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上穷之情深不寿》白玦

40、你不是她的唯一

　　虚辰运起轻功飞速赶至天下阁，落在院中之时，又看到孑飒三人呆愣愣站在那儿，一副不知所措的慌张模样。
　　虚辰上前询问，便知延陵无一回来，也是将自己单独锁了起来，不肯再见他人。
　　虚辰莫名有些担心，也懒得搭理这三个忠心过了头的家伙，径自朝着屋子走去。孑飒三人竟也都不去阻拦，甚至跟在虚辰后头。说实话，他们也十分担心延陵无，可主人有令，他们自也不敢亦不会去违背。

　　虚辰来到屋前，反复叫了延陵无几声，却丝毫没有回应。生怕出事，虚辰心道也只得硬闯了，于是伸手推门，竟纹丝不动！又心想莫不是延陵无将门反锁？便手下发力，猛地一推！
　　只听一声重物落地，门上加驻的重量也一下随之消散。
　　这一下，屋门大开，内间情景一眼便清。门口四人见了，都不禁倒吸一口寒气！

　　原来方才推门不开，是因为延陵无抵了在门前，而虚辰那一记猛推，显然延陵无是抵挡不住的，此刻她整个人都被那力道推倒在地，正回过头来“看”向门口。
　　而令他们四人如此震惊的，是延陵无此刻身前那一大滩血迹！以及她回过头来，看向他们的充血双眼！

　　那双眼睛此刻有如灌满了鲜血，眼角隐约有几滴泪珠，不知是映射还是其他缘故，几乎也是血色的！而那眼神更是骇人！似乎谁与那眼神对上便是与它有仇一般，若眼神能杀人，那她此刻的眼神便是世上最锋利的刀刃，其中只余恨意与杀意，它即是毁灭的象征！
　　而在那灭顶的恨意与杀意之中，却又残存了几丝难以抹杀的温柔。那些由回忆，思念，眷恋与后悔，歉咎混合在一起形成的温柔，几欲成为延陵无现下唯一残存的理智……

　　虚辰不明白延陵无因何至此？
　　明明那个被伤害至深，此刻已陷入迷惘的人是西缄攸，可为何偏偏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现在会是这么一副惨状？！
　　甚至看样子，延陵无比起西缄攸，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震惊过后，几人即时回过神来，虚辰瞧见延陵无嘴角还残留的血色，立刻想到自己当年错手打伤已无半点灵力的延陵无时的情状。惊觉这竟已是第二次了！心下当即悔意大作，哪里还顾得上延陵无那可怕的眼神，赶忙上前将人扶起，孑肆也上前帮忙。
　　将延陵无扶到床上安置好，孑肆一探，果真是心脉紊乱之象！心神激荡，才会导致她这副模样，若是再晚些，怕是就要伤及心脉了！
　　还好还好，这是灵力可以解决的范畴。不多时，合孑飒与孑肆二人之力，延陵无便平静了下来，眼中血色也逐渐褪去，逐渐恢复了常色。

　　虚辰看到延陵无恢复，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来，随后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真正来意。赶忙将西缄攸的情况与延陵无说了，但来时所抱的责备之意，却是被她收了起来。

　　延陵无靠在床框上，低着头微闭眼，静静听完了虚辰的讲述。沉默好一会儿才肯开口，而虚辰听完了延陵无交代她的，亦是震惊无比，包括孑飒三人都感到十分意外。
　　但最终，虚辰都只是乖乖听话回宫去了……

　　虚辰回到绝浪殿，走在殿外不由放慢了脚步，脑中始终都纠结着延陵无的那些话语。
　　那些话，一字一顿，无疑都是火上浇油。虚辰有些不敢开口。
　　而虚辰这一晃出神的功夫，身后由孟乔急忙请来的西楚尧和洛夙正巧赶到。

　　几人在殿前不期而遇，西楚尧见虚辰那脸色，便知道她必然是打延陵无那处来，自然也一定有了解决燃眉急情的办法。一时倒也不急了，更是伸手拉住了洛夙，示意她不用焦急。

　　虚辰自是将这些尽数收入眼底，知道自己那话是不得不说了，也只得硬着头皮，率先走入了殿中。

　　进到内寝，西缄攸依旧被西玦青抱在怀里，双眼仍然没有丝毫焦距，呆滞毫无动作，连他们进来了都不曾察觉。
　　虽事先听过孟乔说起，但西楚尧和洛夙还是着实被吓了一跳，西缄攸的情况远比她们想象的还要糟糕！

　　几人目光彼此扫过，最终西楚尧朝虚辰点点头，虚辰暗暗叹了口气，独自上前。
　　西玦青见虚辰上前，刚想说话，却被虚辰阻止，并示意她离开西缄攸身边。
　　虚辰的话，西玦青自然是听的。待西玦青走开了，虚辰上前一步，拉过了西缄攸一只右手。

　　“她已经不要你了。”
　　只是这一句，毫无语气的一句，西缄攸失神多时的双眼忽然精光乍现，猛然抬头看向了虚辰！
　　虚辰见之有效，心下暗道，果然最了解西缄攸的，世上只有延陵无。

　　“是她抛弃你在先，一次，又一次。你低身下气去求她，结果如何？她照样再不看你一眼……她与我们不同，她是神，拥有不老不死的天地同寿，你又有什么呢？西缄攸，你再厉害，也不过区区一个人间帝王，活在世上不过百年而已。于她而言，只是弹指挥间的渺小时光。你将她视作唯一，可她呢？在她眼里，你不过是她游戏人间时的一个玩物，随时可留随时可弃。只要她想，就能再拥有千千万万个西缄攸。你，不是她的唯一……”

　　虚辰说这一袭话时，西缄攸反手抓住了她的手，并随着虚辰唇齿翻覆，手下不断用力，将虚辰的手握得生！
　　但这也让虚辰明白，这些话，的确是有用。

　　“所以，西缄攸你还要继续这样下去吗？继续因为她的绝情，而让自己陷入深渊不愿自拔？当年那个意气风发不可一世，唾手即得天下的西缄攸，又去了哪里！一个延陵无，真的值得你这样么？！”

　　西缄攸的手，在虚辰问出最后那个问题之时，指甲几乎要嵌进虚辰的肉里！
　　但她却忘了疼。

　　“如果我认识的那个西缄攸还没有死，如果你还是放不下她。那就振作起来！做回当初的西缄攸，将你想要的牢牢锁在自己身边！她不视你为她的唯一，你却可以让自己成为她的唯一！这世上，不只有爱，还有恨。恨的力量更大！即便再强大的对手，在滔天恨意面前也一定会败！如果你恨她，那就用你的恨去报复，让她永远只属于你一个人！”

　　虚辰的话说完了，西缄攸的手一直都没有松。
　　过了好久，才见她慢慢昂起头，看向虚辰，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冰冷。
　　“只属于我一个人……我恨她……我要她在我身边……谁都不准碰她……我恨延陵无……她是我的……”

　　虚辰看向那双眼睛，那双再没了半丝情谊存在的眼睛。
　　“你要记住，恨越深，你便越强大……从今日起，你西缄攸，对她延陵无，只有恨，再无爱。”

　　西缄攸慢慢松手，放开了虚辰。嘴角几乎要勾起堪称美艳的弧度，但开口的话，却一丝人气都无。
　　“只有恨，再无爱……恨……我…恨你……延陵无，我恨你……”

　　虚辰退后，与西楚尧和洛夙站到一起。
　　殿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静静看着慢慢从迷失中恢复过来的西缄攸，慢慢变得冷血无情的西缄攸。

　　‘延陵无，你赢了。这个人，永远只有你才懂她。除了你，再没人可以仅凭只言片语，便操控她的心神。’
　　那些话，从字句到语气，都是延陵无教给虚辰的，一模一样，一字不差。

　　当她说出那些话的时候，竟是在笑。仿佛她在教唆对方仇恨的，并非是她自己。
　　延陵无成功了，她的一个字一个语气，都将西缄攸逼上了她为她准备好的，那条唯一的绝路。亦是她自己的绝路。

　　从今以后，她们就是仇人。
　　是只有兵戎相见，再无抵死缠绵的仇人。
　　西缄攸再不可能因为那些美好的回忆，而选择宁愿舍弃过往一切痛苦与她重新来过。她只会一心谋划，如何将延陵无困在自己身边。
　　就算是打断她的腿，挑断她的手筋，将她一世困在龙床之内，西缄攸都会义无反顾。她宁愿要一个废人，一个永远都无法再逃离自己的废人，都不愿再让延陵无离开自己！
　　她们之间，完了。

　　延陵无说过。
　　恨，是这世上最可怕的力量，远比所谓的爱，更深刻，更无法磨灭。
　　她就是凭着恨，凭着上天对她的不公之恨，才能在仅余一寸残破心脉的情况下存活；凭着对自己一早放弃的悔疚之恨，才能重新回到西缄攸面前。所以，西缄攸也可以因为恨，因为延陵无对她所付诸一切伤害的恨，选择不顾一切地报复她！
　　只有那样的不顾一切，才可以让西缄攸忘却所有的美好与温柔。
　　只有那样的不顾一切，才可以让延陵无真正消散在西缄攸的生命里。
　　她要的，就是西缄攸的恨。
　　只有恨，才能让西缄攸不再抱有爱意的幻想；只有恨，才能让延陵无得以安心的赴死；只有恨，才能让西缄攸接受她的逝去，然后平安地渡过一生。

　　可她骗了她。
　　在西缄攸心里，延陵无，是她的唯一。
　　而在延陵无心里，西缄攸，亦是她的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