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花》溯情

21、纵使相逢应不识3

　　百里濯缨被她盯得有些不自然，微微偏开头，目光不经意扫过她腰间碧透的玉佩，不由挑眉问道：“恕在下冒昧，请问姑娘这枚玉佩是从何得来？”

　　凰千寻回到官驿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庭院内悄然无声，甚至能听到泉水汩汩的涌动声和风过树梢的响动。树林中隐约透出些光亮，似乎是燃起的夜灯，青石砖甬道狭长而黑暗。凰千寻垂着头，走得很慢，脚步在地面上敲出“哒哒”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踏在针尖上。

　　“终于舍得回来了？”男人隐怒的声音毫无预警地在耳边响起。

　　凰千寻惊得吓了一跳，不停拍着胸口埋怨道：“三爷，人吓人吓死人！你没事儿大半夜的打着灯笼站树林里干嘛？”

　　“原来你也知道大半夜了！是谁临出门时说晚上回来用膳的？”楚三恨得咬牙切齿，腹中不合时宜地发出些奇怪的声音，顿时又羞又怒……他饿得抓耳挠腮，饭菜热了三五遍也不见人影，派赵思徒出去找，竟在东海饭庄里看见这女人正与百里濯缨把盏言欢。

　　凰千寻有些心虚，讪讪道：“三爷……还未用膳啊？”

　　楚三冷哼一声，继续横眉冷对。“我又没有心上人相约黄昏后，哪里有你惬意舒心？”

　　凰千寻被他凶得后退一步，摸了摸鼻子，干笑道：“你、你怎么知道？”她停了停，挑眉惊诧：“难道你也去东海饭庄了？怎么不也打个招呼……”

　　“谁有那个闲工夫去看你浓情蜜意？”楚三脸色更青，往凰千寻手里塞了个造型精致的锦盒。“人家的大礼都送上门来了，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凰千寻愣一愣，急忙打开盒盖，却见里面两只缠枝莲青花瓷罐，罐内盛的赫然便是千金一两的洞庭飞雪碧螺春，纤细的茶叶卷曲如螺、披毫隐翠。她眼睛一亮，不自觉地微微咬着嘴唇，心中不知是喜是悲。

　　楚三心头堵得难受，此刻却小心翼翼地放柔了声音，试探道：“小千……他、他是不是真的……服了黄泉丹？”

　　他话音一落，凰千寻眼眸中的烟火骤然熄灭，容色苍白得可怕。楚三有些不忍，正要宽慰，却听见她低沉而疲倦的声音。“我告诉他我姓黄，‘绿衣黄里’的黄……他竟说，与他尚在西域的师妹的姓氏谐音……我也不知道，他是真的……还是故意。”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楚三沉吟片刻，悠然一笑，道：“小千，你还真是用心良苦，只可惜百里公子大概听不出你的画外之音……不如我陪你在东海郡多逛几日，然后便启程回京，好不好？”

　　————————————————————————————————————

　　凰千寻点点头，轻手轻脚地收好了锦盒，道：“师哥近日也要返京，邀你我同行，我已允了……”

　　“同行？”楚三双眉紧蹙，好看的桃花眼半眯着，迸射出丝丝缕缕的寒意，手掌挥向身旁的树干，打落了无数碧叶。“凰千寻，你是傻子不成？他已忘了你，你这样缠着他有什么意义？若是不死心，何不直接告诉他你便是他口中尚在西域的师妹！堂堂西域储君连说句话的勇气都没有么？”

　　凰千寻被他吼得脸颊一阵白一阵红，勃然盛怒道：“楚西楼，我和百里濯缨怎么样，关你什么事？用得着你来教训我？”

　　二人相处时间久了，偶尔也有针锋相对的吵闹，然而这一次话音落定，却久久听不见楚□□驳。凰千寻皱眉等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偏头去看，却见灯笼昏黄的灯光中，楚三嘴角上翘，弯成了一个温暖而美好的弧度。

　　“三爷，你没发热吧？”凰千寻伸手去探他的额头，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攥在自己掌心里。凰千寻别扭地动了动手指，反而被他抓得更紧。那只手泛着凉意，又似乎带着诡异的热度，熨得她心里微微发烫。

　　“小千，我要你现在陪我吃饭！”

　　“哎？”凰千寻惊诧于他转变话题之快，愈发觉得当初女皇陛下时时挂在嘴边的“男人心、海底针”是句醒世名言。她看看月亮，劝道：“现在太晚了，吃东西容易积食……”

　　“那还不是你的错？”楚三眉端微微上挑，慵懒中带着几分无赖，像缠着大人撒娇的街市顽童。

　　凰千寻无奈扶额，摇了摇头，道：“罢了罢了，吃就吃吧。不过千万要少食一些，否则夜间腹痛，又要怪到我头上来。”

　　楚三勾勾嘴唇，点头应道：“都听你的，小千……”恰有夜风拂过，吹得树叶哗啦作响，将他的声音吹散在夜空中。凰千寻努力竖起耳朵，却仍然听不真切，只依稀听见他说：“小千……唤我的名字……很好听。”

　　————————————————————————————————

　　返京那日天气大好，百里濯缨的马车早早来到官驿，在门外候了足足半个时辰，楚三却赖在房间里死活不肯出门。众人畏着他的身份不敢催促，凰千寻却全不在乎，一脚踢开房门，拎着他的衣领子将他拽出了被窝。

　　“小千……”楚三在半梦半醒间一把抱住凰千寻，往她肩头靠去，唇边勾着满足的笑容。“做梦也能梦见小千，真是幸福……”

　　他的呢喃中带着浓浓的鼻音，稚嫩而甜腻得宛如蜜糖，又像羽毛轻轻划过心脏。凰千寻突然有些不忍唤醒他，却听他紧接着又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道：“不晓得是不是春梦呢？”

　　“春你个头！”凰千寻额角青筋跳了一跳，一巴掌打在楚三头顶，盛怒道：“楚西楼，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

　　楚三眨眨惺忪睡眼，定定看了凰千寻片刻，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他脸颊一红，扭扭捏捏地揉扯着被面，哀怨道：“小千，你大清早闯入在下的香闺，难道是想占我身子、毁我清白？”

　　凰千寻气极反笑，抓起屏风上的袍子直直甩在楚三头上，道：“本殿对残花败柳不感兴趣，再说你也早已没了清白，毁无可毁……师哥的马车一刻钟后启程，你若是赶不上，便自己回京城去吧！”

　　楚三默了一默，正色道：“小千，我与百里濯缨不能同路返京。你若跟他走，便即刻启程。若跟我走，需先回洛阳再上京城。你自己决定吧。”

　　凰千寻一愣，忽然想起楚三的身份，他不与百里濯缨一路，必是二人阵营有别，走得过近难免遭人诟病。她犹豫了一下，低声喃喃道：“既然如此……就约在京城碰面吧。”

　　“也好。”楚三应得出奇爽快，揉了揉凰千寻的头发，笑道：“其实你能犹豫那一瞬，我已很知足了。待你到了京城，我便派人接你去楚氏别院住下，你乖乖等着我。”

　　“楚氏别院？”凰千寻一惊，脑袋摇得飞快。“不、不用了……我与三爷非亲非故，住在你府上，多有不便。”

　　楚三眯起眼，冷冷问道：“住在我府上不便？住在你那个连身边人是谁都搞不清楚的师哥府上就方便了？还是终于想通了，要成全他的齐人之福？”

　　————————————————————————————————————

　　“楚西楼！你混说什么？”凰千寻怒得脸颊通红，转身就走。

　　楚三轻唤她两声，见她毫不理睬，只得伸手搭在她肩上，将她拉向自己。凰千寻面色微沉、腰身侧弯，抬腿踢向他的手臂，趁他格挡的瞬间，回身劈了一掌。楚三低头避过，单手抓住她的手腕，随即反身一扭。而凰千寻此时已退至门边，又不愿折腾出太大响动给外面人听笑话，不得不转过身来，背抵墙壁，被楚三锁进双臂之间。

　　“是我说错了话，你别生气。我本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怕你一时糊涂，委屈了自己。”楚三一本正经地赔着礼，冰凉的鼻息拍打在凰千寻面颊上，散发着薄荷般的香气。

　　凰千寻见他说得认真，满腹怒气也消了八分，恹恹道：“楚三爷，你我好歹也算共过生死患难，况且这段时日你对我多有照拂，我心中甚是感激，也将你当做朋友，只盼你休要看轻了我。”

　　她义正言辞的调调令楚三忍俊不禁，抬手在她额上弹了一记，笑道：“没良心的傻丫头，我宠你宠得只差把心剜出来了，又怎会看轻你？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又不准我以身相许报恩，我当然要好吃好喝地养着你，一辈子也不为过。”

　　凰千寻捂着脑门，怒瞪他一眼，随后眼珠一转，复又喜笑颜开道：“三爷的命最是金贵，不如直接折现好了……一千两黄金如何？”

　　“一千两？我堂堂楚荆山庄庄主、洛阳王，在你心里只值一千两黄金？”楚三不由气结，皱眉斜睨着她。

　　“那……一万两？”凰千寻歪着脑袋，微微睁大了双眸，墨黑的眼珠里几乎已经映出了两堆明晃晃的金子……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她是直到入了中原，才晓得银子也可以一文一文地掰开了花。

　　楚三瞥她一眼，没好气地抓起长袍套在身上，又毫不避讳地系上了腰带，长发随意用丝带固定在顶心，然后打开房门，柔声道：“走吧，我送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