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得阮郎归》山色

2、第 2 章

　　一、初见（2）
　　临清府衙共有三进。一进是升堂审案的地方，二进是差房，三进便是知府后宅，差房里除了些当值的会留下来外，便只有重熙一人常住于此，所以，黄捕头给她要了一间最靠里的单间。
　　而知府后宅里更是空无一人，因为据说新上任的知府正微服私访当中。
　　重熙回了房，这才掏出袖内之物，撕碎的衣物一角，藏青色，绸质，绣工精致，想来不是寻常人家所着。
　　重熙寻思着，把那碎布往灯下打量，在撕碎的边角，她终于发现像符号的纹路，直觉告诉她，只有抓住这个纹路，她才有办法知道，这衣料能为她带来什么。
　　脱去比甲，重熙走到房内最大的书案前，慢条斯理地研磨，润笔，然后，铺开宣纸，凝神挥毫，一阙《千江月》便只差最后一笔。
　　“笃笃”窗棂上有传来声响，重熙收笔，行至窗前。
　　窗一打开，那畜牲便直扑胸口。
　　“色胚”重熙轻斥，从那畜牲爪下取出字条。
　　“熙：知府者，阮佑安也。”
　　清秀的字迹，不是宋眠是谁？
　　还真是让她给探出来了，不过也难怪，这世上能瞒住宋眠的事情不多，能让宋眠感兴趣的事情，从来就逃不过她的眼睛。
　　林知府方退，宋眠便探知了这还在上任途中的知府是何方神圣本也不是难事，怪就怪在，这知府是阮佑安。
　　阮佑安的名头，龙门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自从重熙入门开始，大伙儿便也都知道了这号人物的存在，这还得多亏了时不时嘴欠的门主大人，龙门门主慕容左一向看不惯左护法的所谓心上人，这是龙门众说周知的秘密。
　　身为消息灵通的龙门中人，左护法重熙多亏了心胸堪比米粒大小的门主大人，一直探听不到关于阮佑安的任何消息，拜他七年如一日，明着暗着无所不用其极地堵住消息灵通人士的嘴，恁是一点风声不露地瞒了重熙十几年。
　　而如今，这消息却从最不可能透露的宋眠那里得来，重熙还是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因为，宋眠一向惟慕容是听，如何这次能主动告知于她？
　　阮佑安。
　　若不是慕容不分场合、不分时日的念着，也许，她早已忘记这个人的存在，可是，若一个名字让众人在你耳边念了好几年，从小时一直念到成人，不记得，很难很难。
　　更何况，这阮佑安，是她童年时惟一的美好，也正因为这样，她才会在被老门主收留后的意识不清里，吐出了这三个字，而这三个字，让负责接收重熙的慕容左十分地没面子，自许为天下第一美男子，当年方才十五的慕容左，怎么也咽不下被人叫错的耻辱，于是乎，自那后的每一次显摆时，他总会提起这三个字。
　　“本门主的这一招杏帘在望，怎么样？比之那阮佑安，如何？”
　　“本门主的这一身衣裳可是京城第一绣纺的，帅吧，比之那阮佑安，如何？”
　　类似这样的问话，某门主总是乐此不疲地再三再四提起，提得多了，她便也会想着，那阮佑安，到底长成什么模样！
　　到得今天，她才知道，他很有出息，和小时候一样地有出息。
　　很久很久以前。
　　阮家村的祠堂内，留着山羊胡子的私塾先生正打着盹，底下的孩童们有的临字，有的偷偷地趴在桌底下玩。没有人注意到，敞开的窗户边上，梳着包头的重熙，努力地踮着脚，贪婪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她想读书，可爹爹顾着喝酒打人，娘顾着以泪洗面，谁也成全不了她这个愿望，阮家祠堂是供阮家子弟上学的地方，她家又是这个村子里惟一的外乡人，她只能日复一日地打柴，放牛，偶而像现在这样，偷偷地躲在窗户底下，看看，也是高兴的。
　　方才，爹又喝醉了，砸了好多东西，她要收拾，还得安慰娘，好不容易才能到这站一会儿。
　　十五岁阮佑安，是这群孩童里最好看，也是最聪明的一个，他是这个村子里公认的神童，去年乡试，他小小年纪，便是第一，这十里八村的，也都知晓阮佑安，娘也说，这阮家公子，他日必定是个状元郎。
　　所以，每次到私塾外边，重熙也总会多看上阮家公子几眼，出于羡慕和一种向往，沉甸甸地连同童年的愿望，压在她的心底，阮佑安，代表的，不仅仅是他的出色，更多的，是重熙想要上学读书的愿望，而这一切，后来的慕容他们又怎会明白。
　　素手抚额，那里有记伤，似弯月。
　　“你这个赔钱货，扫把星，自打那婆娘生了你，老子就一直倒霉。正好，我今天就打死你干净！”咆哮声中，伴之而来的是身上不时落下的鞭条。
　　重熙恐惧地往门口挪动地身子，尽量地不哭出声，因为，娘不在家，重家又在村外沿，就是喊破了嗓子，又有谁能救得了她！
　　暴怒中的郑屠，重熙的继父，打断了鞭条之后，见重熙依旧不哭不喊的模样，顺手又抄起一边的门栓，挨了一棍的重熙，再也受不住地往门外跑，她拼尽全身的力气，却只听得继父的咆哮声就像恶魔般地一直跟在身后，重熙只能往村里的小路上跑，希望能遇上到村里换米的娘亲。
　　可是，慌乱的视线里，她看到的，却是那个阮佑安，他正走在一群孩子的中间，就在小路的不远处。重熙脚下一滞，身后的脚步声便离得更近，她一咬牙，像发了疯般往回跑。
　　追赶中的郑屠，怎会料到重熙会转身，竟也收住了脚，醒过神来，正好逮住了重熙。
　　“你还有胆跑？你跑呀？看我不打断你的腿！”郑屠呲着牙，拎起重熙的后衣领子，手中的门栓再度扬起。
　　换米回来的郑柳氏，心胆俱裂地看到这一幕，重熙，在棍棒下已伤得像个破布娃娃。
　　郑柳氏尖叫着，远远地穿过一群孩子，扑到了郑屠跟前。
　　“郑屠，你是个畜牲，你怎么下得了手哇，她还是个孩子。”郑柳氏哭喊着，从郑屠的手里抢回了女儿。
　　“你这婆娘，借你胆了啊？敢骂老子？”郑屠推搡着妻子，借着酒劲，手中的棍棒兀自不停地向娘俩招呼。
　　“重熙，快跑。”郑柳氏用身体挡去了所有的痛楚，把怀里的女儿推开，“快跑。”
　　意识模糊的重熙听着娘亲的话，迈开腿去，几步之后，在最后一丝意识里，她望进一双澄净的眸子。
　　扶住了她的，是阮佑安！
　　离家的那一夜，娘亲告诉她，若不是阮家夫妻出面，她们娘俩就得被活活打死在当下，阮家，是她重熙的恩人。
　　可她知道，她重熙最大的恩人，不是阮家，是她那最懦弱的娘亲，那一夜，娘亲用一把银簪杀了睡梦中的郑屠，然后，又用同一把银簪自杀。她知道，什么都能忍的娘亲，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保护她。
　　她在离开阮家村后，一路乞讨，受尽颠簸流离之苦，却在一个山脚下，碰上了老门主慕容延和他的儿子慕容左。
　　额上的伤，连同那个过去，她闭口不言，却并不代表龙门不知，他们给了她一个家，让她好好地长大，识文习武，成全了另一个重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