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等你好了就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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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急诊输液室的空气里，消毒水的冷冽气味没完全盖过角落里小孩的哭闹声，还有空调出风口持续不断的“嗡嗡”声，混在一起，成了这段难熬时光里的背景音。林霁披着江景初那件深灰色的校服外套，整个人陷在冰凉的塑料椅里，后背抵着硬邦邦的椅面，却因为外套裹着的暖意，没觉得多难受。他的目光落在手背上——透明的细管里，药液正一滴滴往下坠，速度慢得像故意跟他较劲，每一滴落下，都在管壁上留下个小小的水痕，又很快被后面的药液覆盖。
腹部的剧痛已经被药力压下去不少，只剩隐隐的坠感，像揣了颗温温的石头。一股苦涩在舌尖打转，连带着喉咙都有点发紧。他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没扎针的右手，手指蜷了蜷，又伸展开，最后揣进了外套口袋里——想找个舒服的姿势撑着，也想借口袋里的温度暖一暖指尖。
可指尖刚碰到口袋底部的布料，就意外触到了一个陌生的物件。不是他熟悉的纸巾团，也不是硬币的棱角，而是个硬硬的、长条状的东西，裹着光滑的包装，边缘还带着点规整的弧度。林霁微微一愣，指尖在上面蹭了蹭，才慢慢把那东西掏了出来。
是一条薄荷巧克力糖。
蓝绿色的糖纸特别显眼，上面印着几小块剔透的冰块图案，在输液室惨白的灯光下，倒像一汪小小的、透着清凉的泉眼。糖纸边缘还粘着点细碎的纤维，应该是在口袋里蹭到的外套绒毛。林霁捏着糖转了转，指尖能摸到里面巧克力球的形状，隔着包装，似乎都能闻到淡淡的薄荷香——清清凉凉的，混着巧克力的甜意，一下就勾得他喉咙更干了。
他的眼睛本能地亮了一下，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他嗜甜，书包侧袋里总塞着颗水果糖，连上课都忍不住偷偷摸出来含着。可这股兴奋劲儿没持续两秒，他就反应过来了——这不是他的东西。他早上出门急，只揣了手机和公交卡，根本没带糖；再说，他也平时舍不得买这么精致的进口糖，不然照他这个吃糖速度迟早得被吃破产。
这糖，肯定是江景初的。林霁侧过头，偷偷瞥了眼坐在旁边的人——江景初正看着输液瓶，眉头微蹙，似乎在数药液滴落的速度，侧脸的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瘦。他心里忽然觉得有点好笑，像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没想到啊，江景初这种平时安安静静、连说话都没几句的优等生，竟然还会随身带糖。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糖纸，薄荷香好像更浓了点，勾得他心里的馋虫直往外爬。要是平时，他肯定早就撕开糖纸塞嘴里了，可现在……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刚才那阵剧痛还记忆犹新，护士再三叮嘱过，生冷寒凉的东西绝对不能碰。这薄荷巧克力一看就凉，要是吃了，万一再疼起来，岂不是自找罪受？
“啧。”林霁轻轻咂了下嘴，脸上露出一丝“看到吃不到”的遗憾，还有点自嘲——想吃又不能吃，大概是吃货最大的痛苦了。他把糖捏在手里，正准备递还给江景初，却忽然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手上。
他心里咯噔一下，转头就对上了江景初的视线。不知道江景初看了多久，那双柠檬茶色的眼睛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透，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就那么静静地落在他手里的糖上，又慢慢移到他脸上。
林霁顿时有点尴尬，像上课偷看漫画被老师抓包似的，耳朵尖都有点发烫。他赶紧清了清嗓子，掩饰性地把糖往江景初那边递了递，语气尽量装得随意，甚至还带了点若无其事的调侃：“喏，你的吧？从你外套口袋里掉出来的，估计是刚才你帮我披衣服的时候滑出来的。”
江景初的目光在糖上停了两秒，没有立刻去接，反而微微挑了下眉，问他：“不想吃？”
“废话。”林霁想都没想就翻了个白眼，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肚子，语气里带着点委屈，又有点无奈，“大哥，你忘了我是怎么进来的？刚被三根冰棍放倒，现在肚子还没完全好呢，再吃这薄荷的，你是想让我直接躺进ICU吗？”他虽然馋，但也惜命，可话一说出口，又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怂，赶紧补充了一句，“我可不是怕疼，我就是……惜命。”
江景初看着他那副嘴硬的样子，嘴角似乎几不可见地弯了一下——很淡，像石子投入深潭时泛起的涟漪，刚冒出来就消失了，快得让林霁以为自己看错了。他这才伸手接过糖，指尖不经意间擦过林霁的掌心，带来一点微凉的触感，像春天刚化的冰，轻轻碰了一下就分开了。
林霁的手心莫名有点发烫，他赶紧把手缩回来，揣回外套口袋里，假装盯着输液管看。可江景初并没有把糖立刻收起来，反而捏在手里转了转，目光落在糖纸上的冰块图案上，然后忽然用那种平铺直叙、没什么起伏的语调说：“薄荷巧克力，之前尝过一次，味道还不错，凉丝丝的，不腻。”
林霁：“……”
他猛地转头看向江景初，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明知道他现在不能吃，还在这儿说味道多好，这不就是故意馋他吗？林霁心里有点气，又有点好笑，看着江景初那副云淡风轻、仿佛只是在陈述客观事实的样子，他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儿又上来了。
眼珠一转，戏瘾说来就来。林霁往后一靠，重重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一只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搭在额头上，用一种夸张的、痛心疾首的语气哀叹起来：“苍天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让一个病入膏肓的人，眼睁睁看着自己想吃的东西近在咫尺，却只能看不能吃……这简直就是世界上最残忍的酷刑啊……”
他偷偷掀开一点眼皮，从指缝里观察江景初的反应，见对方没什么动静，又接着往下演，语气里的委屈更浓了：“我怎么这么命苦啊……好不容易看到想吃的糖，还因为肚子疼不能吃……我严重怀疑，这是命运在针对我，我感受到了命运深深的恶意……”
江景初看着他这浮夸到极点的表演，沉默了两秒——林霁甚至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带着点无奈，又有点好笑。然后，江景初非常配合地，将拿着糖的手往自己这边收了收，语气依旧平淡，却精准地补了一刀：“嗯，那你多感受一下，说不定能锻炼一下忍耐力。”
林霁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冷幽默噎了一下，原本酝酿好的“悲伤情绪”瞬间破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也装不下去了。他放下手，揉了揉脸，看着江景初，语气里带着点惊讶：“靠，江景初，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有点冷幽默啊？平时在班里，你不都安安静静的吗？”
江景初没接他的话，只是将那条糖捏在手里，不紧不慢地转了两圈，然后才放回了自己的校服裤子口袋，放得很稳妥。做完这一切，他才转头看向林霁，眼里带着点浅淡的、几乎看不出的笑意，声音轻了点，跟哄孩子似的：“等你好了就给你。”
就这么简单的七个字，却莫名带着点分量，像一颗小石子落进林霁心里，轻轻砸了一下，泛起一圈涟漪。他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江景初是在说糖的事，心里忽然有点暖暖的，刚才那点“被馋”的不快早就烟消云散了。
接下来的输液时间，依旧漫长又无聊，但林霁却找到了新的乐趣——间歇性地“骚扰”一下他这个看起来冷淡、实则内里有点“坏”的新同桌。他从最开始的“这药还有多久才能输完啊，我屁股都快坐麻了”，问到“你平时在班里都不怎么说话，是不是觉得我们太吵了”，再到“你怕不怕鬼啊？我上次跟周弥看恐怖片，他吓得差点钻桌子底”，话题跳跃得像脱缰的野马，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江景初大部分时间都惜字如金，能用一个字回答的绝不用两个字，要么是“嗯”，要么是“快了”，要么是“不怕”，最多的时候也只是加两个字，比如“快了，还剩半瓶”。但他总会在林霁问“还有多久”的时候，认真地抬头看一眼输液瓶，数几秒药液滴落的速度，再准确地告诉他时间；偶尔，在林霁因为无聊，手快碰到输液管的时候，他会及时出声提醒：“别动，小心针歪了。”
窗外的天光一点点暗了下来，从最开始的浅蓝，变成淡紫，最后彻底沉成了墨色。输液室里的灯光依旧明亮，却比白天多了点安静。林霁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倦意像潮水般涌上——折腾了大半天，现在放松下来，困意就挡不住了。他的脑袋开始一点一点，像小鸡啄米似的，最后实在撑不住，歪向一边，靠在椅背上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他好像感觉到有点凉风吹过来，下意识地往外套里缩了缩。紧接着，就有一只手轻轻碰了碰他的外套，动作很轻，像是怕吵醒他，一点点把滑落的衣领重新拉回他的肩头，还细心地把外套的下摆往下拽了拽，挡住了他露在外面的腰腹。那动作带着一种陌生的、小心翼翼的温柔，让林霁在睡梦里都觉得暖暖的，嘴角不自觉地勾了勾。
他是被护士准备拔针的动静弄醒的。迷迷糊糊睁开眼，就看到护士拿着压敏胶带走过来，指尖捏着胶带的一角，准备撕开。林霁瞬间清醒了不少，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视线死死盯住自己的手背——那片被胶布覆盖的地方，连带着整个胳膊都有点发紧。他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手指悄悄蜷了起来。
“放松点，很快就好。”护士温和地说了一句，然后伸手捏住了胶带的边缘。
“刺啦——”
胶带被快速撕下的瞬间，一阵短促的刺痛顺着手背传上来，像被小蚂蚁咬了一口，却比蚂蚁咬疼多了。林霁猛地吸了口气，牙齿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还没等他缓过来，针头就被利落地抽出，那股异物感消失的瞬间，又带起另一种更清晰的锐痛，比扎针的时候疼多了。
“妈的……”林霁在心里低骂了一句，迅速接过护士递来的棉签，用力按在针眼上，好像这样就能掩盖那一瞬间的狼狈。他抬起头，想装作没事人一样，却正好对上江景初看过来的目光。
那目光很平静，没有任何探究的意味，也没有嘲笑，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件很平常的事。林霁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赶紧别开脸，耳根悄悄热了起来——刚才那一下疼得他差点皱眉，肯定被江景初看见了。
“好了，按压五分钟就可以了，别揉啊。”护士叮嘱了一句，收拾好东西离开了。
林霁点点头，按着棉签没动。旁边的江景初已经站起身，拿起了两人的书包——他自己的书包是黑色的，林霁的是蓝色的，被他随手拎在手里，还细心地把林霁书包上挂着的玩偶摆正了。“走了。”江景初说完，转身走向输液室的门口。
林霁按着棉签，快步跟了上去。走出医院大门，晚风带着点凉意吹过来，拂过脸颊，吹散了他身上残留的消毒水味道。路边的路灯已经亮了，暖黄色的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林霁看着前面那个清瘦挺拔的背影，深灰色的校服外套在夜色里格外显眼，心里忽然想起了口袋里那条不属于他的薄荷糖，想起了输液时江景初那句“等你好了再说”，想起了刚才睡梦里那点小心翼翼的关照。
那种感觉很奇怪，像喝了一杯温温的牛奶，不甜，却很暖，在心里慢慢散开，连带着晚风的凉意都觉得没那么冷了。林霁快走两步，追上江景初，与他并肩而行。他犹豫了一下，然后用肩膀轻轻撞了江景初一下——力道不大，带着点少年人的随意，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
“喂，”林霁的声音比平时低了点，却还是带着几分不羁，“说好了啊，那条薄荷巧克力，等我肚子好了，你可得给我。不许反悔。”
江景初目视前方，夜色在他的侧脸投下淡淡的阴影，能看到他轻轻点了点头。过了几秒，他才轻轻“嗯”了一声，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进了林霁的耳朵里，像一颗定心丸，让林霁心里那点莫名的情绪，又暖了几分。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等你好了就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