　　薛祈一边翻着名单，一边头也不抬地说：“这是什么好名头，我留着它有什么用。”
　　“还别说，从你一入学我就觉得你肯定是宿舍里第一个有女朋友的，谁知道两年了，你居然一个对象也没有，确实没啥用。”王浩然贫嘴道。
　　孟岩刚帮一个学妹搬完行李回来，听见这句话，对他说：“你呢，你不也是没对象，还好意思说别人。”
　　“嘿，你也是啊，你怎么就好意思说我。”

　　两人打打闹闹，推推搡搡，捣乱得薛祈手中的名单都要遭殃，只能往边上靠靠。
　　“哎，薛祈，你说你是不是得羡慕王浩然？”孟岩忽然问了一句。
　　“我羡慕他什么？”薛祈抬起头来纳闷道。
　　“羡慕他每天起床都能看到帅哥你，而你，每天只能看到他——”
　　话还没说完就被王浩然踹了一脚：“我长得也没那么磕碜吧！照你这么说，薛祈从生出来睁开眼就得羡慕自个全家么！出门得羡慕自己邻居……”
　　两个人贫起来没完没了。

　　薛祈笑了笑低头继续查看名单，不知所云一句：“哪有，我家里侄子最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