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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三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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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愁从未觉得,他会失去他的鸢儿。
也许是在一起的日子太久,久到了理所应当;也许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彼此的眼中只会映着彼此的身影,所以他仍然感觉,交握的双手,那么的用力,不会分开。
就算那次,他真的死了,他也相信她一辈子都摆脱不了他。
像他一样。
所以,他不相信她忘了,更不接受。
但是现在,证实了这一点,为什么,他会更加的恐慌,害怕?
“鸢儿……”
“沈青愁,你不该来找我,不该……”小花抬起了头,纵然痛苦,目色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沈青愁怔怔的看着那一张午夜梦回都不敢忘记的脸,眼前的人和记忆,梦境重叠——
……老鬼……
是谁,昨日那般笑颜如花。
是谁,曾经流散了他指尖的发。
“过去虽然痛苦,我情愿忘掉却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因为我想要重新开始。”小花抹去眼角的泪,身姿站得挺直,她的发丝被风吹散,亦如昨日的张扬。
“重新开始一段没有你的人生。”
曾几何时,老鬼成了沈青愁。
鸢儿成了谢小花。
他们之间的牵连,也会因为离开得太久而……
断掉。
“没有我吗?”沈青愁面色苍白。
他已经知道他在害怕什么了,他感觉到了,想要抓住过去的只有他自己。人群当中,逆流而上的也只有他自己。
握在一起的手,已然松开,他要失去,或者早已经失去她了。
沈青愁嘴角略抖了抖,勉强维持住了一个笑容,他笑着道:“如果我说,我们离开这里呢?”
他笑着说话,声音轻得就像羽毛,略带沙哑,小心翼翼得令人心痛。
“我是说我们离开这里,离开江湖,我们去一个没有人能找得到我们的地方,我们去丰宁镇……”
丰宁镇,山清水秀的丰宁镇,那里是小花的故乡,她最想回去的地方。
那里有她所怀念青石板路上的青苔的味道,还有傍晚日落时候的炊烟,就连做梦,烟雨中的青瓦小镇也会时常出现在她梦里。
她想要什么,其实他是知道的,他一直知道,小花心里苦涩,摇了摇头。
“就去丰宁镇,如果你想要过那种简单的生活,寻常人的生活,我们去丰宁镇。”沈青愁肯定道:“去那里,开一家铁匠铺,你知道我的手艺是很好的,生意一定也很好,你觉得闲,我们就再开一家药铺,你也算女承父业……好不好?”
小花的父亲沈陌,隐姓埋名后经营一家药铺为生,而沈青愁则是被铁匠养大,他此生只为一个人锻造过兵器,就是亲手为小花锻造了一副“流光麒麟趾”。
沈青愁手艺却如他所说,是极好的,只是,骄傲如他,如今魔功大成,近乎于无敌天下,竟然甘心俯身,做一个终日打铁的铁匠?
可知,他的心理已经瓦解到了什么地步。
沈青愁问得小心翼翼,突然想到,柳飞红死前告诉他,沈陌并非她的亲生父亲,当年沈陌与柳飞红生下了沈青愁,后来两人分开,沈陌娶了小花的母亲,而那时小花的母亲已经怀有了身孕,也就是说,他与小花并非兄妹。
这件事他已经知了,小花却不一定知道,难怪还不肯原谅他,于是他忙道:“鸢儿,其实我们不是兄妹,当年……”
“你别说我,我已经知道了。”小花道。
沈青愁错愕,她如何知道?
“我见过李郁风。”小花顿了顿,道:“两年前,我以为你死后,曾经行刺过他。”
小花的亲生父亲,便是当今权相李郁风!
当初沈青愁与小花因明月楼的挑拨而反目,小花一怒之下刺了沈青愁当胸一剑,以为必死无疑,后来沈青愁的尸体失踪,她惶惶之中生了心魔。
在上山寻找活菩萨之前,她一怒杀到京城,刺杀明月楼的主脑李郁风,虽然失败,却见了其一面。
所谓女儿似父,她见到了李郁风,自然什么都明白了。
生母因生父而死,养父被生父所杀,同父异母的哥哥并不是同父异母的哥哥,是生父挑拨离间所造成的误会,李郁风几乎每次的介入,都害她失去了最重要的人,让她痛苦不堪,所以小花无论如何也是无法与之相认的。
连番重大打击之下,小花上山去寻活菩萨时,才会提出在封印魔功之后,连同记忆也清除,可想而知,那时候的她是多么的痛不欲生。
“纵使我们不是兄妹,我们也不可能一起走。”小花看了看沈青愁,道:“那种日子,我可以过,你却不行,今昔你不后悔,可是一年后、两年后,五年、十年,终有一日,你会腻烦,会后悔,因为你是……沈青愁。”
沈青愁一怔。
“两年前,你被明月楼追袭失去了一切,这两年的时间,你魔功大成,建立了遮月楼,投靠了昭南王,处处与明月楼为敌,声势逐渐壮大……可以说,虽然我不在你身边,你该做的事情一件没有落下,这才是你。”
沈青愁回过神来,苦涩。
确然,他自负,骄傲,有才干,有头脑,他能屈能伸,百折而不饶,因为他知道,自己和那些埋没在千千万万人当中庸庸碌碌的那些人不一样。
有些人生就不一样,不管他是什么出身,不管他做过什么事,他比别人都努力,都优秀,为什么不能站在最高的地方,受人仰视?他的名字,不该在默默无闻,而是每个听过他名字的人都赞一声,啊,是他!
大丈夫当如是!
“我以前就喜欢那样的你,为此我失去了自己,为了追赶你,我太累了,我不想再这样,我想要做我自己,所以……”小花看了看旁边的莫九。
莫九站在那里,听明白了,看懂了,可是他没有走。
他不走,是因为小花在这里。
不管小花曾经是谁,只要她愿意,他会把她一直当做那个唱着山歌,从山上走出来,水里冒出来,不记得自己是谁,但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事得“谢小花”。
“所以我们之间,不是任何人的问题,而是我们自己的原因,就像方向不同的两支箭,朝着不同的方向射去,所以你要么杀了我,要么放过我。”
小花决绝一笑,把手里的刀递给沈青愁,生死予之。
她曾经张扬,曾经怒放。
与酒当歌,她敢笑天下男儿无英雄。
血溅四方,十步一杀,她的深情可以把人的心揉碎。
但是现在,她只想做一株小花,洗净铅华,无风无雨也无晴。
沈青愁呆呆的看着眼前的女子,他的神情那么的哀伤。最悲伤的事,莫过于你只能看着悲剧发生,却无力阻止。
纵有千百种手段强取豪夺,他却没有一种手段,叫做放手,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该如何?
他没有接过刀,他不可能杀掉她。
于是她收起刀,转身就走了。
一步,一步,踩在枯枝上,枯枝咔嚓而碎。
没有人想到是这个结果,看着她远去,沈青愁知道,自己是真的失去她了。
小花走了,莫九随之而走。
沈青愁这时候,已经顾不得杀他,就算能杀,他也不愿再因他,而让小花对他产生更深的芥蒂。
一路上,小花不做声,莫九亦不做声。直到快到了城里,小花才停住了脚步,她转过身,对莫九道:“大胡子,对不起。”
她没有失去记忆,却一直在欺骗他,的确应该道歉。
“天还没亮。”莫九却只是看天,天上有星星却没有月亮。
小花不明白。
“天还没亮,你难道准备这时候离开?”莫九的视线,从天上转到小花脸上。
小花要走,她已经说了要走,而且她和沈青愁的情形他也看见了,只怕她也不想再见那个人,自然要躲开他。
“其实你若是心里决定好了,何必要走,不管你躲到天涯海角,要找到你的人迟早还是会找到你的。”莫九道。
“你已经知道了我是谁。”小花低声道。
“……”莫九不是瞎子,也不是聋子,江湖传闻虽然夸大其实,却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花煞”花鸢与沈青愁之间种种爱恨情仇,江湖上至少有十个版本,却都只有一个结果。
“我以前做过许多不好的事情,也杀过许多人。”
“……”“花煞”花鸢是当年三分堂的第二把交椅,她为总堂主沈青愁做过许多事,包括明面上的,以及见不得人的。
江湖,本就是残酷的。
“我已经知道错了。”
“……”莫九记得,花鸢曾经说过,她想要做个好人。
“可是过去发生的事……我并不后悔。”小花抬起头,笑比哭难看:“我居然不后悔,为什么我要装作不记得了?是因为明明知道是错的,我却不后悔。”
错的事情,肯定是会后悔的,因为后悔,才能够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可是她明明知道是错的,也不愿意再错下去,可是对于发生过的一些事情,就算痛得要死也不后悔,人生有过一次这种经历,足以刻骨铭心。
“以前两个和尚过河,遇到一个年轻女子,一个和尚将她背过了河,另一个和尚一直在心中纠结,最后他问那个和尚,男女授受不亲,何况你我是出家人?那个和尚说,我已经放下了,你却为什么还放不下?”莫九想起了以前听的一个禅机。
小花放下了,就不会装作失忆,她装作忘记,正是因为她放不下。
小花笑了,低着头笑,用手捂住了脸。
莫九看着这样的她,只觉得胸中难受,仿佛有许多话想要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伸出了手,手指还微微颤了颤,然后叹了口气,放下了。
可是下一秒,他毅然伸出了手,把错愕的小花包进了怀里。
抱得紧紧的,勒得她有些痛。
莫九魁梧,小花高挑,她在他怀里,头正好倚在他肩膀上,他一手搂着她,一手则按在她的后脑勺上,用力的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
小花的脸庞,贴着莫九络腮上的胡茬子。
莫九身上粗犷却并不难闻的味道传进她的鼻息。
她听到莫九的声音,莫九说:
“你哭,不要紧。”
小花方才虽然捂着脸,但其实她没有哭,她只是倦,她没有眼泪,只有极少的情况下她才会哭,因为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自己该强大一些,坚强一些,更强大一些,更坚强一些。
莫九错以为她又哭了,她本想推开他,但没来由的,靠着这个宽厚的肩膀,她突然想软弱一下,或者是这个宽厚的肩膀提醒她,女人,也可以不用那么坚强。
小花的身子软了下来。
她好倦,真的好倦。
“就算睡了,也不要紧,我背你走,你想去哪里,我就背你去哪里。”
小花闭上眼,什么都不想再想。
很晚了,很累了,夜风有点冷,幸好他怀里温暖。
也幸好他来了。
不然,她都快走不下去了。
闭上眼的小花仿佛没意识到,莫九说的其实是,我跟你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