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思之清秋雪》凌绯衣

1、【壹】

　　京城郊外。

　　这是间普通的农舍，与村子里其他的人家一般无二，若非要说哪里特别，便就是院子中央那棵已逾百年的银杏树了，约莫是村人刚在此定居之时便已种下的，尽管百年来人事几经变迁，这棵树却在此地深深地扎下了根，并且越发地枝繁叶茂，仿佛一位深沉睿智的老人，见证着这个院子每一代主人的悲欢离合。

　　树下摆放了石桌，桌旁坐着一个身着灰蓝色衣衫的年轻男子，虽然才是深秋时节，他却已经裹上了平常人入冬后才会穿的夹袄，领子周围还镶了一圈柔软的兔毛，模样看上去竟是极为惧冷的。

　　男子的头微微低垂着，看不清楚面容，不过从他指间露出的半截竹箫可以看出他正在吹奏，只不过箫声时有时无、极不连贯，却堪堪是个生手。

　　只是这个院子里没有旁人，男子便也不在意自己技艺拙劣，尽管曲不成曲、调未成调，却也依然是乐在其中。

　　突然，箫声再次停了下来。

　　这回男子抬起了头，那是一张年轻俊秀的脸庞，五官虽算不上精致，但看起来十分舒服，尤其是那一双黑色瞳仁，仿佛是质地上乘的墨玉，干净纯粹得找不出半点杂质。

　　维持着抬头的姿势好一会儿，他才迟疑着开了口：“二哥？”

　　只见在他身后五步远的地方，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白衣男子，听见他开口，那人眨了眨狭长的凤眸，嘴角微微挑起：“你怎么知道是我？”

　　猜测得到证实，树下的男子回头望向声音发出的地方，笑着解释道：“平日里来的多是村子里的人，通常还没进门就能听到动静，可是刚才我一点儿脚步声都没有听到，能做到这样的也只有大哥跟你了。”

　　来人正是容家二少爷——容君然，他缓步走到蓝衫男子身边，曲起手指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男子的额头，问道：“那你怎么不猜是老大呢？”

　　那男子也不恼，抬起手揉了揉被敲疼的地方，依然好脾气地回答他的问题：“大哥走路虽然也没有声音，不过为了让我察觉，他每次都会故意弄出些声音来，所以我知道一定不是大哥。”

　　“这样啊？”听他这么一说，容君然才意识到自己这些年不常待在京城，很少来看他，故而常常会忽略他看不见的事实，“我是见你吹箫吹得专注，所以不忍心打扰你罢了。”

　　“啊，那个……”想到自己刚才那七零八落的箫声被人听了去，男子的脸不由自主红了，握箫的手也下意识攥紧，“我闲来没事吹着玩儿的，让二哥见笑了。”

　　这个动作，令容君然想起了他刚被老大救回来的时候，对外界的任何人和事都无动于衷，只有意识到危险时才会下意识地攥紧拳头，也只有从这个动作中才能看出他还活着，而不是一尊没有生命的木偶娃娃。

　　如今五年过去了，他不再像刚开始时那样怕人，也渐渐地适应了京城的生活，开始像个普通人一样展现自己的喜怒哀乐，那么再过几年或十几年，他心中一直执着的那个人，是不是也会随着往事被岁月冲淡，直至被彻底遗忘？

　　脑中蓦地闪过这样一个念头，他下意识地望向面前的人，许是感觉到了他眼神中的异样，男子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容君然摇摇头，想起他看不见又补充答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你今天倒是很能沉得住气，直到现在也没问我究竟是为何而来。”

　　他这话里有话，男子怔愣了一下，等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俊秀的脸庞上已是难掩的兴奋，就连深不见底的墨色眸子里似乎也有了光亮，“是奕之来信了吗？”

　　“知道你天天都盼着，所以一刻也没敢耽误就给你送来了。”容君然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放在他手中。

　　男子接过信，从头到尾缓缓地摸索了一遍，他的神情是那样专注与虔诚，仿佛指尖触碰到的并不是一封毫无生气的信笺，而是远方那人久违的脸庞。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将信重新递回给容君然，“劳烦二哥了。”

　　信的内容并不是很长，如同往常一样，先是仔细讲述了这半年来自己生活中的琐事，然后便是一些叮咛嘱咐的话语，整封信平淡朴实却极为用心，不难看出写信的定是位体贴细致之人。

　　为了让他听得清楚，容君然有意放慢了念信的速度，他的声音略微有些低沉，如此一来倒不像是在念家书，反而更像是在娓娓道来一个悠远缠绵的故事。

　　男子屏住呼吸认真地听着，不敢随便插言，生怕一不留神便错漏了什么，即使信中所言其实与以往并无太大分别。

　　直到一封信念完了，他也没有立即开口，怔怔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这样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他才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是不是，又快要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