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记》迟生晚

46、十五

　　“你们的胆子……是不是太大了一点？”
　　伪装成宪兵，光明正大驾车进入监察委员会工作区，霍组长身为资深资优生从来没干过违法乱纪的事情，躲在后面压低了帽子，小声怒骂特鲁兹。
　　“怕什么，证件是真的好吗！”
　　“我说的就是证件！你们竟然让万俟容帮你们搞通行证！跟那种假惺惺的学术派打交道太碍眼了好吗？你们第三特别机动大队的骄傲跟自尊呢？”
　　“能吃别浪费，你管他怎么进去的，方便就行。”
　　“文盲，那叫不管白猫黑猫，抓到耗子就是好猫。”
　　始终坐在驾驶座上不发一言的白河冷冷地看了后视镜一眼：“宅男话多。”
　　“……喂！你说谁宅男！”筋肉人先生炸毛。
　　“反正不是我。”
　　“坐稳。”
　　悬浮车瞬间收起车窗，从慢行观光形态换到快速飞翔形态，直接穿过重重警卫，到达委员会的中央监察室。
　　“你前两天就被关在这里？”
　　“嗯。”
　　穿过环岛卫河，中间的孤岛上，是完全由硅化物隔离的建筑物，三叉戟监察委员会的中央监察室，用来关押重刑犯的地方，最经常是关押莫洛罗贵族，防止其控制低等虫怪，另外由于生物信息素的存在，要经过中间夹层真空带，才能到达中央监控室的主体建筑。
　　白河已经先将纳莫斯黄金进行了静置处理，现在需要的是将白虎的双臂及真言盾中的合金比例提高。
　　“等一下，不是要提高比例吗？那么，重新做……”
　　霍组长没有继续说下去。
　　如果是重新构建白虎的双臂和真言盾，我没有把握，能够让它的动力系统和本来已经有所缺失的火力输出系统像现在一样稳定。
　　而且，白虎的维修，本来就是秘密进行的状态。
　　“只是重新融化而已。”
　　“唔？等等……你是说……”
　　所以，需要绝对静置。
　　以恒定温度和特殊催化剂进行静置熔炼，算是机甲制作工艺的一种，大多使用在光能战后期物资特别匮乏的联盟星系中。
　　与其说是熔炼，有个古老的说法可能更形象，有人叫这个做鎏金。
　　“不过，没有那么简单……。”
　　跟霍美智组长交流了半天熔炼技术心得，白河不知何时已经开着悬浮飞行器过来。
　　“你们打算继续学术讨论到什么时候？”
　　塔森先生跟特鲁兹先生另外有事情要处理，已经不见踪影。
　　“啊，抱歉，宅女和宅女之间比较有的聊。”
　　“……小碧沉，你要说自己是宅女我是不反对啦，但是不要把我也扯进去……”

　　人类联盟有丰富的基地建造经验，坚固的防护罩会保护孱弱的人体，杜绝非母星气体入侵，但在防护罩建成并运行稳定前，所有人在行星上都必须使用防护服作业。
　　吸入异星气体造成的惨剧，在人类联盟的移民史上，有丰富的案例可供查证。
　　我记得最近的一宗，发生在风海星上，一个作业员不甚吸入了一口所在宜居星球的原始大气，回来以后也没有报备，两天后开始高热，皮肤腐烂，那次事件造成六千多人丧生。
　　基地的空气都是循环过滤系统，一旦某个空间区发生空气传染性疫病，大多都会变成死城。
　　三叉戟空中堡垒是如此庞大，其内部被划分为五大功能区，而军事委员会监察委员会在整个堡垒的正中央部位，和动力熔炉相距最远，因特殊建造要求，甚至和其他四大功能区完全间隔开来，连空气循环过滤系统都是单独运行。
　　“真的是因为要确定环境才故意被抓进来？”
　　霍组长疑惑，这种事情让万俟繁队长帮忙看下不就好了。
　　“部分原因。”
　　“需要多长时间？”
　　“那要看空间匙什么时候送来。”
　　“……你和他们联系了？”
　　空中传来“呜呜呜”的风声，在空无一人的隔离带外面，只有智能机器守卫在忠实的履行职责，中央控制室这时已经被切断了监控，这是金斯的拿手好戏之一，监控与反监控。
　　“毕竟，三叉戟的中央智能系统是我主持开发的项目……亚伦博士死的时候还曾跟我讨论过三叉戟一旦撞向亚尔行星会造成什么后果——你知道，他是一个狂热的古生物学家，一直都在探讨恐龙死亡的真正原因。”
　　通信回路里，古怪的老头儿陷入沉思：“唔，要不要真的让三叉戟掉一下看看……”
　　技术宅们每天都在探讨如何毁灭地球。
　　小的时候总是这样的，从基因序列病毒到超机甲直接自爆，再到也许不要那么麻烦就把夸父直接坠毁就可以重塑地球圈秩序，这些讨论每天都会出现。
　　奎尔总会捂上我的耳朵说“小孩子不要听太可怕了”，“有碍身心健康的技术宅是世界上最可怕的生物”、“队长你什么时候来接我我一个阳光少年都要心理变态了”，诸如此类。
　　他们并不是都在开玩笑。
　　夸父关押的罪犯当中，就有曾经利用制造人造卫星城机会实行人体抗宇宙射线辐射能力课题活体研究的一个课题组的科研人员。
　　“宅男话多。”
　　白河再次断言。
　　金斯咳嗽了两声：“白家小子，我可是重新打造了白虎的空间匙，还附赠了动力系统改进说明，另外还赠送了纳莫斯黄金的熔炼器具的大人物，你怎么能嫌我话多！同样的事情是你家哥哥的话，会恭敬地听我说话，还问我是不是口渴！”
　　啪。
　　白河的通信回路单方面关闭，我甚至不用去确定回路的连线信息，因为他已经彻底关掉了手腕上的通讯器。

　　不同于夸父的整体换季，三叉戟实行的是分区季节制，比如开发队所在的C区是有些微凉的初夏，而从监察委员会出来，到了A区，现在是冬天。
　　因为是在城堡内部，完全没有预备到这种情况发生，刚打开悬浮车的门就被冻得缩了回去。
　　常常因此有人觉得，三叉戟比夸父更完善地模拟了母星的气候环境，特别是A区位于理论上的三叉戟北区，和C区所在的南区正好呈现天体的南北极分布。
　　低头俯视亚尔行星，比在月球基地上所能见到的母星要大那么一些的样子。
　　舰桥提供了外部观星台，看我根本出不了车子，霍组长索性开到了平台，交了50个信用点，带我到既有雪花纷飞，又有失重现象的奇妙空间里兜风。
　　“真美。”
　　“组长说这些雪花吗？它们应该不是真正的雪花，由于失重环境的存在，自然凝结雪花到人体能够看到的程度其实是有困难的，抱歉。我忘记说这些雪花原本也不是天然生成，应该是雪晶模拟公司的新产品……”
　　她打断了我的话，将手指放在嘴唇上。
　　“嘘。”
　　“组长？”
　　“很漂亮吧？”
　　“嗯。”
　　“人类为什么要坚持在每个殖民星系、每个卫星城上都要经历四季呢？明明设定成恒温更舒适一点，这个设定真是让人又爱又痛。”
　　“那是因为如果简单设定恒温，长期下去皮肤会丧失自我调节温度和保护功能导致退化。”
　　“真是标准的答案。”霍组长轻轻地笑，艳丽的大美人有四分之一欧罗巴联邦的血统，“那么，简单来说，是不是很漂亮？”
　　“嗯？”
　　“碧沉，如果我们连觉得美丽和感动的能力都失去，那么一定也不会知道什么叫做保护和珍惜了。”
　　单纯地因为很好看，所以一定要看一下。
　　单纯地因为很美丽，所以一定要留下来。
　　这样简单的事情，是不是，一定需要有人来告诉自己，才能够明白。
　　“所以……我们才会做很蠢的事情。”
　　“是吗……”
　　可是吉利亚说，因为如此，我们才不会做蠢事。
　　因为这样，我们才不会毁灭地球。
　　因为这样，即使拥有比别人更强大的力量，却不会去伤害任何人。
　　因为这样，纵使只有自己独处，也不会松懈掉努力的心。
　　人工雪花漫天飞舞，到处飘荡，落在球面壁上，堆砌起来。
　　白河像是完全不受天气的影响，打开了车门从外面进来，丢了套衣服给我。
　　“啊，谢谢……”
　　“你连这些都没有准备吗？”
　　“有准备，不过……我没有想到，有防护服的话……”
　　我不再说话。
　　好像，已经有太久太久忘记了，要经历的事情有这样多。
　　这个世上的事情，有那么多，我只知道他们是什么，却从来也没有见过。
　　真是很失败。
　　PSP的判定没有错。
　　我果然还是没有办法进入第二层关卡里。
　　至少，现在还不行。
　　“你缺乏作为人的基本常识。”
　　他说，你还没有领会你到底要学习什么。
　　“那么你明白了吗？”
　　他注视着我，毫不回避。黑亮的眼睛像是蕴藏着海洋的蓝色，幽深不见底。
　　“我不知道。”
　　“不过大概……比你要擅长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