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如是》樊女女

2、为爱夜奔

　　天边渐渐泛起暖红的光晕，晕染出层层叠叠的光圈，霞光万丈，山林间的水汽折射出明快的波点，一身麻布短衣的青年脚步稳健地走在华山古道的清晨里，面容疏朗，棱角坚毅，稳厚而持重。

　　“王猛！” 随着这声清亮的叫声跳出来的是一对主仆，两个娇俏的女郎。穿桃红衣裙的女郎年十五左右，垂双髻，无簪珥之饰，容貌清丽，顾盼神采，娇俏可人，那声叫喊正是她发出的。后面跟着的是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穿湖绿色襦裙的丱发婢女，圆脸大眼，透着一样的灵动调皮。

　　“思雅！你们怎么在这里？”

　　“等你呀！”被唤做思雅的女郎迎着初生的朝阳，一脸的得意。“我和绿绮可是在这等了好一会了呢，是吧，绿绮？”

　　“恩恩，是啊，是啊，景略先生，我和思雅小娘子天不亮就偷跑出来等在这里了。”婢女绿绮忙不迭的点头。

　　“等我？偷跑出来？思雅，这是怎么回事？”青年感到有些奇怪。

　　“呵呵，没怎么回事啊。”祖思雅有些难为情地打着马虎眼。

　　“既然思雅不想说，我也就不勉强了，我现在下山有事情，再会。”青年佯装生气，作势要绕过两人下山。

　　“哎哎，别啊，我说我说。。。不就是我想嫁你，可是爹爹不允，我就带着绿绮来找你了。。。”祖思雅的声音越来越小。虽然做出这样大胆的事情，可毕竟只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如此直接的坦露心迹，还是会羞怯的面红耳赤，声音几不可闻。

　　可明显，青年听清楚了，不过，他脸上的表情却不是得到佳人青睐的欣喜，只见他蹙眉道，“思雅，不要胡闹，这种事情怎可如此儿戏，你的清誉还要不要了！”

　　“我喜欢你怎么是胡闹呢，爹爹这样说，你也这样说！”祖思雅一脸委屈。

　　“道重兄是为你好，你是品貌出众又正值豆蔻的士族女郎，我只是已近而立的寒门士子，况且，我一直视你如子侄，没有其他。”

　　祖思雅急了，“可是，上次在桃花林你还赞我雅致脱俗，胜似桃花仙子，怎么现在。。。”

　　青年想起那日桃花林中，眼前这个娇俏女郎也是身着桃红衣衫，在三月桃花林中翩然一舞，落红缤纷中，犹如仙子，又不似仙子那样不食人间烟火，反多一份亲近柔媚，让人迷醉不已。

　　青年脸上微现红晕，连忙打断自己的臆想，“摩诃禅师也夸你蕙质兰心，舞姿绝妙啊。”
　　话刚出口就意识到不妙，果然，思雅脸色一变，“我倾心于你，不惜违背爹爹意愿，决意与你私奔，即便误会了你对我的情意，你也不能这样折辱我啊。”

　　“不是不是，我怎么会折辱你呢，我，我，哎。。。都是我的错，适才一时心急，多有得罪，还请祖家小娘子原谅。”说着躬身作揖。

　　祖思雅看王猛如此着急无措，也就不生气了，只见她狡黠的转了转眼珠子，故作倨傲的说道，“既然这样，我祖思雅也不是小气的人，就不与你计较了，我们走吧。”

　　“啊，好的，”走了几步，王猛停了下来，“不对啊，思雅，我可没答应带你一起走啊，你听话，赶快回去吧，你爹爹和阿兄该着急了。”

　　祖思雅也停下步伐，转过身，直视王猛，郑重其事的说道，“王猛，即便你是爹爹的好友，我也从来没有把你当做是我的长辈来看待。”

　　王猛张嘴欲说些什么，祖思雅忙拦住，“先别说，听我说完。我喜欢你，知道你现在要去哪里，要做什么，我愿意跟着你。别用什么士族寒门来搪塞我，我们祖家人从来只认人，不认其他，从爹爹与你相交你就应该知道。至于你已有妻儿我也是知道，虽然这样说很羞愧，可是我不会因此放弃，我会努力让姐姐接纳我的。”

　　久久的沉默。

　　王猛从来没有想过面前这个十五岁的娇俏士族女郎竟会倾心与自己，更别说离家私奔相随。他甚至不知道这个女郎什么时候喜欢上自己，又为什么会喜欢自己。他虽然不会妄自菲薄，可事实的确是已近而立之年，却功业未成。

　　王猛面容一整，郑重的说，“思雅，你倾心相托，王猛不敢儿戏视之，为不负夜奔之义，今日我可以带你一起走。但，王猛也不愿对道重兄家的女郎有轻浮之举，而愧对相交之谊。所以，此行委屈思雅做男子装扮，我们叔侄相称，如若一路下来，我们能彼此倾心相付，那么王猛不惧，愿到道重兄面前负荆请罪，求取成全。反之，如若思雅最后发现此间情意只是一时迷途，或另觅得良人，如此处置，也不会对思雅清誉有碍。”

　　王猛私心以为，祖思雅久居山庄，少与人接触，怕只是情窦初开，一时情迷，现今，如果自己生硬拒绝怕会伤到她，不如带她下山看看，也许，就像自己说的那样，为她觅得佳婿也不枉与她父亲祖道重相交一场。至于，情意相通之说，只是暂且安抚罢了。

　　思雅略以思忖，应道“可以，仅一条，不能叔侄相称。我唤你阿兄如何？”

　　王猛也不在这点做纠缠，爽快应下。

　　一旁的婢女绿绮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看王猛，再看看自家娘子，只觉得两人的表情里都盛了满满的狡黠，她晃晃脑袋，悄悄地凑到祖思雅跟前，“娘子，这样子算是私奔成功了吗？”
　　“你很关心？”

　　“当然！娘子，我可是冒着被家主和小郎君打死的危险帮助娘子你偷偷私会景略先生的啊，你要是没有成功，那绿绮的牺牲岂不是白费了！”

　　“若是成功了呢？”

　　“嘿嘿，若是成功了，那木已成舟，一段风流佳话，家主顶多责骂我一顿，看在景略先生的面上，断不会打死的，嘿嘿。。。”

　　祖思雅认真地看了绿绮一眼，“哎，绿绮，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人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可我们一日也未别过呀？”

　　“呵呵，娘子啊，你看，小婢还不是跟在您身边，耳濡目染地才变聪明了嘛。再说了，我还是冒着被打死的危险勇敢地站出来支持娘子了啊！”绿绮一边卖乖，一边讨好，就怕自家娘子生气，那自己就惨了。

　　“噗。。。你呀。。”祖思雅破功了，每次看到绿绮谄媚的样子就忍不住伸手捏捏她圆乎乎的脸蛋，恩，手感不错。

　　绿绮一看祖思雅笑了，连忙更殷勤的讨好，“那，娘子啊，景略先生是什么意思？您成功了吗？”

　　祖思雅看着走在前面的青年，缓缓道，“汛彼柏舟，在彼中河，发彼两髦，实维我仪，死矢靡他！”

　　祖思雅是如愿了，可此时，华山祖家庄却并不平静。晨风习习，祖道重正在临窗的书案前继续《杏花雨》的画作，侍从东阳过来禀告，“家主，思雅小娘子离家了。”

　　悬空的画笔久未落下，啪的一声，墨团晕染，废了一幅好画。

　　“走了吗？”

　　“是的”

　　一室寂静。

　　“家主，要小的带人去追吗？”

　　祖道重愣过神来，慢慢地把画笔搁在砚台上，才开口，“不用。祖家人的性子都是这样，只是我没想到雅儿竟如此坚决。雅儿啊，虽是女郎，却是最像先君的。”这时隐约听到外面有吵嚷声，皱眉道，“外面在闹什么？”

　　“是慕风小郎君知道小娘子离家了，张罗着要去追。”

　　“风儿一向疼妹妹。罢了，把他叫进来，我有话对他说，还有，也请安叔过来一趟。”

　　“是，家主。”

　　片刻之后，两个人都过来了，祖慕风，年十八，身量七尺有余，眉目清奇，五官俊秀，此刻却神情急躁，一进门就大声问道，“爹，雅儿被那王猛拐走了，你怎么不让我去追啊？”

　　“小郎君莫急，且听家主怎么说。”说话的是一个年约五旬的男子，高大壮硕，下颌留有一撮黄须，是个胡人，名王安。

　　“安叔来了，快请坐，风儿也先坐下吧。”

　　“爹！”

　　“怎么，你也不听话了吗？”

　　祖慕风看父亲有些薄怒，不敢再放肆，找个位子坐下了。

　　“安叔，想必您也知道了，雅儿离家了，她倾心于王景略，我不允，就出了这样的事情。”祖道重停顿了一会，接着说，“雅儿一岁的时候，惠娘就走了，我这个做爹再怎么疼爱，总有考虑不周的地方，风儿呢，也是事事顺着她。她平日里也算乖巧懂事，没想到会有如此大胆的举动。”

　　“家主，请放宽心啊。”

　　“爹。。。”

　　“无妨，”祖道重摆摆手，“景略的为人我信得过，我相信他会劝雅儿回来的，只是雅儿的性子你们也知道，她认定的事情不会轻易放弃，所以，我不让风儿去追也是这个意思，怕是追上了她也不愿意回来呀。”

　　“那，爹就这样不管雅儿了吗？”

　　“怎会不管，雅儿是你的妹妹，也是爹的女儿啊，我找你和安叔过来就是商量这事的。”

　　祖道重站起来，走到窗边，“我原想终老山林，与世无争，但忽略了你们兄妹，你们有自己的想法，追求不一样的人生，爹爹不能为你们做什么，但最起码的安全爹爹想给你们。”

　　说着，他转身看向两人，“景略此番下山，准备投到晋将桓温帐下，雅儿跟他，势必要卷入此次秦晋之战。雅儿书虽然读了不少，但一直养在山林，没有经历过什么事，不知世间险恶，我担心她会受到伤害。不管她最终是与王景略缘法如何，我都要护她周全。这样的世道，没有什么比拥有自己的力量更安全的事情了。”

　　“家主的意思是。。。”

　　“道重想求安叔训练出一批精干的部曲。”说着，祖道重对着王安一揖到底。

　　王安忙起身搀扶，“家主言重了，我王安受祖老将军的恩德才有今日，为将军后人尽一点力也是理所应当的。”

　　“安叔万不可这么说，当年如果不是安叔出手相救，道重也随族人一起死于石勒的屠刀之下了。道重敬重安叔，视安叔为家人至亲，不敢有任何轻慢之举，也请安叔不要再提什么恩情不恩情的，即便先君对您有恩，您这么多年所做的一切也足以偿还了。”

　　“是啊，安叔公，我和雅儿视您如亲祖，咱们一直都是一家人。”祖慕风也忙劝慰。

　　“好好好，不提了不提了，是老夫糊涂了。至于家主所说训练部曲，老夫自然乐意，很久不拿刀枪了，说起来还真是浑身痒痒啊。”

　　“那就辛苦安叔了，我的想法是贵在精而不在多，毕竟我们不是真要拉到沙场上杀敌，只为危急时刻能护得家人周全。”

　　“好，我明白家主的意思。另外，这批人最好从我们自己的庄户中挑选，他们受祖老将军和家主两代恩泽，会尽心尽力，于我们来讲，知根知底的也信得过，就是将来有个万一也能照拂好他们的家人。”

　　“安叔考虑的周详，此事就按您的意思办。另外，风儿啊，训练部曲之事不是一朝一夕能有成效的，眼下，雅儿虽说是随着王景略的，但世道不太平，就怕万一出现什么状况，我还是有些担心啊，你也十八岁了，不能老拘在一处，带几个人有些拳脚的家仆，出去走走吧。”

　　祖慕风听了这么多也明白父亲的意思了，正好他很不放心自己的幼妹，赶忙答应，“风儿明白，爹爹请放心，我一定护得雅儿周全。”

　　“嗯，你自己也要小心，切记，万事不可强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