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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第三十八回 何日复归来(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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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
……
理宗开庆元年的二月十八,天上飞雪飘落,道上却有三骑冒雪赶路。三骑上分别为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和两个十五、六岁的少男少女,却是从晋阳南归的郭芙、郭襄和郭破虏三人。郭破虏一路行来,只见风雪越来越大,不由有些担忧,叫道:“姐姐,风雪这么大,道上河水都结冰了,可怎么回去啊?”
郭襄笑道:“别急,大姐自然有法子。对吧,大姐?”
郭芙却在想自己的心声,被弟妹连唤数声才回过神来,怔了怔道:“前头不远有处渡口,叫做风陵渡口。我们可以在那歇一晚。”
郭襄与郭破虏对视一眼,嘀咕道:“大姐这是怎么了?在晋阳便心不在焉的,现下我们都回来啦,她还这样。哎,三弟,我们可怎么跟爹妈交代?”
然而她说得虽然小声,但郭芙这些年修为大涨,内力渐深,自然一字不落地听了去,头也不回地道:“襄儿,你说什么呢?”
郭襄吐了吐舌头,道:“说大姐你真是见多识广。这一路上多亏有你,否则我和三弟指不定要吃多少亏。”
郭芙知道妹子脾气,也不以为意,只微微一笑道:“马屁拍到大姐头上了,羞也不羞?”
郭襄嗔道:“大姐!我是关心你啊!” 她一抖缰绳,催马疾行,赶上郭芙,又道,“我说真的,大姐,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大姐很好,没有不舒服。”郭芙给郭襄整了整衣衫,对上妹子天真清澈的眼睛,不由便说了实话,“大姐只是突然想起一些事。”
“什么事呀?”郭襄脱口问出,才惊觉不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不能说便不说吧。”
郭芙捋了捋头发,道:“没什么不能说的。有空再同你讲吧,现下赶路要紧。”
说着,只见道路两边店铺渐多,显是已从荒岭入了城镇。三人驻马停下,郭襄笑道:“啊,果真是风陵渡口。大姐你从前来过?”
郭芙不答,秀眉微蹙:“……这么大的风雪,路上行人只怕都耽在这里,未必还有空余的房间。”
郭襄自然不会介意,郭破虏也说道:“那便在大堂坐坐也是一样。”
郭芙带着弟妹两个走入安渡客店。三人刚一踏入客店,便觉火光明亮,热气腾腾,与外头风雪交加俨然两个世界。郭芙有些恍惚,只听耳边郭襄笑道:“掌柜的,店里还有干净客房吗?”
那掌柜的赔笑道:“哎,这位姑娘您看这里这许多人……”话说到一半,不由一愣。郭襄心中一奇,不及询问,却见忽然掌柜的话锋一转,笑道,“只要姑娘不嫌弃,小老头将自己房间让出来。”
郭襄一呆,却听身边郭芙说道:“哟,这如何使得?烦您老人家让人给腾几个位子出来,我们跟大伙儿挤挤便是。”那店家还待再说,却见郭芙向郭襄和郭破虏的方向怒了努嘴,又道,“我这两个弟妹没怎么走过江湖,今日只当让他们见识见识。”
那掌柜的露出恍然之色,笑道:“原来如此,还是姑娘想得周到。姑娘稍待片刻,小老儿马上为你们安排。”
说着,身子一缩,已隐身到了人群之中。郭襄讶道:“果真市井之间多高人。姐姐,你认识这位老前辈?”
郭芙微笑道:“非止我认识,爹爹妈妈也认识。其实此人的事迹我也曾同你和三弟讲过,你素来聪明,何不猜猜他是谁?”
郭襄嘟起嘴道:“你同我们说过的人那么多,我哪能一个一个猜过来?”
郭芙道:“好吧,我告诉你,这人姓裘。”
郭襄拍手笑道:“啊,我知道了,是裘千丈裘老爷子!怎的他竟跑到这风陵渡来开店了?”
郭芙未及开口,裘千丈却已请几个客人腾出位子,向郭芙扬手道:“……郭姑娘,来这里坐吧!”
姐弟三人走到空桌边坐下。郭芙向裘千丈微笑道:“经年未见,不知令徒还好?”
裘千丈笑道:“托姑娘的福,松儿无病无灾,前些年还抱了个大胖小子。”
郭芙柳眉微扬,含笑道:“老爷子明知我问的不是这个。”
便见裘千丈原本喜气洋洋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哭丧着脸道:“姑娘莫要为难小老儿。这个……这个军国之事……小老儿当年在铁掌山就不理会,现下挪个地方也照样不懂……”
郭芙见他一脸尴尬地只是干笑,也不再为难他,道:“老爷子别介意,我随口问问。”耳中听得店外又有马蹄之声,笑道,“今夜客人倒是多。老爷子忙去吧,不必候在这儿。”
裘千丈笑道:“姑娘请自便。”
——这个人,十年前叫她“姑娘”,十年后还是叫她“姑娘”,从眼神到笑容,乃至额头的皱纹,都没有半分的不自然。
郭芙“哎”了一声,神色柔和。她打发了裘千丈后,见郭襄与郭破虏都眼巴巴地瞧着自己,不由失笑道:“怎么着,跟你们想的不同?”
郭襄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并不答话。却是郭破虏搔着头皮道:“……慈恩大师,好像不是这般模样。”
郭芙一怔,笑道:“……破虏总是瞧得最准。襄儿怎么看?”
郭襄望着裘千丈的背影,想了半天才道:“做人如能做到这位裘老前辈这样,那才是真正的快活。”
郭芙心中一凛,面上却做出打趣模样,笑道:“好呀,我要去告诉鲁帮主,你这丫头才出来一趟,便将他忘得一二干净,连那个‘最快活’的名号都送给了旁人。”
郭襄被郭芙一说,眉间那份淡淡的深思褪去些许,又露出独属于少女的娇憨,哼了一声道:“大姐就会欺负我!”
正在这时,却听郭破虏忽然“咦”了一声。郭襄问道:“三弟?”郭破虏不理,却是聚精会神地在听堂上一人说话,方才“咦”了一声,也是与其他同在听此人说话的客人一起叫出来的。郭襄好奇心起,不知这客人说什么这么有趣,便也跟着凝神去听,却不曾注意郭芙面上一闪即逝的黯然。
她其实并不愿带郭襄出这趟门,然则心知这妹子性子倔强更胜自己,她和黄蓉若强令不许,指不定这丫头便会自作主张跟了出来。与其到时惹得众人担忧,还不如松口让她跟着,反倒能令她老实一些。反正……
这么多年下来,她也没听过有什么“西山一窟鬼”。
记忆深处,有什么人曾经说过,“大不了我们现下就去山西开个帮立个派什么的占了山西地头,让以后的那一群‘西山一窟鬼’只能改叫什么‘东山一窟鬼’、‘南山一窟鬼’的……”
郭芙鼻中一酸,蓦地闭上眼。
忍下汹涌而出的情愫,她强迫自己去听她半点兴趣也没有的“神雕侠”事迹。
然则她的弟妹却显然与她不同。郭襄听得津津有味不提,郭破虏却也双目发光,面上露出向往之色。郭芙无声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郭襄生性豪爽,听到精彩处时,反手拔下头上金钗,笑道:“裘……哎,掌柜的,你拿这钗儿换些银子,今日这顿便算我姐弟三人请诸位好汉喝酒!”
郭芙眼见今日情景与当年越来越似,不禁浑身一颤,眼中闪过一道惊惶之色,却听有人笑道:“怎好让小姑娘破费?掌柜的,这钗儿如此别致,换了可惜。不如拿了这小玩意儿去,反正是不义之财,用之无妨。”
只听“叮”的一声,一块碧绿晶莹的物事落到桌上,却是一块翡翠。
边上有个布衣文士笑道:“小王将军,这块翡翠也是‘神雕侠’自丁大全那狗官府上抄来的?”
那掷出翡翠之人是个威武汉子,闻言笑道:“仁兄这可猜错啦。‘神雕侠’飘然来去,怎会沾染这些俗物?不过仁兄说这是丁大全那里抄来的,倒是不错。”
那文士奇道:“咦?不是‘神雕侠’?那还会是谁?”
那威武汉子未及开口,旁边却有一个中年妇人笑道:“道长这话说的,好像江湖上除了一个‘神雕侠’再无能人了似的。”
那文士笑道:“大娘这话说得有理。别的不说,北有耶律南有宋,北边的耶律公子和南边的宋公子确都是当世武林一等一的青年才俊。他们行侠仗义,名声虽不似‘神雕侠’那么响亮,却也都是响当当的豪杰之士。”
那大娘啐了一声道:“哼,耶律公子和宋公子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说的却也不是他们。”
这时非止那威武汉子和那文士,旁人也都起了兴致,连声催那大娘说下去。
那大娘面现得意之色,道:“你们道我说的是谁?其实便是耶律公子和宋公子的夫人啊!听说这两位夫人乃是表姐妹,都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要我说啊,耶律公子和宋公子若无这两位夫人在,名声未必有那么响亮呢!”
众人听这大娘说法,本都有些不以为然。但郭襄听了却连连叫好,笑道:“大娘说的是,程……耶律夫人和宋夫人确是女中豪杰。”转过头,又问道,“小王将军,那劫了丁大全的人是这几位大娘道长说的人中的一个么?”
那小王将军奇道:“姑娘不知道吗?”郭襄一呆,未及开口,便见那小王将军微微一笑,又道,“不过姑娘便是不知道,你姐姐想必也是知道的。”
郭芙站起身,向那小王将军行了个万福,笑道:“小王将军的记性真好,十年前匆匆一面竟还记得。”
小王将军哈哈一笑:“姑娘多礼啦。不知小武兄和杨先生一向可好?”
郭芙扬眉道:“不好。小武哥回头就给……他师父骂了个狗血淋头,罚他三天不许吃晚饭。”
小王将军不曾留意郭芙只提武修文而不提杨康,只是笑道:“令尊也忒狠了些。”
郭芙微微一笑,说道:“他一声招呼不打地去了临安,把自己折腾得半死不活地回来。显是学艺不精,丢人现眼,你说他该不该骂?”
小王将军点头笑道:“不错,小武兄累得姑娘和师门担心,自然该骂!不过——”他竖起拇指,又道,“他义薄云天,豪气干云,却也该赞!”
他见众人都满是好奇地望着自己和郭芙,连忙解释道:“那将丁大全家中财富洗劫一空,换成银两粮草接济我军的便是小武兄。他在江湖上名声不及耶律公子和宋公子,但是军中却甚是有名。至于这位……呃……”
郭芙不愿泄露身份,便只嫣然一笑,道:“我姓康,小武哥是我师兄。十年前我和小武哥曾与小王将军有一面之缘。”
众人连道凑巧,七嘴八舌地,又将话题扯了开去。
正当那大娘和一个湖北口音的汉子争执“神雕侠”和郭大侠谁更称得上“英雄好汉”之时,却听“砰”的一声,客店的大门忽然大开,一个长衫道士跌倒在地上,口中犹自在喊:“你死了这条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