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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劝取眼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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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夫人要梳洗了吗?”迷迷糊糊间,听到四喜儿在房外轻声问道。
我稍稍睁开眼,发现已经大亮,时辰显然已经不早了,便含糊地应道:“进来吧。”翻了个身,却落入了一个温暖结识的怀抱中。
“要起来了吗?”我急忙抬起头,正与罗成含笑的双目相对。原来我竟在他臂弯中睡了半夜。
我略带急促紧张,率先低下头去检查一下两人的衣着。只见我和他都只穿了中衣,不过令人欣慰的是,穿戴还算整齐,看来并未发生什么事情。
罗成轻声笑着,凑近耳语道:“放心吧,没有夫人许可,为夫可不敢逾越一丝一毫。”我嘴角牵出羞涩的笑意,才点了点头,却又被他深深地吻了上来。
四喜儿已经推门而入,我听到了放下脸盆的声音,随即帐子被掀起。我连忙挣扎了一下,但未能挣脱罗成的怀抱。四喜儿顿时目瞪口呆,愣愣地看着我俩唇齿交缠,足有几秒钟才反应过来,立刻如触电般放下了帐子,“咚”一声跪在床前,吓得声音直发抖:“将军、夫人,奴婢什么都没看到,也绝不会在外面乱说。”
我狠狠地捶了一下罗成的肩,他无可奈何地松开我,瞪了一下帐外。我低声说:“恐怕是上回被你吓着了,现在还心有余悸,你还不赶紧抚慰一下?”
罗成一笑,掀开帐子下了床,淡淡地说道:“是夫人让你进来的,看到了什么并不怪你。只是当奴才的,若在背后议论主子的是非,却是该重罚的,可听明白了?”
“是,奴婢一定记住。”四喜儿忙不迭地点头。
我白了罗成一记,心想这还叫抚慰?不过他本是前朝国公府里的公子,算是贵族之后,对下人说话早已养成了这种居高临下的习惯,也是无可奈何。只可怜四喜儿平白无故地,又被警告了一通。我看她犹如惊弓之鸟,令人生怜,忍不住扶起来说道:“好了,我们都不怪你,不必害怕。”
四喜儿这才站起来,征询道:“将军、夫人,可要梳洗了?”
我有心让她回去压压惊,便笑着挥了挥手:“不用伺候了,先下去吧。”
见她唯唯诺诺地退出,我轻叹一口气对罗成道:“你对下人的脾气也不小,还是平时的你比较讨人喜欢。”
罗成佯嗔地翻了翻白眼,不忿地说:“还不是怕流言蜚语让你不好受?真是狗咬吕洞宾,不是好人心了。”
“没错,我就是狗。”我抓起他的手背,轻轻啃了一口,拧干了盆中的手帕,递给他。他接过来擦了脸,轻轻地拥着我,问道:“小雅,我们何时成亲?”
我想了一想,回答道:“成亲之前,我想先回一趟鄯阳。”
罗成边替我擦着脸,边问:“所谓何事?”
我在妆台前坐下,梳理着凌乱的头发:“我要上管涔山,拜祭一下义父,顺便告诉他,我要成亲了。一别十年,也不知他在泉下可好。”
“好,我与你一同去,见见岳父大人。”罗成在我身侧坐下,随手把玩着妆盒中的眉笔。
我想到他在朝为官,尚有公务在身,便问:“这一来一回,恐怕得花上二十多天,你可走得开?”
“待我去兵部告个假,应该没有问题。”他笑着,拿起眉笔,忽然说道:“我为夫人画眉如何?”
我好笑地看着他,说:“你会吗?画眉是门高深的学问,可别把我好好的容貌毁在你画的眉上。”
“你怎可以不相信为夫!”罗成把椅子挪近,扶正我的头,抬手细心地画起来。
只见他聚精会神地盯着我的眉,紧抿着嘴,连大气都不敢透一下,那种专心致志的模样,让我忍俊不禁。
“别动,你一笑我可就要画歪了。”罗成皱眉警告道。我连忙吸了口气,闭上眼睛乖乖地坐着不动。
半晌过去了,罗成终于透了一口气,说:“好了。”
我往铜镜里看去,只见柳眉弯弯,说不出的妩媚动人,便笑道:“想不到你粗手大脚的,也能做这种细致的活。”
罗成嘻嘻一笑,说:“那也要看是为谁了。”
“等从鄯阳回来,我们便成亲。你看定在中秋如何?人月两圆,普天同庆。”我把头靠在他肩上,“成亲之后,你是否能每天替我画眉?”
“甘愿效劳!”他把手搭在我肩上,两影相偎。
正在浓情蜜意时,听得小楚在门外禀报道:“将军,尉迟将军和梅姑娘前来拜访。”
“我本还想去拜访大哥呢,他们倒比我先一步了。”我急忙站起来,匆匆替罗成穿好外袍。
出了房门,只见阳光灿烂,看天色起码已是巳正时分了。我心里一惊,说道:“今日居然起得这么晚,难怪四喜儿忍不住来催了。”
罗成笑道:“其实她已敲了多次门,不过你睡得正沉,恐怕是昨日玩得过累了。”
“恐怕也是。”我笑着点点头,更加快了脚步。
将到前厅时,隐约听到外头传来声声婴儿啼哭声,夹杂着一个妇人的低声呼喝:“莫哭,莫哭!将军正有客人呢。哎,你这不听话的丫头。”声音渐低,似是已快步离去。
我奇道:“不知是何人?”
罗成不以为意地说:“或许是哪个下人经过而已,府中有孩子的妇人多的是,不足为奇。”
两人进了前厅,只见尉迟恭和梅姐姐正喝茶候着了。我忙迎上去,拉着梅姐姐的手,嬉笑着说道:“我还正准备去拜访,没想到大哥姐姐居然先来了。”
不知为何,梅姐姐的表情有些尴尬。她抬头看我时,眼睛扫过我的脖子,脸上的肌肉更显的僵硬。她飞快地朝罗成扫了一眼,勉力笑道:“姐姐已不敢奢望你的惦念了!”
“怎么会呢,小雅这年来可想念姐姐了。”我半撒娇地腻声说道。
罗成对尉迟恭作了个揖,笑说:“小雅说得没错,我们刚讨论过成亲的日子,正想到府上去,与两位商量关于纳征与请期之事。”
我笑意吟吟地往尉迟恭看去,却见他铁青,双眼正狠狠地瞪着罗成,似要喷出火来。我一惊,与同样诧异的罗成面面相觑。我探究地看看梅姐姐,只见她神色也颇为不悦,默默地低下了头。
我正待询问,尉迟恭忽地在茶几上用力砸了一拳,震得茶水翻出,沉声道:“小雅!你随我出来,大哥有话问你!”
罗成对他的暴怒甚为不解,不由得阻止道:“尉迟将军,大家都快一家人了,有话何不在此明言?”
尉迟恭冷笑几声,咬牙说道:“好一个罗成!我尉迟恭真是看走眼了!”又扭头犀利地看着我。如刀子般的眼神,使我心里一怵:尉迟大哥并非从不对我发火,在刚认识他时,我俩间的摩擦曾让梅姐姐伤透了脑筋。但是,如眼前这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却是第一次。
我连忙对罗成使了个眼色,摆摆手说道:“你在此陪着姐姐。我跟大哥出去一趟,或许他有什么要紧的事。”
尉迟恭也不理会罗成是否答应,“哼”了一声便转身而出。我急忙跟上,心里纳闷不已。
我跟他来到院中的大树下,只见他脸色不善,目光虎虎地盯着我,胸口一起一伏,看来生的气着实不轻,便忍不住发问:“大哥究竟为何事而生气?”
“小雅,你实在让大哥太失望了!”尉迟恭低沉沙哑,表情更似心如刀割,“想不到一年不见,你竟放荡至此。”
“你说我……放荡?”我更加迷茫了,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尉迟恭抬手指着我的脖子,冷声道:“看看你自己的模样,尚未出阁便与男子如此厮混,当大哥都为你感到难堪。”
我惊慌失措地低头一看,只见肩胛处落下了昨夜的星点吻痕,不禁脸颊绯红,嚅嗫着说:“其实,我们昨夜只是亲热了一番,并没有做越轨之事……”
“你还要撒谎!”尉迟恭猛地按住我的肩头,居高临下地逼看着我,“你都已为他生育过孩子了,还敢说不曾越轨吗?小雅,若你实真心喜欢他,大哥也无话可说。但若是为了秦叔宝而赌气与他交好,却是万万使不得。他以这样的手段得到你,定不会是个正人君子。大哥不能让你一错再错,你最好现在就离开他!”
一番话听得我直愣了眼,想到近日误会不断,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只好无奈地问道:“大哥,你究竟从何处听来的闲言碎语?”
“事到如今,你还想隐瞒?”尉迟恭的眉毛渐渐竖起,犹如上弦之箭般一触即发。
我也被冤枉的有些恼了,脸一沉,严肃地说:“若是真做过的事情,我唐小雅绝不会隐瞒。”
“好!方才我们进厅时,有个妇人正在哄她未足半岁的女婴,你可知道她说了些什么?”
我猜不透他问此话的用意,只好摇摇头,苦笑着随口说道“我如何会得知?莫不是说,那孩子是我的吧?”
“那倒不是。”尉迟恭又冷冷一笑,“我便原话照搬。她说:‘不听话的丫头,你以为夫人喂了你几十天奶水,便可以不认我这娘亲了?’罗成尚未娶妻,这将军府中,究竟有几个夫人?我听知节说,府中上下人,都成你为夫人,是也不是?”
我总算知道了误会从何而起,深感在这府中的人多口杂,不禁无奈地准备和盘托出:“看来是瞒不过大哥了,我确实怀过孩子……”
只说了一般,就见他的脸色愈发地阴沉了,如再不说明恐怕要引出一场火山爆发,便赶忙说:“可那不是罗成的,而是萧帆的。”
“萧帆?”尉迟恭一怔,神情由震怒变得惊诧无比。
我叹了口气,解释道:“在被监禁一年的日子里,萧帆怎可能轻易放过我?毕竟,我杀了他的弟弟,搅和了他的计划,他舍不得将我杀掉,只好这样折磨我了。被罗成救出时,我已将近临盆,可惜受了萧帆临死的一刀,孩子便没了。”说着,我的眼神黯淡起来,心里翻滚着阵阵难过。
尉迟恭按在我肩头的手送了开来,沉默了半晌,终于涩声说道:“原来是大哥错怪你了。这一年中,你一定受了不少苦头。我还以为你是为了秦叔宝,故意作贱自己。”
我忍不住“扑哧”笑了起来,一拳捶在他的肩上:“我唐小雅还不至于如此意气用事。”
“那你是真心喜欢罗成?”尉迟恭将信将疑地问。
“绝无虚假。” 我坚决地点点头。
“我不相信。”尉迟恭摇了摇头,“刚回长安时,你还为秦叔宝魂不守舍,依你的性子,不会这么快从牛角尖里出来。”
“那是从前的唐小雅,”我轻笑着,语气却是坚定的不容质疑:“三个月来,罗成让我想通了许多,不开心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人的目光不应停留在过去。”我转头看着厅里,甜甜地笑了一笑。
尉迟恭忽然自嘲地一笑,似自言自语的说:“原来那个人,即便不是秦叔宝,也不会是我。”
我心中一沉,看着他落寞地神情,心有不忍,遂意味深长地说:“小雅是个懂得惜福之人,找到了可以依靠的男子,大哥应当替我高兴才是。然而眼下让人放心不下的,倒是大哥你了。”
只见他的眼帘倏地垂了下来,并不搭话。我轻叹一声:“人生如白驹过隙,有什么放不开的呢?”
我看他依旧沉默,又继续说:“小雅已嫁作他人妇了,难道你就忍心看着姐姐红颜空逝?”
良久,尉迟恭才长呼一口气:“你和小君的幸福,是大哥此生两个最大的心愿。”说着,转身往厅里走去。
我琢磨着他话中的意思,稍稍松了口气。然而看到他落寞的身影,觉得自己有愧于他。现在无形中,又在他身上加了一个沉重的责任,是否过于自私?我微叹一口气,赶忙快步跟上。
厅中的气氛,也不见得友善。
只听得梅姐姐的声音清幽地响起:“这么说来,我上次来问将军之时,小雅便在贵府中,将军却为何要隐瞒,把她藏了起来?”
梅姐姐的话语,依旧是不徐不急,但也不难从中听出质问之意。看来今日两人竟是兴师问而来。我心下苦笑,却快步走上前堆笑解释道:“都是妹妹的主意,当时伤得不轻,实在不想让姐姐徒增担忧。”
梅姐姐爱怜地看我一眼,猜想罗成也已把我的境况说明,便说:“你看,尉迟大哥一回来,我便迫不及待地与大家见面了。”
我把眼光投向尉迟恭,谄媚地笑着。他轻咳一声,岔开话题问道:“方才罗将军说近日便要请期,莫非日子已定?”
罗成看着我,笑道:“小雅希望从回管涔山拜祭义父,归来后便成亲,日子拟在下月十五。大哥认为如何?”
听他也改口称尉迟恭为“大哥”,我心里不禁一甜。尉迟恭看着我问道:“事隔多年,你可认得回去的路?”
“正要请教大哥呢。”想当初是被他夹在腋下,强行带离管涔山的,中途更是睡着了,又怎会记得回去的路?
“去那小屋,若从东南坡上山会更快。只是我当日要赶路回鄯阳,才未下山绕道,而是直接翻过山头从北麓取道而回。你们此趟回去,可经从宁武古楼烦关入,在关北的小马营村上山,再往祁连泊方向翻过一个山头便可到达……”尉迟恭一边说着,一边用茶水在桌上画了个简图,“只是这么多年,也不知是何模样了。”
或许是他以往常去的缘故,虽说山峦连绵,但从简图中路线也表示得甚是分明。
“楼烦关。” 我当即紧记在心中,却觉得这个陌生的地名听起来有些耳熟。
梅姐姐感慨说:“妹妹便是在这山上长大的吗?我还未去过妹妹的家乡呢。”
“那并非我的家乡。”我摇着头,忽然想起一件事,不禁笑道:“其实姐姐已经去过小雅的家乡了。”
梅姐姐惊奇地看着我,说:“我如何不知道?”
“那日你在梦中所见,便是我的家乡。那把我撞飞的大箱子,称为‘汽车’,是用于载人出门,就似马车那样……”
我说的眉飞色舞,梅姐姐茫然地看着我,如坠入九层雾里,喃喃地说道:“原来真有这样一个奇怪的地方。”
罗成好奇地插嘴进来:“何时也带我去见识一番。”
我朝他吐吐舌头,嘲笑地说:“你还是别去为好,我父母未必就答应这门亲事。”
罗成嘻嘻笑着,满脸毫不在乎:“人道是‘见其诚心,而金石为之开’。我罗成既能打动铁石心肠的唐小雅,更何惧慈爱的岳父岳母?”
我笑嗔地瞪了他一眼,却不由得一阵心酸:“只是路途遥远,我这辈子恐怕也再难见到他们了。”说着,眼眶居然有点红了。
罗成急忙笑着兜转话题:“在此处不也有许多爱护你的人?若日后有时间,我陪你回去便是了。”
我抽了抽鼻子,苦笑着摇了摇头。
尉迟恭忽然上前,执起我的手放入罗成掌中,郑重地说道:“从今以后,我便把小雅托付于你,你一定要好好待她,否则……”
罗成急忙接上,说道:“承蒙大哥看得起,我自当一心一意地对待小雅。”说罢,紧紧握住我的手,与我相视而笑。
尉迟恭含笑微微颔首,眼眸中晶莹闪烁。只是不知何时,他才能摆脱这感情的漩涡,惜取眼前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