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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生之无敌狂傲女魔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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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朝一日重生,我从没想过自己会重活在个没有灵根的傻子身上,更没想到,自己刚重生,得知的第一个消息居然是生前的未婚夫居然要成亲了。
“铃兰,你个蠢货!怎么还没收拾好!”
门外的女子破口大骂了一声,横眉冷对着屋里一身七长八短麻布衣裳的铃兰,面色十分不善。
“云中君今日大婚,多亏你姐姐天生双灵根,在云宗内修习,不然我们哪能到这天上人间来!”
那少女旁边站着一尖嘴猴腮的白发老翁,满脸的沟壑皱到了一处,一副刻薄小人模样。
“铃彩啊,我的心肝哎。”老翁讨好看着门外的少女:“早些时候爹就说,别带上这死丫头。”
我顿时觉得有些好笑,方才还没从再世为人的恍惚中缓过神来,却被这老翁逗笑。
想我当年也是三洲六国名声响亮的巫族圣女,三洲六国同辈之中,除了这天上人间常年闭关的云中君,又有谁是我的对手?
就算没有灵根,索魂铃若在手,如今又有几人能抵?
脸上不自觉唇角竟挂上了一丝冷笑,三两步走到那丫头和老者面前。
“铃彩,为什么还不走?”我冷冷出声。心里对她自然是轻蔑居多。
那老翁和她观我如此作态,俱是愣在了原地,连我的话都尚未做出反应,走出了不远后竟才回神。
“你这死丫头,今天倒是转性了,这种时候还沉得住气,我看你忍着何时闹!”
铃彩不满地说着,漂亮的脸蛋上表情十分嫌恶,我却权当耳旁风,眼下唯一提的起兴趣的,怕也只有那万年冰山成亲之事了。
我与云中君云斐珏交往不算多,两族定下婚事时,是我死前三年。
那时我刚十五岁,云宗的人浩浩荡荡,带来一堆又一堆的娉礼,我还没作反应,族里的长辈却断言拒绝。
最终,这婚事还是定下了。
我第一次见他时,他穿着一身白衣,脸上挂着微笑,谦和有礼 ,那惺惺作态的模样实在令人作呕。
一个年岁不大的少女,又怎忍受得了有人比自己厉害,比自己更受追捧呢?
我定然是无法忍受的。
我不知眼下已过去多少春秋,只是这云宗却丝毫未变。
一步步随着铃彩往前走,身边熙熙攘攘的人群也多了起来,铃彩虽然是内门弟子,但我知道,我们真要去云中君所在的天上人间,还需过了重重关隘。
当年我第一次登上云宗时,便是如此,一重一重地过,好像这云中君是天上神仙似的,轻易见不得。
青石板砖铺成的长梯一直绵延往上,这些石板倚靠着陡峭的山崖而建成,是云雾缥缈,难以看见依靠的山崖,只见石梯凌空而起。
当年我来时,自也是被这石梯给吸走了兴趣,只是那时的我非说这石梯也不过如此。
如今一看,确实是宏伟,只是唯一的不同,是石梯上绵延千级的红毯。
“让让,快让让!”我正出神,却不想后面冲上来一鹅黄衣衫女子,大力将我挥开。
她娇艳的脸上挂满了泪痕,哭声凄惨又有几分滑稽,我被她推得一个踉跄,脚下不稳朝旁边倒了去,心下一凉,想不到重活一世,便要如此草草了结。
“你这傻子,走路发什么呆!”铃彩一把拽回我,又使劲一甩衣袖,将我挥开。
“前面的,给我站住!”我刚想反驳,却听她怒冲冲对着前面的女子大喊出声。
然而那女子却没停,哭喊着:“我不信云中君会成亲,我要好好问问他。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成亲,那妖女巫烛分明已死!”
我本不欲计较,却不想这人竟当真本尊的面叫我妖女,真真是气煞了我,若索魂铃在手,我定要这女子跪倒在我的脚下,叫我三天三夜的姑奶奶才好。
“铃兰,我看你真是傻透了,早些死了作罢,活活给我添这么多麻烦,待会我可是不会再抓住你这蠢东西了。”铃兰没叫住人,不满冷哼着上前去。
“铃彩呀,别抓脏了手。”老翁看也不看我,只谄媚我那好姐姐。
“爹,你这老骨头也得稳着些。”铃彩包臂往前,也没给这老翁几分好脸色。
“心肝哎,还想着爹,我的心肝闺女。”老翁感激得涕泪横流,枯瘦的身体在风中摇晃。
我跟着没走几步后,眼前豁然开朗。
天上人间的庙宇楼阁,无论多少次再见,都还是会被唬住,谁都不例外,这天上人间分明是修于绝峭山崖上,以擎天柱支撑,屋落之间云雾缥缈,竹叶被风吹得瑟瑟作响。
我一向是知道云斐钰这装腔作势之人结交了不少天下名士,却也不曾想,不过个黄毛小儿成亲,来的人竟如此之多。
山门处,等着递上婚贴的人排了长长一队。
看穿着打扮,一行人都也不是等闲之辈,我同铃兰这一家子往其中一站,活像穷亲戚进城,那铃彩倒也还算得上光鲜亮丽,我和老翁难免磕碜。
我本想来看个热闹,讨杯喜酒尝尝,也实在是想看看究竟是如何女子,能忍受得住那装腔作势之人的脾性,却不想还得受如此大的折磨,只得百无聊赖地抱手等待。
老翁对此情景却是喜闻乐见,看着所谓云中君有如此大的脸面排场,自己也忍不住挺直了弯了几十年的老腰。
他一面吹嘘着云中君的风光往事,一面谄媚着自己的心肝闺女,这招,对铃彩那家伙,似乎也颇为受用。
见此场景,我心中却有几分不快,实在想出言讥讽几句,却懒得再生事端。
日已上中天,我只觉热的有些发慌,没有灵根的2门口交谈难免虚弱,不知过去了多久,我脸上已冒出了几分薄汗。
我等不得了,这礼不看也罢,人不见也好,我冷着脸,二话不说迈腿就要离开。
铃彩眼尖手疾地拉住了我,眼中暗含警告:“喂,我知道你看见云中君就要闹!他已要成婚,你就是再仰慕,也不能选今天闹,你头上那脑袋不要,我还要命呢。”
我回过头,一脸的冷漠 ,看向她的眼中不自觉染上几分薄怒,我扬起手就要挥开她,听着她这无厘头的话愣了一刻,耳畔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议论声。
“云中君从东洲回来了!”
“那女子便是新娘么?瞧不清长相。”
铃彩见我不动,警惕盯着我,却也没再牵制。
我终于反应了过来,原来是迎亲回来了,想来也是,这个时辰,定是要从这正门迎新人的。
我扯回手,随着人潮望去,远处一队人浩浩汤汤朝这处来,为首的两人一身大红的喜服。
那男子生的面若冠玉,犹如天上谪仙,黑色长发束起披散于身后,薄唇紧紧抿着。
他一手虚虚抚着旁边的女子,那女子身姿窈窕,玉指露出半截,整张脸都被盖头掩住,瞧不出是怎样的模样,只是步履之间 ,优雅姿态尽显。
云斐钰还是和初见时一样,端着一副清高的架子,成亲竟也不改分毫,只是相比当时,他已然长开了不少。
“废话,那是东洲第一美人俞香澹,还需瞧什么模样?定是妙极。”旁边的议论声不绝于耳,我对这新娘,倒是颇有兴趣。
这名字,我却从没听过,当年我在东洲时,还没出这么个人物,天下只知东洲第一霸王巫烛,对我是时常唾弃又惧怕,如今一看,东洲也早已变天了。
“哼!你替她长什么脸?她和云中君结婚,你这么高兴做什么?”
这边还议论着,却不见那云斐钰已经带着身旁的美人朝此处山门前来了,我还想着东洲第一美人到底是如何模样,却冷不丁瞥见那美人俞香澹旁边一玄衣男子。
“那有什么?我仰慕的可不是云中君。”
“那是谁?这世上,可还有比云中君更厉害的人?”
“自然有。我仰慕的,是玄策天机的玄机主,墨不白。”
“那种阴沉可怖的人你也仰慕!简直是疯了!”
耳畔的声音逐渐飘远,我整个人也开始飘忽起来,我从没想过会在这里看见墨不白,若是能见到此人,我定不会来此。
我眼中眼下只容得下这一人,一身玄色衣衫,墨一样的碎发像瀑布一般,丝毫不束,披散在身后,整个人看起来十分阴沉,那绝世容颜也被衬地吓人。
我一直想,他该会成为个无名小卒,原来,玄策天机,竟也还是易主了么?
“他可是能做出造芯的人,天下机关看玄策,玄策的机关术全依赖墨不白。”耳畔声音又一次传入。
我正死死盯着墨不白,恨不得把他的每一根发丝都刻入眼中,忽然手臂吃痛,旁边的铃彩竟直接打了我一巴掌。
“你一直盯着玄机主作甚?他可不像你的云中君那样好说话,若是惹他不高兴,小心把你的心挖出来做机关!”
我恍然醒悟,方才怨恨过重,竟死死盯着来人,连一行人走近了都不曾发觉,好在铃彩打断了我,高阶修士,是能清晰察觉到周围的恶念的。
我连忙移开视线,不再盯着墨不白,然而匆忙间,余光却瞥见了那人偷过来的视线,一双狭长的眼中阴云密布!
电光火石间,我甚至以为他在千万人中一眼锁定了我,连忙低头下去。
墨不白,如果世上要找出个最熟悉我的人,那一定是他。
墨不白这个名字,还是我替他取的。
那年我十二岁,东洲小霸王的名头已然响彻三洲六国,我自出生便是个混不吝的人,十二岁那年随姐姐去不见山狩死魂,在一众死魂萦绕的梦障林中救下了他。
他生来无名,不记得家住何方,我第一次见他,就瞧中了他那相貌,若做我的属下,绝不是个丢脸的。又见他浑身黑衣,连眼睛都黑的可怕,干脆取个名儿,就叫墨不白。
当时取这个名字,是调笑居多的
虽然那时的他又瘦又冷漠,我还是常常捉弄他,惹恼他,他生气时,就会用那双黑黝黝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像是要把我千刀万剐。
族中长辈甚至连同辈之间时常调侃,我将他带回来,实际上是看中了他的长相,要将人圈在身边做童养夫。
这传言开始是玩笑话,到后来竟一发不可收拾,有人竟敢在我面前也敢提起,我心中又轻蔑又觉得可笑,从未在意过,那墨不白却常常被惹得面红耳赤,族里人为逗弄他,常常向他提起。
十四岁时,我发觉他一点灵力也没有,巫族的法术也全然不通,天生就像个与修习绝缘的人,但我还是将他带在身边,做我的手下。
我犯错时,若要受族中长老责罚,我便将过错推到他的身上,他从来不辩解,却死死盯着我,好像恨的牙痒痒。
我有时候实在忍不了他那傲慢的模样,好像他才是主子一样。
我气急了,想来,他一定也不愿意再待在我身边了,我觉得他迟早有一天会报复我。
于是我大发慈悲,让他走,离开我,越远越好。
我再也不想看见他那阴沉沉的脸了,即使生的再好看也不想。
可是他却不走,反而越发冷漠,我记得他那天说:“你想要我死。”
从那以后,他不太爱跟我说话了,我把过错推到他身上时,他也不愿意再看我一眼,偏着头默默受罚。
我还是把他带着身边,却只是把他当空气了,只是偶尔逗逗他,挑逗他,惹他生气,惹他变得阴云密布。我那时候就知道他那句话的意思,他是觉得,我要赶走他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是要逼死他。
我并无此意,我只是厌烦他了。
记忆里,他最生气的一次,是十五岁那年,那次的他,比我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生气,不再只是阴云密布,我觉得,他像个随时要下雷暴雨的人。
那次和我的赌气,一直到了死的那天,他背叛了我。
“小娘子还上前么?”
我正出神,肩膀忽然被拍了一拍,我差点惊地跳起来,那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早已离开,我不满回头。
“哪里来的坡脚,拍我作甚?”
身后是一个一袭火红衣衫的女子,这衣裳穿的歪歪斜斜,肩头竟一缕不着,我视线下移,看着那胸膛处的薄薄几缕,顿时惊地移开视线。
这女子长得十分美艳,一条雪白的长腿在裙纱间若隐若现,可惜旁边的一只脚有些瘸。
我自然也知道这种话会惹恼别人,可正是她先惹了我的,若她要报复,我身上没有灵力,唯一的办法就是踹她那条好腿。
只是这女子却分毫不恼,看向我时,那明艳的眼眸中闪过几分笑意,她又一拍我肩膀,将我转了个方向,凑了上来道:“小娘子,你前面的好姐姐已经走出几丈远了,你刚刚想什么事,这么出神呢?”
刚转过来,我便已看到了,只是我依旧理直气壮,抬手将她的脑袋推远了不少,冷漠地迈步朝前去,铃彩已将婚贴递给守卫检阅。
“娘子好大的脾气,怎就拍了你一下,便如此对我,我虽是个坡脚的,可这天下,对我求而不得的名士,也有百八十呢。”
那红衣女子不知何时又出现在我身后,她贴近了我,胸前那柔软贴着我的后背,天气本来就热,我更加不满地转身,一把擒住她的脸,眼眸向下扫了一转,复又抬起。
“合欢宗的?”我高高在上凝视着她。
“娘子知道?”那红衣女望向我,烟波流转间,又换上一副惋惜之态:“想来也是,来此天上人间的,又有谁是等闲之辈?只是我却不想,云中君那般的人,也会草草成亲。”
她的脸上多了几分多愁善感的落寞。
“离我远点。”我一甩手,在身上擦了擦,往后退开一步,手又抚上她的胸膛处:“你的脚是怎么瘸的?”
说罢,我又收回手,在衣裳上擦净,挑眉等她回答,却见她复又笑起来,笑的十分潋滟:“娘子想知道么?有什么东西可换?”
我挑着的眉头忽然皱在一起,想不到这人也如此惹人恼,我手痒,又想撕扯她,一双玉雕的手忽然将我大力扯过去,我踉跄回头,见是铃彩。
只是她却不看着我,一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眼神轻蔑瞧着那红衣女子
“妙如莲,天下谁不知道你的腿是为勾引玄策天机的玄机主伤的?在这和傻子卖什么关子?我劝你别打她的主意,不然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没意思啊,没意思。”妙如莲手虚虚抚在脸上,半遮着脸,笑着叹惋,她笑罢。
“我当年为偷造芯,的确冒险,因此失了双腿,只是你该好好管管这妹妹,她方才那眼神若是让那人知道,小心难保小命。”
“何须要你操心?”我冷冷瞥她一眼,十分不在意道。
铃彩没说话,恨恨看了我一眼,扯着我上前径直离开了。
“心肝啊,你可累不累,渴了没啊?”老翁早已在旁边侯着,递上水壶。
铃彩渴不渴我不知道,如今累了一上午,我确实已经累了,我抬手去接那水壶,水壶没碰到,却被老翁一掌拍开。
“你这丫头,这丫头!真是!坏心肠哎!”老翁不满地瞥我一眼,嘴唇撅起,满脸的皱子,难看的紧。
我见他如此,更是不满,手疾眼快一把扯过水壶,带着老翁那身干柴一样的躯体晃了又晃。
我拿起水壶将壶中的水一口气喝了一半,又塞回摇晃着的老翁怀里:“伺候不好姑奶奶,等你死了,姑奶奶把你和家里那肥猪埋一起。”
“坏心肠啊!坏!谁生的坏心肠啊!”老翁被我唬住,喊叫着走出挪远了些距离,旁边的铃彩倒是没有什么表示,老翁馒头大汗,却把剩下的水递到了铃彩的眼前。
“心肝呀,渴了吧,喝水。”那老翁举起水壶。
铃彩没接,就着老翁的手将那水壶推了回去,有些嫌弃又有些心疼的模样:“爹,你喝吧,我早就辟谷了,喝不喝都无所谓的。”
那老翁喜极而泣,抱紧了水壶:“心肝啊。”
一路上老翁都在谄媚铃彩,就连接下来去主殿龙吟殿的路上也是如此,我听他那浑浊的声音早听累了,于是便扯谎要找茅房,溜之大吉了。
临走前,铃彩一再威胁,叫我莫闹出麻烦,更莫去疯缠云斐钰,我一一答应,叫她们快些去主殿等晚宴吧。
离开后,我将这天上人间溜了一圈,没深入到其中内院处,在外围看云雾也看了半天,实在有些累了,肚子也开始叫嚣着饿,便想回龙吟殿去找个位置坐下。
龙吟殿是天上人间的主殿,又有楼梯百级而上,我累死累活摸到庭院外,却被外围守卫拦住,我不曾想这进龙吟殿还需要婚贴,可我身上哪来的婚贴。
眼看着时辰越来越晚,太阳已经开始西斜,我也不做纠结,找寻着记忆里的小路一路过关斩将摸到后院的院墙处。
这院墙实在太高,眼下这2门口交谈又实在弱,我翻上去时费了好大的力气,刚爬上院墙,却觉察到一阵强风而过,脸上的竹叶将我的脸扫了一遍,又痒又痛。
我正烦恼着,却从竹叶间瞥见下方一小亭台内,坐着一红一黑两道身影,亭中石台上放着一个棋盘,我观白子似乎隐隐占了下风。
只是两人的脸被亭檐遮挡,看不真切。
“不白,今日之景,当真便是你想看到的吗?”
这声音一出,我立即入梦惊醒,尽量压低身形开始窃听起来。
“……”
墨不白久久未能说话。
“我和俞香澹不过数面之缘,她又怎能甘心……我亦对她无情。”云斐钰停下手上的动作,静静注视着墨不白。
“她心悦于你。”墨不白昂首,黑沉沉的眼中不带丝毫情感,整个人十分阴鸷:“她既心悦,又怎会不甘。不甘的,莫不是你?”
云斐然:“我苦思冥想,一直猜不透你……云宗同东洲的交往不能断,当初有难,我上门求你,既是看在你玄策天机玄机主的身份上,又是看在你同东洲世家的交情上,可你竟以此要挟我娶俞香澹,眼下,我想听你如何说。”
墨书白垂眸,再复抬起时,眼神越发冰冷起来,他手中的棋子瞬间“砰”一声化为齑粉,而后沉闷的声音响起:“你知道。”
云斐钰却沉稳落下一子:“而今,我也只能想到一个原因了,你一直恨我。”
我听到此时,也猜不透云斐钰为何会如此说,只是我的思绪也随之飘远了,十五岁那年,云宗来人提亲时,巫族中那些长老早已知晓,他们此次提亲,是为东洲海底的秘藏而来。
东洲海底秘藏依托天地而生,一直是巫族的圣物,巫族人依托秘藏而生,倚靠密藏吸收天地精华,炼化死魂,为自身所用。
云宗当年统管云中洲,却不想云中洲这个修士云集之地,竟凭空生出了许多由修士所化恶殇。
云宗为保族中太平,族中不少长老前去求秘藏,为此还堂而皇之以求娶我为名,面子上倒也还过得去,可实际上,不过是做些表面功夫罢了。
巫族并无扶危济贫之心,族中长老自然大多数也是断言拒绝,可后来,为了秘藏,已不止云宗人求此,中洲和六国都已虎视眈眈。
族里已无力保下此物,只得寻求云宗庇佑,两派终于也答应了此婚事。
只是没想到,到了最后,我这圣女,从前有多风光之后就有多凄惨。
如今想来却也十分好笑,当初这天上人间的少主云中君为了这云中洲的太平,被当做体现木偶般被那些长老匆匆与我定下婚约。
如今那些老东西全死了,这天上人间风光无限的云中君,还是得为了云中洲的太平 ,和俞香澹成亲。
实在可悲可叹。
我竟也一时不知,大义当真有如此魔力么?值得所有人赴汤蹈火。
我的的确确是个俗人。
我收回神思,却发觉下方出奇的安静,正想他们怎草草结束这交谈,脚下却一个打滑,面朝下地朝地上摔了下去。
完了。
落地前,我心里唯一的想法就是如此。
我实打实地摔倒了地上,声响自然也是大的,一瞬间,我竟生出了胆怯之意。
我不敢抬起头,身体隐隐颤抖起来,虽说我对人世并无太多的眷恋,当初死时,仇人也都没讨到半分好处,可如今,我真真是有些怕墨不白了。
一别经年,我大多处于混沌状态,又哪能同生前做出几大改变,可他却实实在在和从前不一样的,更阴冷,更让人琢磨不透,我已经完全不了解这个人了,可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熟悉我。
我艰难昂首,便瞧见脸上站了两个人,像是早就发现了我的踪迹。我被摔的十分疼,龇牙咧嘴地趴在地上。
云斐钰脸上挂着几分浅笑,清冷的眼眸中倒映出我狼狈的姿态,他朝我伸出了手:“起来罢,下次偷听也该找个安全些的位置。”
“云中君果然心地善良。”我冷冷讥讽,朝他伸出了手,站起来时对上一旁墨不白阴云密布的脸。
他冰冷地注视着我们,眼睛像地狱一般漆黑,看第一眼时,甚至让人觉得他是个魔修,浑身的阴煞。
我的心里实在发怵,他太熟悉我了,我真怕他将我认出来,然后杀之后快。
我亦是如此想法,杀之后快。
“不白刚刚动了一下,我本以为,你会接住这丫头。”云斐钰抽回了手,目光移向一旁。
“我不接。”墨不白移开视线,冷冽阴沉的声音像刀一样刺过来。
云斐钰浅笑着看了我一眼,又抬头望了望天,日头已经快下山了,我似乎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无尽的沧桑,似乎还有悲怆,他静默了片刻,忽然对着我和一旁的墨不白道:“时辰不早了,我该过去了,有兴趣,你们也来吧。”
说到此,他忽然转过身来,瞥向墨不白:“有些事都过去了,你若还恨我,我自也无力挽回。”
说罢,他便转身离开。
我对此境地十分的为难,和墨不白待在一起,我总忍不住想一剑杀了他,想历声质问他,想讥讽辱骂他。
但我不能。
凉风渐起,吹过亭中屋瓦,他那黑色如瀑的长发被吹起,发丝在脸上缠绕,黑色的长发下,那张脸隐在阴影中,看不清他的神色,我正打量着他,却见他突然抬眼望向我:“你是谁?”
我心跳漏了一拍,却还是强装镇定,上前两步在石台旁坐下,背对着墨不白,极力压制内心的不安回答道:“不过是个无名小卒,碰巧听到了二位的谈话,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呗。”
很久我没听到他的声音,心里正打鼓,却听身后又传来一道声音:“你也去?”
我有些奇怪,想直接骂他,但我总不能因小失大,我总要杀了他,这个背叛我,使我灭族之人。
“为什么不去?”我淡淡问了一句,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先一步上前,却又受不了有个如此痛恨我又熟悉我的人在身后注视我,于是又停下,等他上前。
墨不白从来都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现在还多了几分阴煞,若是旁人见了,被吓到也是人之常情,他似乎看懂了,朝前走出一步。
我知道,他定然是恨我的,十分痛恨,从前我说的那些话,对他而言是侮辱,十五岁那年,他从此不再同我讲话,也是因为我说的话。
他要报复我,我本来就不应该恨他,可是我忍不了,我还是恨他了,恨之入骨。
两个人俱是沉默,从前的我,必然少不了逗弄他,如今我却再没这个想法了,况且,眼下的我们,还是陌生人。
一直到龙吟殿的入口处,我都是心惊胆战的,却不曾想,这龙吟殿的门外,还有两个守卫,若我刚才直接过来了,也是进不去了,我跟在墨不白身后,一步步上前。
那守卫见到来人,竟半分也不敢拦,连婚贴也不要,像两尊石像一般立在原地,我竟也沾了他的光跟了进去。
墨不白挺拔的身影挡在我的面前,他的出现,无声之中惊起千层浪,门口交谈的几个小妮子悄悄噤声,若有若无的视线飘来,眼尖的人自动让出了一条道,硕大的龙吟殿内,几千修士的云集,安静过后,是过于刻意的嘈杂。
可惜主角还未上场。
“云宗首座,百年难遇的奇才,今日如此大喜,何不畅饮,何不畅饮!”
嘈杂声中,一道高昂的女声清晰传入众人耳中,又是一阵的沉默,我跟在这罗刹后,只觉得如芒在背,众修士听这声音,首先竟是窥探墨不白,而后才看向声音的源头。
我亦循声望去,只见一身着白纱的女子,墨发利落束起,剑眉星目。只是她身形潦倒,手上还捧着个酒壶,满脸的醉态,眉宇间难掩忧伤。
“衡须长老,您喝醉了。”
“砰!”一声脆响,酒壶被摔了个粉碎,其中却已经没有酒再流出来,丫鬟夏地跪倒在地,整个大殿顿时鸦雀无声。
衡须拔出一柄长剑,剑尖又垂落抵在地上,她踉跄着上前,步履蹒跚,挤开人群竟朝着我这处来了。
“醉了?”衡须轻叹一声,悲伤难抑:“师兄心系云宗安危,云中洲遭难,他去寻的,是至交求援。可今日,他便要同那数面之缘的东洲女成婚。”
她一字一句,在龙吟殿内回响:“我知俞香澹脾性,她虽对师兄有情,却断然不会以此来要挟师兄,那么敢问那位师兄的至交,又是为何如此胁迫师兄!?”
说到此处,我暗暗握拳,这衡须当真是女中豪杰。
而殿中其余人俱是倒吸一口凉气,恨不得当场就遁地离开,脸色愈发严肃起来。
“今日宾客满座,皆大欢喜。可我那好师兄,又凭何一生悔恨?”她走得并不慢,也无人敢挡,一步一步,拖着长剑上前,殿中让出的一条路上,和墨不白相对而立。
末了,她抬起长剑,抵在两个人之间,厉声质问:“如今局面,于他们二人俱是折磨,玄机主到底为何如此!?”
我十分好奇起来,从前在东洲时,墨不白就是个固执又沉默的人,更遑论在如此人声鼎沸的龙吟殿内,衡须一连串的质问,他要如何作答。
墨不白抬眼,身上的气场并未改变,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波动,常年阴郁的脸庞让人不寒而栗,他没有回答,而是侧目淡淡瞥了我一眼,而后绕过衡须的长剑预备走开。
我愣在了原地,他看我那一眼,神色太过复杂,竟让我生出迷茫来,我竟完全读不懂他的情绪,或者说,我从没懂过他?
这重要吗?我盘问我自己。
我正陷入巨大的恐惧和迷茫里,想找寻什么,却听“铮”的一声,衡须一转身长剑凌厉地朝着墨不白而去。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他会死么?我在想。
我本该喜闻乐见,可现在,我真想抓住墨不白,狠狠揍他,质问他,他到底凭什么背叛!?我好吃好喝供养他长大,他凭什么恨我?
可是丝毫没机会了,我再也搞不清楚看。
然而,并未像我预料般,墨不白的身后,凭空出现几十片铁羽,它们整齐排列着,像个圆形的扇子一般,抵住了衡须的攻击。
我还惊叹这是何人的法宝,却见墨不白转身,沉闷的嗓音响起:“造芯。”
他轻轻一唤,那铁羽竟凭空消失,我死死盯着,只见他的手中,多了一个漂浮着精巧的圆形机关,一直旋转变换着。
人群乱了起来,衡须道人一击不成,握剑的手无力垂在地上。
墨不白面色未改:“我不伤你,你所言,俱是事实,可结果不会变。”
他竟会如此理直气壮地回怼,我是没想到的,正惊诧着,抬眼瞧见墨不白手中的造芯下挂着的一银白色小铃铛!
索魂铃。
重活一世,我最牵肠挂肚之物。
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战栗着,这个从记事起就一直陪伴着我的东西,我几乎就要为它疯狂,手指不自觉握紧成拳。
身上却忽然多了股力道,我被人用力一拉,退出半步,我猛然回过头,眼中的怨气还未消减,便见铃彩比我更甚。
“你这傻子不要命了是不是!?方才你为何会在玄机主后面!?”铃彩扯着我的手,话音中全是责怪,我却充耳未闻,一心系在索魂铃之上。
我偏头死死盯着墨不白,见他似乎也正垂眸沉思,我心知这是我唯一的机会,玄策天机在中洲,今日过后,便再难相见。
我一咬牙,默念起巫族的禁术,逆行经脉中的灵力,此女身无灵根,我强行冲脉,身上的痛苦自是不必说。
铃彩挨我太近,她一脸的狐疑,扯了扯我衣袖,皱眉道:“疯丫头,你又在风言风语什么?”
最后一个灵脉冲破,一股腥甜的血液涌上喉咙,我本想强吞下去,却还是忍受不住,鲜血顺着嘴角淌了下来,铃彩还未回神,我已一把拔出她腰间的剑。
“借剑一用。”
我丢下一句话,用出最快的速度,将逆行冲脉而得到的这片刻灵力,孤注一掷地朝着索魂铃刺去。
电光火石之间,所有人只瞪大眼睛,看着我飞出去的身影,长剑切断了索魂铃和造芯的联系,我亲眼看着它掉落,一秒两秒。
身旁的衡须道人朝此处靠近,我能感受到她飞扬的发丝,而后铃彩阻止不及的模样,殿内的修士都把目光放在此处,龙吟殿的宏伟真正刻入我的眼眸,旋即便是一阵白光。
我只觉得天旋地转,好像这些东西都随之远去,意识逐渐开始混沌,等我再度恢复清明时,眼前已换了幅图景。
我处在一还算开阔的房间内,房内装饰简单素朴,却整齐有序,矮小的木床上,被褥叠放地整整齐齐,我却在房内枕头上瞧见了一个人形木偶。
这房间我再熟悉不过,这不就是曾经在东洲时,墨不白的寝居么?
眼下,我大概是回到了过去,细细一想,恐怕正是索魂铃的缘由,索魂铃不仅索魂,亦会索怨,墨不白竟将这索魂铃带在身侧,这索魂铃定是索了他不少的怨的。
而今我将索魂铃夺下,却不想这索魂铃竟将它昔日的主人拖回来墨不白内心最深的怨恨处。
我倒是真有些好奇起来,这墨不白到底是如何的怨如何的恨,才让他看起来如此的阴煞。
我正想着,门外却响起沉稳的脚步声,我站在屋内,透过门缝便见墨不白一把推开木门走了进来。
好在这是幻境,他无法察觉到我的存在。
这时的他也是一身黑衣,身形瘦削修长,却远不如外面那罗刹,此时的他却已经成天阴沉着脸,眼眸阴郁漆黑,正是他十六岁时模样,亦是我十五岁的那年。
他身上穿着一件玄色修身长衫,一眼不发地朝着床上过去,拿起枕头上那个浑身漆黑的木偶,我随着走近,看见木偶上刻着几个字:“不白。”
这木偶雕地十分潦草,特意将五官雕地奇丑无比,身体肥胖,四肢像木材一般干瘦,脸颊旁分别刻下“不”和“白”二字。
正是出自那时我的手艺。
只是我却不想,这刻来嘲笑他的木偶,竟被他带了回来。
当初我刻下时,蔫坏地把木偶递到了他的眼前,笑着比划了好一阵,见他一眼不发,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怨恨,我便将那木偶丢到他的脚边:“没意思。”
我正想着,回过神便看他将木偶小心翼翼地放到了盒中,上了锁放到枕边。
不过是十六岁的少年郎,当真是傻的可以。
我冷笑着,他站起身,坐到案前,磨墨,抬笔,端正又刻板地画起机关图纸。
想不到他竟这么早就对机关术感兴趣了?
他安静又沉默,作画时更是如此,只是这静默不一会便被打断。
“不白!不白,你快出来!”
清脆的少年嗓音由远及近,不一会便见一个年岁不大的男孩跑了进来,满头的大汗,他呼呼喘着气,见墨不白一如既往地固执坐在原地:“我在前山一直找不见你,你怎么坐在这里?今日不难得见你不在圣女身旁。”
我记得这少年,他也是外族人。
墨不白动作依旧,冷硬回答:“她嫌我脸色不好,近几日不让我跟着。”
他说罢,依旧垂眸,浓密的睫毛下打出一片阴影:“你找我什么事。”
少年呼吸终于平稳了不少:“今早云中洲的云宗来向圣女提亲,我说你怎么不在。”
墨不白平稳的动作一滞,笔尖重重按压在纸上,我走近了一看,那半成的画已经被个大大的墨迹毁坏,他终于舍得放下笔抬眸:“提亲?”
“对啊。”少年点点头:“听说对方是云宗首徒,天下第一的剑术……叫什么,云、云斐钰,云中君。”
我亲眼看着墨不白将自己的双手死死握住,力气过大,指尖都已泛白,而后,他整个人都变得阴恻恻的,他复又低下头,像往常无数次一样:“巫烛呢?她怎么说。”
“长老们好像不大同意……”少年连忙一拍脑袋,大喊一声:“跟你说半天,差点把正事忘了,长老现在叫你过去呢!”
墨不白似乎还有千言万语要问,却全隐藏在了他那汹涌的阴冷中,他站起身,脚步不似来时沉稳,显得有些不同寻常的踉跄,我看着他跟随少年走了出去,连忙追上。
到前山时,族人们聚在正厅外,我看到墨不白跟随那少年挤开人群走了进去,然后视角一转,看到了正厅里的几个长老,以及年少轻狂,保臂站在一旁,傲慢无比的自己。
十五岁的巫烛脸上还挂着嘲弄的微笑,看见墨不白走进来,她先是一皱眉,而后不满道:“你怎么来了?”
大长老奉婆婆上前,将拐杖重重杵在地上:“我让过来的,怎么了?”
我看见自己瞥了瞥嘴,一摆手:“只是问问,长老动那么大的气干嘛。”
奉婆婆斜睨了一眼我:“那云宗来此提亲,必是为了秘藏,我巫族在东洲,向来与世无争,并不想卷入那漩涡里去。”
她说罢,瞥了一眼墨不白,我顺着视线望过去,看见的便是墨不白那正死死盯着那时的我,可我正百无聊赖地玩着手中的铃铛。
“族中长老几番商议,最终还是觉得,你嫁过去不妥,可那毕竟也是云中洲第一宗派,我们若断言拒绝,两方面子上也都过不去,倒不如,你现下便同不白这孩子成亲,断了他们想法。”
奉婆婆咳了一声继续说道:“你二人从小一起长大,不白这个孩子样貌出众,天底下也找不出几个比他更好看的,配你再合适不过。”
我离墨不白最近,不放过他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生怕找寻不到他的怨从何处。
他听到奉婆婆这话后,那常年阴云密布的脸上,竟有片刻的放晴,黑沉的眼眸里荡开一抹亮光,然后他带着隐隐的期待和害怕,将目光放到了玩铃铛的我身上。
我看见自己突然炸起,将铃铛挂回手上,脸上的表情先是不解,再是轻蔑,嘴角的笑也挂不住了,全然是不满。
“婆婆说什么胡话,且不说,我们根本不需要那劳什子的面子,直接拒绝了他们又能如何,毕竟求东西的,可不是我东洲。”
我说到一半,又抱臂,冷哼一声:“在者,凭墨不白他也配么?成天阴着脸,好像我是他苦大仇深的仇人一般。若我真要嫁,为何不嫁那世人眼中风光霁月的云中君,反而嫁这么个仆从,墨不白这个无名之辈?”
少女话音刚落,墨不白便沉默地走出了前厅,那边的我还在和奉婆婆争论不休,我看着墨不白离开,便随着追着出去。
前厅的争论声音还源源不断传来,墨不白一步步离开,脚步虚浮。
声音逐渐飘忽,越来越小,直到消失,我看见墨不白在前山的山门前停下,他一拳砸在山门处的石台上,顿时满手鲜血,脸色惨白起来。
他一言不发,静默站着,鲜血顺着手指滴落而下,我看见他就着鲜血在石台上一笔一划地写:云斐钰。
他写完,握紧拳头,又是奋力一拳,石台应声而倒,山门处无人发觉他的身影,天空灰暗一片,阴云密布,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我看着他朝山门外走,一步步离开,雨越下越大,他像是个孤注一掷的囚徒,整个人散发着森然的冷气。
我想追上去,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再上前半步,但我知道,他这次并没有离开,他真正离开东洲,是我十七岁那年。
眼前的景象又开始模糊起来,幻境的山峦雨水逐渐模糊。
我默默转身,拼命奔跑,想抽光全身的力气跑回去,再见那个意气风发的我一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叮铃”索魂铃清脆的声音响起,平稳地落到了我和墨不白之间。
意识回笼的瞬间,硕大的龙吟殿内,我和周围所有人都格格不入,无论是身上破旧的布衣,还是胆大包天的举动,我已经不可能退了,今日不是我死,就是墨不白亡。
我终于得知他对云斐钰的恨从何来,他恨我那时侮辱贬低的话,恨云斐钰的高傲,可是我看不懂,幻境里他的期待和落寞。
我不想懂了,我越深想,越痛苦,我怕到时候我谁也不敢恨。
这具身体的痛苦还折磨着我,嘴角的鲜血顺着衣襟滴落,我单手撑着剑,抬眼时,终于瞧清了墨不白被睫毛遮挡的眼眸。
痛苦、悔恨、惊喜和挣扎,在他那地狱的眼睛里交织纠缠,我以前,只觉得他的眼睛是波涛汹涌的恨,现在一看,哪有这么简单。
他是恨我的,我知道,他恨我是绝对的。
我拼尽全身最后的灵力,再次提剑,这一次,直指墨不白的咽喉,剑身如寒玉凛冽,我闭上眼,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腰上忽然传来一股出奇的大力,我的身形牢牢钉在原地,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猛然睁开眼,便瞧见死死拽住我的铃彩,她那明媚的脸上全是责怪,比任何时候都要严肃。
“你管什么闲事?”我恶狠狠质问她。
她只是瞅了我一眼,动作丝毫没有改变,眉头死死皱在一起,毫不保留地责怪,却并非厌恶。
失去了最后的机会,我凌厉的眼神一扫,愣愣看清挡在墨不白前的一机关偃偶,身形高大,除却四肢关节处的连接缝隙,几乎和人一模一样。
那偃偶手持双刃,眉目悲悯,却毫无情感,死死盯着我。好似下一秒就要出动,我毫不示弱回望着,剑拔弩张之下,铃彩抱拳跪倒在墨不白身前。
“玄机大人,我这妹妹从小就傻,今日得见如此场面,一时失了魂,又胡闹了,还望玄机大人见谅,饶了她罢。”
我清晰地看着铃彩跪下,接触这么断时间,我第一次瞧见她如此和蔼模样,她瘦小的身体跪倒在那机关偃偶前,却不显得孱弱,但我知道,她十分忌惮着这偃偶。
我眼皮一撩,回望着墨不白,他的视线从未落到过铃彩身上,只死死盯着我,好似要吃了我一般。
偃偶再次动起来,想要越过铃彩径直来到我的身边,我看见它指尖的丝线,丝丝缕缕地快速移动,哪怕是一根,都能取了我的性命。
“求玄机大人,绕舍妹一命!”铃彩的声音不大,却在鸦雀无声的龙吟殿内幽幽回想,她固执跪在原地,岿然不动。
机关偃偶哪能听得懂人话,一步又一步。
“造芯。”墨不白沉闷,沙哑的嗓音响起,殿内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片刻后,他再度开口“回来。”
造芯在被喊住的一瞬间就停下了动作,它僵硬转过头,似乎有些迟疑:“主人?”
墨不白确实加重了语气:“造芯。”
顷刻间,那机关偃偶变为了一小物件,重新漂浮于墨不白掌心。
“你还是这样。”他看着我,眼神森然,周身的气场更冷,他咬紧了牙关,喉咙紧了紧,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沉默代替。
半晌后,他那沉闷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以为我会杀你。”
这是一个陈述句,他说的十分肯定,我亦没有反驳。
“一次机会,你走吧。”
我没理清他话里的意思,他从来都是如此,说的话没头没尾,让人琢磨不清,我不是谁的应声虫,没兴趣琢磨别人,说话含糊其辞的人,我也没义务去理解。
逃过一劫,我心里却没多少愉快,他原来早知道我的身份,也是,我哪能逃脱他的法眼呢?
我没转身,却是朝前迈出一步,想捡起地上那令我魂牵梦萦的东西,只是我的指尖还未触碰到,一根极细微的丝线飞出,将我那铃铛缠了去。
我昂首,只见墨不白的背影。
怪人。
我心里暗骂,实在是受不了那如芒在背的视线,转身就要离开,铃彩却站了起来,一把扯住我的手,要将我往外拖。
不少人已收回视线,我被他拖着,十分的不满,这实在是太丢脸了,在这么多人面前,一点面子也不给我留,旋即挣扎起来。
我刚刚消耗了太多的灵力,这身体被我强行冲脉,已然虚弱至极,我挣脱不得,便听她道:“看我怎么收拾你!你这傻子!”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像是等不得要对我动手了。
“我今天就得好好教训教训你!”
我气急,哪受过这种委屈,刚被拖到门口,迎面撞上了两个新人。
云斐钰修长的手握住被盖头盖住的新娘,他的手如此平稳,那新娘却微微颤抖,新娘走步含羞带怯,身后跟着一条长长的队伍,手捧各种喜物。
“礼都要开始了,两位不若观完再走罢。”云斐钰目光平淡地看着我,淡淡询问着,却似乎并不在意答案。
我感受到铃彩握着我的手一紧,连忙拉着我退到一边,让出路来:“云中君所言即是。”
她说罢,便死死拽着我的手,拉着我到一旁坐下。
旁边的老翁吃着瓜果,早已乐不思蜀,我坐下,尽量离铃彩远些,瞧瞧打量着云中君。
这一看不要紧,却正对上对面那罗刹的眼神,他面前的东西都还未动过,那造芯不知去了何处,索魂铃也不知所踪,墨不白当是刚抬眸,看见我后,他又低下了头。
今天这场婚礼,便是此人一手策划,我不知这位当事人是如何的心情,我实在无法猜透他……他向云中君的报复,单只是让他娶个不爱的女子么?实在奇也怪哉。
他到底是恨云斐钰么?
我想不通,便不再想,端起一盏酒灌进喉咙,烈酒刚一下肚,我猛烈地咳嗽起来,礼乐声音在耳畔模模糊糊地响着。
大殿中央的一对新人各怀心思,我看着那个为大义一次次牺牲的人,想看透他心中所想,可我还是不懂。
我原本以为,我能轻易读懂任何人,却发觉,这些不过是年少时狂悖的少年傲气。
云中君,如今他是维护了云中洲太平的喜悦居多,还是沦为大义祭品的苦涩居多呢?
我如是想着,身上经脉的刺痛叫嚣着,我一一强压,不知灌了多少酒,我已察觉不到身上的苦楚,眼中只有重叠的虚影。
一直到结束,我都处于混沌状态,铃彩拉扯着我,老翁抱了满怀的奇珍异果跟在身后,云宗首座如此盛大的婚礼就此结束。
我还该恨其中的谁?
灭族的仇人,早在生前我便釜底抽薪,一一将他们千刀万剐。
如今只剩下一个背叛我的亲信属下。
可我还该恨他么?索魂铃当真于我如此重要么?
我想不通,也找寻不到在世为人的意义,或许,我还是死了好。
我如是想。
我已经没有力气从来了,也没有勇气再去质问。
走到门口时,铃彩停下了,我迷迷糊糊感受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从身旁过去,看着他们好奇打量的目光,然后抬起头。
身前挡了一个人,一身玄色衣裳立于殿外,和夜色几乎要融为一体,恍惚间,我似乎看到了十七岁时,他说要走的样子。
“你什么时候开窍了?终于舍得不赖在巫族了,墨不白,你别找麻烦行么?”那时的我如此懒洋洋靠在门框上,如此对他说道。
“我要走。”他重复着,阴冷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带着固执的决绝意味。
“你跟我说什么,路就在脚下,没人拦你。”我还是轻蔑,甚至几分不满,我忍受不了他这态度。
我隐隐的害怕。
其实,也不是非要他走不可。
他虽无用,可在东洲之内,我巫烛难道养活不起一个人么?
墨不白很固执,但我也同样,我固执地厌恶他,辱骂他我的固执或许比他还深。
殿外冷风萧瑟,我被吹的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看着早已转身垂眸看着我的墨不白,愣愣问了句:“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不让你走。”墨不白盯着我的一举一动,平淡地挤出这几个字。
“什么?”我踉跄站直,眯眼看着他:“你刚才说,给我一次机会。”
“后悔了。”墨不白道。
“你恨我么?”我继续问。
“恨。”他答:“我……”
我看他张了张嘴,千言万语堵在了他的口中,他又一次用沉默代替,我从来看不懂他的沉默,从前如此,今后也是如此。
“我后悔了。”他又说。
我久久没有说话,他固执地看着我,要等我做出决定,似乎只要我说出拒绝的话,他便会不由分说地将我带走。
我醉醺醺地靠着铃彩,她的身体绷成了一条线,警惕地死死盯住墨不白,殿外站了形形色色的人,全是一副惊诧的看戏模样。
“你离开,我很痛苦,一直都是。”墨不白说。
我有些累了,想快些找个地方歇息,即使是个破草床也行,眯着眼,眼中朦朦胧胧,只有墨不白。
其实,无论如何,我也是怀念在东洲的日子时,这个世界上,见证了少女时期所有轻狂傲慢,意气风发的人,如今只有他了。
“多久了?”我问。
我死了多久,他离开又是几年?
“一直是,十年都是。”墨不白有些急切,我眼睁睁看着他挪了挪脚,然后定在原地,指尖紧握,快要嵌入肉中。
他眼中急切的情绪快要喷涌而出,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努力地想要向我说话。
他还是不解释自己的后悔,痛苦和折磨,他只说自己后悔了。
是后悔背叛,后悔离开,还是后悔让云斐钰成亲?
十年,比相伴的日子还要久。
“你若强要我留下,便不再折磨了么?。”我说。
分开是痛苦,在一起也是折磨。
我对他,有什么感情?
说罢,我身边的铃彩先一步做出了选择,她死死扣住我的手腕,眼中燃烧着怒火,看向墨不白时,身体微微发抖,却不表现出丝毫的胆怯。
“玄机大人,无论如何,她也是我妹妹,你做什么决定,亦或是她自己想要离开,都不算数。”她一字一句,说的掷地有声。
铃彩一语罢,不待任何人作出反应,便大步流星略过墨不白,老翁追到了身旁,肚子已经吃的大了一圈。
我恹恹欲睡,思绪乱成一团,经过他身旁时,我见他分明动了,但却迟疑了,在我说完最后一句话时,他就已经开始动摇,他痛苦挣扎着,嘴角抿成一条直线,整个人陷入一种阴鸷的状态,一言不发,咬唇盯着我,似乎还带着央求之态。
我走的其实很慢,可他定在原地的时间太久,离开时,我听见他沉闷沙哑的声音,轻声说了一句:“那你呢,是怨我让云斐钰成亲吗?”
我借着酒气,苦哈哈地大笑着,铃彩在耳边喋喋不休地辱骂着,老翁颤颤巍巍跟在一旁,偶尔附和两句,要将珍藏的瓜果递给铃兰,却又害怕铃兰真的接过去。
我被她骂的烦了,拼尽全力将她一把推开,自己歪歪斜斜站稳了,她被我的动作气的不清,眼睛瞪的像铜铃一般大,气冲冲又要来拧我的耳朵。
“我不是你妹妹,你不是知道么?”我冷冷一瞥她,厌烦地拢了拢身上的麻布衣裳,闭眼深呼出一口气,转身欲走:“你们自己走罢,别来烦我。”
我说罢就要离开,铃彩不由分说地上前来一把扯住我的手腕:“走什么走,天这么晚了,还不回家,你这傻子疯什么!”
我一把推开她,自己一个踉跄差点倒在地上,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我讥讽道:“到底是谁在装疯卖傻?”
铃彩死死咬住嘴唇,几步跑上前来,死死拽住我的衣领,一通动作下来,我们的衣衫都已乱了,她喘着气,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却久久不落下来:“那你倒是把她还回来呀!你在这里,就是我妹妹!除非这身体死了,不然我就一辈子管着你!”
她大喊着,一把把我撂翻在地,拖着衣领往山下走。
“老爹,你还不快跟上。”她一面走一面说。
我只觉得喉咙发紧,一股苦涩之味蔓延过四肢百骸,连反驳的心情也没有了,要说出口的话全堵在了喉咙中,任由她将我拖到云宗弟子的居所。
她是天生的双灵根,虽然不愿承认,但这的确是修士中难得一见的奇才,所以有独立的院子,还混了个大师姐当着,也不奇怪。
入睡时,天已黑透了,我喝了太多酒,头晕脑胀地睡到后半夜,却怎么也不安稳,翻来覆去也睡不着觉。
月色透过窗户照进来,酒已醒了大半,萧瑟山风吹的我浑身发冷,我随意套了件外衫,孤注一掷地走了出去。
我在庭中逛了又逛,胸中堵着的那口气实在无法纡解,索性到檐下抓了个小丫头来。
“墨不白呢,他回中洲了么?”我冷着脸,擒住她的下巴询问。
那丫头被吓的不轻,这正是我想要的效果:“玄、玄机大人在偏殿落脚了,明日一早就走。”
我得知这一消息,立即让丫鬟带路,随着夜风到了偏殿便放她走了。
山风阴冷萧瑟,吹到身上却让我无比清醒又迷恋,我站在海棠树下,一步步走近木门。
大门敞开着,墨不白手上还端着一杯酒,自遇到他,我很少见他喝酒,他对一切都表现的那么冷漠,喝酒这种事,好像不存在他的人生中。
他喝了酒,头微微垂着,眼皮却撩了起来,浓密的睫毛下,蛇一样阴冷的眼眸锁定了我,他手指蜷缩起来,似乎在克制什么,最终又低下头去,比任何时候都要显得沉默。
“索魂铃。”我一步步走到他跟前:“在你那里并没有什么用,我此生唯一牵挂就是它,你还给我。”
他没有说话,默默放下手中的酒杯站了起来,从前还能平视,如今我要昂首对他,不过这样的视角,却也能让我看清他被黝黑浓密的睫毛遮盖着的呼啸着的、狂野尖叫着的眼眸。
我没有说话,或许眼下,这些都成为了不必要的争端,我只用冷漠的眼神看着他,看着他沉默地抵过索魂铃,挣扎着放到我的掌心。
我听见铃铛发出一声“叮铃”的脆响,而后,他的话语在耳畔逐渐模糊。
“我……”
顷刻间,天旋地转,我再度睁开眼时,眼前图景早已不是那院中,我迷茫看着四周,白茫茫的一片,天地为之失色。
这还是东洲,正是巫行山外。
天空飘着鹅绒大雪,零零散散地往下落,树尖挂着几尺长的寒冰,地上的积雪快到膝盖弯处。
当是又被索魂铃给送进了幻境之中。
我皱眉找寻着墨不白的身影,很快在远处瞧见了移动着的,一抹黝黑的身影,由远及近,雪花被踩踏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越来越清晰,他走近后,我清晰看见他身上落着的一层积雪,霜冻住了长长的睫毛,显现出几分脆弱病态之美。
这时的他同外面的墨不白已然有些相似,只是更显瘦弱,脸色更加苍白。
这是他十九岁,我十八岁的那年。
我跟在他的身后,一步步靠近巫行山的山门。
山门处蹲两个老头,一胖一瘦,生了一堆柴火,两个人围着柴火,火堆上架着个刚剥皮的兔子。
墨不白身上穿着的,是中洲第一派,玄策天机的弟子服,他步伐沉稳,默默走近两名老者。
“哪来的小子?要进山么,拜帖何在?”
墨不白没有说话,只冷冷抬眸,像尊木头般,定定注视着巫行山内,什么动也不动。
他在原地站了好半天,那老者见他不说话,便有些生气。
墨不白充耳不闻,仿佛身旁的人都是空气一般,他像与外界隔绝了,天地之间只剩下这么一人,在茫茫大雪里,不畏严寒,注视着山门内,任风吹刮,雪花落了满身,染白了他的头。
他犹豫挣扎片刻,我在一旁正奇怪着,按理来说,这个时候,他不在中洲待着,为何会跑到此处来?
正奇怪着,就见他最终下定决心一般,沿着来时的路,转身便要离开。
那老者见来人举止怪异,气冲冲将兔肉一收,斜斜睨了墨不白一眼:“过些日子,便是我族中圣女大婚之日,外人来此,没有拜帖,一律不准入内!”
墨不白转身的动作一只,随即腾地一下转了回来,双目迸发出死一般的森冷气息,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去跟巫烛说,墨不白于东洲历练,途径此处,我要见她一面。”
那老者哪里愿意冒着风雪跑回去,他张嘴就要回绝,却被墨不白阴沉的模样吓了一跳,哆嗦着答应便跑开了。
另一个胖子留在原地,满眼是对烤兔的渴望。
我忽然记了起来,死前的第三个月,我的确在山门前见过他一面。
那时的确已临近我与云斐钰的婚期,只是变故陡生,三洲六国觊觎秘藏之辈越来越多,甚至以铲除妖女为由,集结不少宗派要攻下巫行山,取我全族秘宝。
他们以堂而皇之的理由,说我巫族世代修炼邪术,以死魂为媒介,炼化怨气为己所用,巫族圣女纨绔傲慢,为非作歹,祸害东洲百姓,要讲我巫族全族杀害。
族中长老心中大势已去,早已秘密商议要将此婚事作罢,我倒是喜闻乐见,可那时,各方的压力已让我焦头烂额。
最直接的打击,便是两个月后,一群人攻上巫行山时,曾经的族人反对我喊打喊杀,要将我献祭,以换族内太平。
当真是至愚至悲。
不一会,那老翁气喘吁吁跑了,回来,身后一个人也没跟着,肉眼可见墨不白身上的煞气更甚,老翁喘出一片白雾,扶着石台道。
“圣女说了,她也忙着筹备成亲事宜,哪里有空见你这种低贱卑劣之人,让你哪里来的滚回哪里去,既然走了,就一辈子不准回来。”
这的的确确是我本人的原话,不过其中,没几句真话就是了,那时的我成日忙碌着,婚约的事早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以此借口,不过是想打发了墨不白,眼不见心不烦。
老翁见墨不白还站在原地,愤愤道:“不走就一边站着去!要饭的都比你会来事,滚滚滚!”
墨不白死死握紧了拳头,一眼不发地站到一边,岿然不动,他在原地不知道定了多久,脸色苍白毫无血色,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天黑了又亮,不知道过了多久,山门处来了两道身影。
为首的女子一身红色狐裘,另一女子一身雪白的裘,我看见十八岁的自己手中握着一柄剑,手腕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皱着眉走在前头。
“要多少死魂才能喂饱这铃铛,我怕来不及该怎么办?”
少女虽然脸上全是忧虑,说话时却不改傲慢姿态:“姐,族人们好像对我也是颇有怨言的。”
“还不是你平日嚣张太过!”身后的女子轻轻一拍少女的脑袋:“放心,天塌下来,不还有我吗?”
我站在墨不白身旁,看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红衣的少女,而后,便见少女动作一顿,轻蔑瞧向这处:“墨不白,你还没走。”
墨不白没有回应少女的讥讽,沉闷地上前两步:“为何不见我?”
“我凭什么见你?你是什么身份,我的主人么,你说见我就见?”
少女厌烦地挑起长剑,剑尖抵在墨不白的下颌处,阴冷的剑光照亮他半边脸颊,一明一暗:“去了中洲,做那玄策天机的弟子,是比在这气派不少,我说,你是想回来炫耀么?”
“你要成亲了。”墨不白阴冷的脸上闪过寒光,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不是询问,十分笃定。
“关你何事?”少女一挑眉,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张扬又傲慢。
耳畔只剩下风雪呼啸之声,我看见少女还张嘴说着,墨不白的脸色愈发阴郁,然后视线开始模糊起来,一切的一切都已经离我而去,我闭上双眼。
“师兄,我们玄策从不想参与三洲六国的争夺,师父闭关,你为何一再坚持过来。”
我猛然睁眼,入眼是一间装潢简单的客房,房子正中坐着的,正是墨不白,还是十九岁的光景,黑发束着,一脸的严肃冷漠,像个木雕端坐着。
旁边说话的少女十四五岁的模样,扎着两个小辫子,一脸的不解:“如今六国联合各洲的宗派围堵东洲,可我们和东洲并无仇怨,为何也要来此?”
墨不白握笔作画,没有丝毫回答的意思。
“来了却又不过去……”少女嘟起嘴:“巫族那些长老死了大半,如今就一个圣女撑着,我听说,巫族内部族人,要将这圣女活活烧死。”
“出去。” 墨不白头也不抬,眼眸中的杀气却渐渐浓郁,他说罢,少女一哼就要出去。
“把巫曲找过来。”
“是是是,成天就知道骂我吩咐我,早知道不跟你来了。”少女不满地嗫嚅几句,一溜烟就跑了出去。
我没想到会回到这时,眼下房中就墨不白一人,我凑近了,想看看他到底在写什么。
他写字很工整,一笔一划极为讲究,信纸已满,快到了末尾处。
我细细打量着,却猛然一诧,遍体生。
他脸上挂着凝重的色彩,我此刻恨不得化为实体,抚摸那那紧蹙的眉头。
很快,巫曲跑了进来,墨不白将信纸仔仔细细封入信封,犹豫再三,挣扎地握紧手上的信封。
我多希望他将这封信递出去。
最终,他将信递了出去。
“巫曲,你和我一起从巫族离开,你送这封信回去,巫行山的守卫不会为难你。”他忐忑地吩咐一句,似乎怕下一秒自己会反悔似的:“快去。”
巫曲得了信,很快便推门出去。
我记得这少年,从前在巫行山时,就他和墨不白最为亲近,云宗提亲那日是他去找的墨不白,墨不白离山那日,独独带走了这个外族人。
天色渐晚,我从未见过墨不白如此忐忑焦急模样,他坐于堂前,没几分钟又站起,来回踱步,不时凝眉看着窗外。
客栈内的小厮将茶水换了几波,巫曲一直都没有回来,墨不白的焦急和忐忑也化为了实体,他那万年不变的阴郁的脸已经维持不住,我看着他端起一盏冷茶饮入腹中。
我未能收到那封信。
他一夜静坐,等到天光大亮时,粉衫少女夺门而入,脸色十分焦急:“师兄,巫行山被攻破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恍若一阵惊雷,墨不白平稳的步子一个踉跄,他没有追问,而是死死看着窗外,而后朝外走,刚走了两步,猛的喷出一口鲜血。
苍白的脸颊上挂着刺目的雪,如雪中寒梅,他捂住胸口,一步步朝外。
不一会那少女追了上来,她手上弹出一机关纸鸢,纸鸢越变越大,少女翻身上去,大喊道:“师兄,你现在走过去,那圣女尸体早化为灰烬了!”
墨不白到山门前时,已然是狼藉一片,如此惨状,我的心也不忍痛了一下,本以为,我早已看淡,可如今再见,还是不免嫉恨!
巫族人几乎全族覆灭,少女巫烛单手撑着剑,怀里抱着一女子尸体,索魂铃浮在身旁,紫光大作。
我几乎是立刻就跑了上前,同少女一样的姿势,抱紧怀中的女子,放声大哭。
“姐!”
山外围着一的一群人死的死,伤的伤,那些自诩正道魁首的道长高人,也没在这么个丫头片子前讨到好。
“妖女,你若识相,尽早将那索魂铃交出来,秘藏不能落在你们这群妖族人手中。”
说话的,正是那少年巫曲。
三洲六国来人,高阶修士所剩无几,少女手刃了大半,她抱紧怀里的女子,一眼不发,听到这话后,猛的站起来,视线扫过在场所有人,最后定格在墨不白的身上。
她仰天,凄惨地长哭了一声,眼睛里的恨意和悲怆让人不寒而栗,几乎是顷刻间,她大喊了一声。
“墨不白,若有来生,我定取你二人狗命!”
随即,长剑一横,少女自刎于巫行山前。
少女身上的红衣已被鲜血染成了褐色,倒地时,四周鸦雀无声,我凄凄站起来,想找寻墨不白的身影,可瞬间眼前一黑。
索魂铃“叮铃”的脆响再度响起,我猛地被拉回现实,墨不白抵铃铛的动作未改,我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巫曲呢?”我抬眼问。
“死了。”他答,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刚刚张嘴,却被我上前一步一把扯住衣襟,我踮起脚尖,将他未出口的话堵在喉间。
那封信,终究未能送到我手中,十年的误会,可我又如何释怀,终究还是那封信害了巫行山。
我能感受到墨不白颤抖的身躯,和沉重的呼吸,我毫无章法地吻着,他心神大乱。
最终,我退开,握紧了手中的铃铛,转身就走。
“你要走?”
信上如是说:
中洲四季常暖,最常见的便是满城的栀子花。
我在中洲一年,无时无刻不想见你,自十六岁那年,听你前厅一言,我自是在恨海之中沉浮。
离开巫行山那晚,我心中祈求你有半句的挽留,又怕你挽留。
我怕这恨太轻,只一句挽留便消散。我恨自己不能靠你太近,又恨自己想要靠你太近,只是中洲一年,缠绵的相思,这恨消磨地太快,相思入骨太深。
我想见你,哪会问归途,可又怕见你厌恶之色。
我恨了你三年,亦恨了那素未谋面云中君三年,自知,恨的不过是自己。
而今巫行山有难,我不问巫族族人,只想保全你一人。
寥寥草草竟也写下这么多,我怕你不愿见我,亦知你厌恶我寡言沉默,只是今日,但求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