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summerbird

14、蔓草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是谁唱着醉人古曲，丝丝缕缕，绵绵长长。
　　揉进了雨里，
　　融入了血里。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酥软，甜糯的嗓音，千回百转，绕过街角，擦过夜归人的耳朵，悄悄潜入了夜里。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夜雨凄迷了歌声，歌声充盈了夜雨。与子偕臧，与子偕臧……这最后一句如此美好，却又如此的凄然，好似曾经情人嘶磨在耳边的话语早就化入了尘土，只留下一曲断肠还回味在落泪的寒夜……
　　真的能携子之手，与子偕臧么？
　　只怕，最后他能承诺的，
　　仅仅是与子偕葬……
　　与子偕葬……
　　曲终。
　　人起。
　　转身，呆了呆，却看见背后已经有人站着。
　　手撑一把油纸伞，一身淡淡的紫衣，他静静站在他背后，不知站了多久，却没有打扰。
　　“清扬。”于是东方静云笑了，他笑得很淡，发有点湿了，乱了，就垂在了胸前。
　　“不进去吗？在外面听会淋雨。”他没有打算分一半的雨伞给他，任凭他淋透在雨里，“我不记得东方家族规定族长不可以踏入风月场所。”
　　“她的嗓音很好听，”他只是轻轻说着，更像是在喃喃自语，“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曲夫人曾经很喜欢这首曲子。”
　　“哦。”冷冷，水清扬应道。
　　“很多时候，回忆是件沉重的事。”
　　“你想说的似乎并不是回忆这么简单。”
　　东方静云愣了愣，似乎在考虑合适的措辞，许久，他才缓缓说道：“或许，比回忆更加沉重的，还有承诺……”
　　水清扬拂了拂身上的烟雨，淡淡问道：“关于什么的承诺？”
　　“关于曲夫人的，”他抬起头，望进他令人迷惘的灰色双眸，那里究竟藏着什么样的回答？他太想知道……“清扬，你曾经许诺过的事，关于那对女孩子的事……关于清越……还有——”
　　后面这半句，一字一字，仿佛想要敲进他心里，东方静云轻轻说道：
　　“关于清烟的事。”
　　“为什么来问我？或者说……”灰色的眼睛隐隐浮现危险光芒，水清扬冷漠说道，“你是来提醒我家族责任的？”
　　“不敢。”
　　“不敢？”水清扬这一笑透着揶揄，“是你，就不会不敢。”
　　咄咄逼人的语气……
　　看着面前的人，看着他此刻微微烟灰湖色的双眸，好像百年前的那个血色黎明，他看着的那个黑衣少年，默默拔出父亲身上的刀，然后，笑出冷冽的晨曦……
　　夺目，却让人寒冷。
　　清扬，何时，你越来越象你的父亲了。
　　这就是他要的结局？他所保护的……信仰……
　　然而，没有必要去猜测。既然猜测不能带来什么。
　　仅仅，他只是微笑。
　　或许，他唯一剩下的，也只有微笑了。
　　平静的，他慢慢说道：
　　“我的父亲……除了杀人，教给我的东西不多……”
　　是啊，杀手，或许从来就不需要知道太多……
　　“但是有一句话，我认为他说得很对……”
　　他几乎从来都不曾说过话的父亲，原来也有能教给他的东西啊……
　　“他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永远没有找不到的人，除非他死了，或者……他藏了起来’。”
　　说着这样的话，几乎达到了逼迫的地步了吧。清扬你应该明白了，应该明白了……
　　只是我却不明白，从来都不曾猜透，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清烟得到你的默许，全族上下，包括水家的所有人，都不得干涉她的事，否则要以族规惩处。换言之，水清烟没有要躲藏的必要，更何况，仅仅五岁就脱离家族的孩子永远不会知道清宇家族搜查情报的能力。”抬头看向这黑色望不见尽头的天空，东方静云终于吐出了那一句一直都想说的话：“可是，我没有找到她。我从来没有找到过，关于清烟的任何消息……
　　“清扬，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最后，他问道。
　　你把她藏到了哪里？清扬。
　　你把自己的妹妹藏在了哪里？
　　我不奢望你会保护她，但是，至少……
　　希望你不至伤害她——
　　在这世上，唯一还不曾背叛过你的，亲人……
　　只是面前的人神色仍然难猜，那眼里闪烁的光芒为什么如此飘忽不定，而他的回答，却让人更加失望：“你不猜她自己躲起来，却猜到我头上？”
　　终于，感觉到了疲惫，东方静云淡然说道：“千利家族的眼线遍布尸魂界上下，就算是静灵庭也不会遗漏一角，又怎么可能找不到她？而她又有什么能耐躲避那么多人的搜索？”
　　“你为她动用了千利全家？”即使笑，水清扬也只是露出了饶有兴趣的神情，“也对，也只有你才敢瞒着我做这些事。”
　　然而，东方静云还不想要放弃，继续追问道：“清扬，你打算要做什么？把清烟藏起来，是要做什么？你……难道一直在利用她？”
　　水清扬没有回答。
　　只是淡淡，他笑了笑。
　　好像在说，
　　即使如此……
　　那又如何？

　　灯光暗淡，屋里的人终于唱完了夜曲，客人们陆续步出了屋子。
　　唱歌的女子抬起头，想要撑开伞，却看见门外一幅如画景象。
　　静静，她与宾客沉默在屋外，停驻。

　　雨中那淡紫色女子是何人？
　　倾城倾世，却又美丽得如此虚幻……
　　而望着她的白衣男子最终一声轻叹，低下头，转身离去。
　　离去时，他身上的白纱衣层层荡开。飘摇在深深雨丝里……
　　渐行渐远。
　　而背后响起的，却是歌女一句又一句的倾诉歌唱——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与子偕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