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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纠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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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殊寒几乎是落荒而逃。
再在那个房间里呆下去,他不确定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更不确定后果会有多不可挽回。
妻子去世后,岳父婉转和他谈过几次,他心知肚明,贝纳多特公爵自是不希望他续弦,从此断了两家的联系,却又碍着外孙是那样一个病娃娃,不好直言。而在萧殊寒自己而言,他亦不希望因为续弦委屈了儿子,便顺水推舟,也算成全岳父一番期盼。
他丧妻时才二十四岁,还是个没褪色的钻五,多人撮合他续弦,统统被婉拒后,风讯渐渐也在社交界传开,北海公爵是和他那个远在英伦的侯爵堂叔一样,决心永不再娶了。
他是个传统而慎重的人,却不是个保守的人。既不禁欲,又不虚伪。既然回复单身,他并不介意通过各种合情合法方式替自己纾解欲望。情妇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既不想耽误人家青春,也不想万一当真出了意外给自己添乱;各类名媛交际花又太张扬叵测,他向来敬而远之;欢场女子固然银货两讫清爽利落,他也接触过几次,却总觉差着点什么,且他并不中意次次换人,倒宁可长期约会同一个对象——最好是普通人,不要那些靓妆丽服的花花女郎。
这最后一条他只敢在心里想想,当真说出来,自己都想抽自己耳光。
下流不下流?又想寻欢作乐不负责到底,又希图对方是良家子,还要不攀不缠,无怨无悔——这想法,不是下流,简直是下贱。
所以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艾里克•赖斯特洛克比他还要明白自己的愿望。那个莫名其妙的家伙擅自做主给他定了个盲约,赖斯特洛克家的司机送来门卡。他知道那肯定是个性约会,并没太放在心上,却也不想驳了老友的面子——这人固然是个损友,一片赤心是有的,从不做对不起朋友的事。
那晚他正好有空,到了约定地点,开门的却是个男孩子。
公爵有种被拳击沙袋重重反撞到脸上的窒息感。
——这也太离谱了!
他立刻决定转身就走,并在第二天打个电话大骂艾里克那家伙一顿。
然而那男孩子留下了他。
年轻的公爵没办法解释。也许只是因为那个时候,他脸上那种表情——委屈、苦涩和压抑混杂着寂寞,唇边的一丝笑容却是尽可能无怨无悔的,仿佛不是为了敷衍任何人,只为了成全自己。
那个表情像雪中的一根荆棘,含而不露,刺入脚掌,带出每一步鲜血淋漓。
他就像他奉上的那杯温水,绵软自然,温和淡定,连宽衣解带时也是淡漠的,在床上却并不缺乏激情。他沉默而熟练地爱抚过公爵的身体,灵巧的舌尖像小小的火苗,在油质饱满却不识燃烧的松木干柴下热烈地跳跃着碰撞着,任注定的火焰在欲望决堤的瞬间轰然迸发,灼烤过强韧肢体,烈焰焚城,烧出一片干渴迷茫的丰沃土地。
而他的承受,就是绵绵细雨。
他点燃欲望,再亲自把同归于尽的光焰抚慰成炭火温柔的明灭。汗水流淌在一处时,年轻的公爵感到了一种真正的轻松。
即使这轻松如此类似空虚。
不相干,不相见,不牵绊,不眷恋。
也许是眷恋的,他需要男孩的身体——后来他诧异地发现,男孩也是一样渴望着他的身体,那种迷恋甚至近乎崇拜。
他记得那男孩叫秋。为了继续这约会,他拜托艾里克替自己担保,拿到了秋所属会所的会员资格。
标准意义上来说,这确实不是合法行为,但又偏偏是他能找到的方式里最安全妥善的——当然要为此而签出大面额支票,然而对于安全而言,金钱又算得了什么。
两年多以来,他一直保持着和秋的约会,也只有和秋的约会。
艾里克笑眯眯地跟他讲,“男人很好嘛,不会搞出孩子,也不会要你娶他——别那么瞪着我,放心吧,没人会相信你会用男人,他们都觉得你用女人还用不过来呢。”
萧殊寒咬紧牙根才没有甩一句绝交给他,他实在不需要损友提醒他这种难言的羞耻和背德感,然而却又无法反驳。
那股沉重的压抑感写在心里,足以令他一夜之间就老上十年。他当然不至于感觉这样就生无可恋,然而却切切实实地认为自己实在是个罪人。
有时他甚至会做噩梦,梦见一切都被揭穿在光天化日之下,□□——且是同性,于法于情他都罪无可恕。萧-诺西阿家数百年家声就在他手里毁于一旦,他甚至能想象到长篇累牍的罪名:骗婚,杀妻,负子,任何人都可以站在道德标准线上把他唾弃得一无是处——再想下去,他觉得自己真的要疯了。
然而下一次,忍无可忍之后,他还是会充满渴望地拿起电话,订下深夜的约会。
在幽暗狭窄的房间里,拥抱和自己一样年轻陌生的身体。
每一次,都是极致的快乐,和接踵而来无限的空虚。
只有一个地方可以让他逃避进平静里,充满寂静的温暖房间,孩子的气息冷淡温和。
然而每一次约会回来,他都不敢像平日一样爱抚儿子的发丝和脸颊。
自己背负了不知多少污秽与谎言。
他足够理智,也深刻地知道那种强烈的自我厌弃感和他购买的男孩无关,更明白这无疑是心理问题的前兆——或者他的心理问题已经足够严重了。
比任何事都更幸运的是:他确定自己不是个同性恋。他娶了妻子,对女性的身体从来不乏兴趣——虽然因为暧昧理由,他这两年来固定约会的对象是个男人。他也服过兵役,比宪法规定的时限更久,男人堆里同吃同住,公共浴室里裸裎相对——如果他真有那种倾向,怕是早就动火了。
比任何事都更不幸的是:他发现自己对最不应有感觉的人有了感觉。
麦耶理塔•埃斯特尔,堂堂紫菀家主,刺客与术士的君王——他居然对他有了感觉!
十二月初冬,瑞典白昼极短,公爵在清晨的黑暗里一路疾走,径直来到室内泳池,灯也没开就和衣跳了下去。
几乎连水花都没怎么溅起,他像条鳞片苍白纤细的冷水鱼一样,无声无息地没入漆黑一片的水中。身体被冷水一浸,他打了个寒战,清醒了几分,陡然意识到这样太不安全,立刻浮到泳池一角,打开池壁上的指示灯,再剥下湿透碍事的衣物扔到岸上,狠狠游了几个来回,这才略微平静一点。
裸身仰面浮在水上,他对着高不可攀的漆黑穹顶轻轻吐出一口气。
冰冷的水能打消欲望,却浸不到他烧灼的心。
一朵紫白相间的花,近在咫尺,却不能触碰,香气撩人,却不能采撷。
“迈耶,迈耶。”低低地叫了两声,他一个翻身,任凭自己像具浮尸一样俯身在水面上,整张脸都没入冰冷澄澈的水里。
直到不能呼吸,直到可以忘记。
就把那名字,连同不应有的愿望,一同溺死在这十二月黑暗冰寒的水底。无人倾听,无人目睹,无人见证,更无人知晓。
银色细长的睫毛在水中簌簌乱颤,他不想抬头,直到忍无可忍,才用力窜出水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离开保藏了他秘密的池水,裹上更衣室里崭新的毛巾浴袍,他就又是那个萧-诺西阿家的男人了,二十七岁的北海公爵,鼎盛家业与传奇的继承人。
他冷漠、英俊、不苟言笑,而且,毫无瑕疵。
“你没有迷上一个人,你也不可能迷上一个人。”
他对自己喃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