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花果》太微天

3、黛奥蕾拉篇

　　我最后替陛下梳理了下头发，整了整衣服。这时陛下微微睁开了眼睛，看清了是我以后就支支吾吾的发出了一些声音，我忙将耳朵凑过去听，可只听清了一句话
　　“……不要忘记我……”
　　这时我的眼泪就开始流了下来，我说
　　“陛下，那当然了，我怎么可能忘了陛下呢！”
　　也不知道陛下到底听清了没有，总之她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小时候我和两个姐姐一直在利文斯顿侯爵家工作，侯爵夫人很欣赏我，说我乖巧伶俐、善解人意。十九岁时夫人带我拜访了邻近的一座叫巴布罗其的庄园，将我送给了庄园的主人，从此我开始了四十多年的贴身侍女工作。
　　被我称作主人的是个才十岁的小女孩，她叫艾德里安娜，中等个头，削瘦的身材，白的过火的脸上长着些小雀斑。在我报上姓名后，她玩味了几遍就随意的说道
　　“黛奥蕾拉……真是个拗口的名字，以后你就叫奥黛拉了”
　　不由分说，我就告别了我用了十九年的名字，换成了一个与之前一点关系也没有的名字。可想而知我对这位新主人的印象：其貌不扬，脾气又大又倔强，真是太不讨人喜欢了！尤其是在别人告诉我这个象野猫一样的女孩是国王的女儿时，我就更难与她亲近了。不过那时陛下也一样，她不喜欢我，也不喜欢庄园里其它任何人，大多数时间她连家庭教师也不搭理，总是自己抱着娃娃，自言自语的做游戏。
　　当时还能与陛下玩到一起——在我看来应该说是能忍受陛下的人，也就只有杰罗尔德大人了。那时的杰罗尔德大人也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住在自家领地的乡间，除了身份之外与一般的孩子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陛下却很喜欢他，也许因为杰罗尔德大人的性情确实十分谦和可亲吧，即使看到我们这些下人，只要是年纪比他大的他都会以礼相待，跟其它私下嘲笑陛下是个不见天日的私生女的贵族子弟比，只有杰罗尔德大人是真心与陛下做朋友。
　　我跟陛下之所以后来亲近起来，说来也跟杰罗尔德大人有关系。那时陛下的行动是时刻受到限制的，庄园的女管家——一个出生宗室的死板板老处女，对陛下与外界的一切接触都很谨慎，于是陛下只好“收买”我这个侍女替她遮盖行踪好出去找杰罗尔德。这样的事情做不了几次自然就被那位老小姐发现了，而当她要解雇我时，平时对我爱理不理的陛下竟为我闹起情绪来，她不吃不喝，又吵又叫，逼得老小姐只好妥协 ，我也就免了卷铺盖走人了。虽说陛下或许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才拼命挽留我，但当时我的确十分感动，因此也渐渐真心的照顾起这个比我小九岁的主人来。

　　在巴布罗其的生活对陛下来说也许只是她人生中一个并不精彩的开头而已，可是现在看来，那又何尝不是一段最纯净美丽的日子。虽然有死板的老处女，有对自己的女儿视如陌路的国王，有各种蔑视与嘲笑，可是也有着田野间的湖水与森林，有着温和的杰罗尔德大人和脾气古怪但内心单纯的陛下，与日后阿纳德尔王宫的日子相比，那时实在是虽清贫但快乐的生活啊，只是，这种感触往往是事后回首才能深切体会到的。
　　当听到陛下有可能获得王位继承权时，我兴奋极了。长久以来我都替陛下抱不平，国王一点也不在乎她，可陛下却百依百顺，对于得到父亲的肯定有着异常的执着；至于陛下的母亲，我甚至与陛下本人都没有见过她，听说她在陛下出生后不久就远嫁他国，直到陛下执政许多年后，从她夫家才来了一封通知夫人已经过世的信件，不过陛下并没有表现出多么深沉的悲伤来，因为在陛下的记忆里根本没有“母亲”这个概念存在。
　　终于在普雷斯克特家族的努力下，陛下获得了王位继承权，虽然一切都是在秘密进行，不过这仍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只要老国王一咽气，陛下就能堂而皇之的入主阿纳德尔王宫了，长久以来的冷漠、忽视、疏远,那时都能扬眉吐气了，我为陛下在心中暗自喝彩，可是陛下那几天却一反常态的心不在焉，对这个喜讯也没有我预料中的那么激动，直到一天晚上我才无意中明白了个中原由。
　　那天晚上我象往常一样把各房间检查一遍后准备去睡觉，可在一个可以俯视后花园的走廊上我意外的发现了本应在卧室里的陛下的身影。那时刚下过一场雪，在一片洁白雪地的反光下陛下的金发尤其显眼，在陛下的身边还有一个人影，在仔细辨认后我发现那正是杰罗尔德大人。当时杰罗尔德大人正是新婚燕尔，深更半夜他在这跟陛下干什么呢？可当那个一般人都会有的联想还没在我脑海里形成之际，两个年青人相拥而吻的画面已经映入了我的眼睛，虽然在我所在的位置听不见他们两个人在说些什么，但我知道有些事已经改变了。
　　我没有向陛下隐瞒我所发现的这个秘密，我甚至还主动向她询问这件事。身为一个仆人其实我并没有立场这么做，但是我却觉得我应该问陛下，不管她愿不愿意回应我。陛下什么也没说，但是她抱着我哭了，这是陛下第一次在我面前哭泣，我觉得那天晚上陛下就这样从一个女孩变成了一个女人。
　　为什么这两个相互喜爱的人没有结合，我一直不太明白。我甚至私下里问过杰罗尔德大人，他只是苦笑着说我听了也不会理解，我确实不会懂，那些从大人嘴里说出来的陌生词语会比爱情更加重要吗？但同时我也知道，我是我，一个平凡的女侍从，而那两个人一个是未来的女王，一个是未来的重臣，他们的人生怎么会以一个常人的尺度来规划呢。

　　住进了王宫，成为了女王，陛下就不再是巴布罗其那个可以简单生活的少女了。她拥有了更多的权力，她可以极力打扮自己，别人再也不会说她哪里长的难看了；她可以发号施令，别人再也不敢对她视若无睹了。陛下终于可以做到一切她想做的，说一切她想说的，要一切她想要的，可是陛下好像又没有做到一切，申明一切，拥有一切。她还是那么孤独，臣子们敬她又怕她，皇室的亲戚们总与她隔着一层膜，连小孩子都与她处不来。当然这也不能全怪别人，陛下自己绝非一个和善可亲的人，她发脾气，喜怒无常，倔强固执，可又有多少人试着去碰触陛下的内心深处呢？
　　还是只有杰罗尔德大人温和的陪在陛下的身边，虽然不是以朋友而是臣子的身份，但是我知道他们之间的情谊并没有变。可是到头来这也只是个没有结果的梦而已，就在公爵夫人在骑马时意外坠马身亡后，我以为陛下他们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在一起了，可是陛下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们会说是我暗中弄死了那个女人……”
　　“那种谣言有什么好怕的，上天知道陛下您什么也没做！”
　　“可我统治的是那群凡人，而不是上天”
　　面对着还想说些什么的我，陛下摆了摆手。服丧期满后陛下又为杰罗尔德大人亲自挑选了一位更年轻漂亮的妻子。
　　其实随着岁月的沉积，我也说不清这两个人之间暧昧不明的关系到底是什么了，如果说只是主君与宠臣之间的关系，那确实连我也不相信；但是如果说这是爱情的话，我却觉得又比这来的更加深沉。因为陛下完全会为了政治上的利益放弃爱情，但是我相信陛下从来没想过放弃她与杰罗尔德大人之间的这种牵绊，对陛下来说，那种牵绊一定是从那对在田野中奔跑追逐的孩子那延续下来的珍贵宝物。
　　杰罗尔德大人去世时陛下用凭吊的赐封表示了她对公爵大人的重视。亲自题写的墓碑，极其广阔的家族封地，还破例给继承爵位的长子之外的其它子女加封爵位。但是私下里陛下却意外的没在我这个近侍面前有任何表现，但是在葬礼结束的几天后，陛下却忽然没来由的说了句
　　“那个人走了啊……”

　　当陛下最后一片生命的花瓣凋落之后，我们几个长年随侍的侍女就开始为她擦拭身体，穿戴衣物了。按照陛下的遗嘱，我们将陛下结婚那天所穿的洁白婚纱小心翼翼的套在她的身上，为她打理好每一个花边，每一个皱褶。我至今仍无法忘记听到陛下跟我说她要与阿纳德尔结婚时我的那份震惊，因为世上怎么会有这种婚礼呢！但是陛下却平静的说
　　“因为我最终属于它，它也最终属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