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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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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上的钟敲了十点,谢滢涟醒觉,曾钰龙果真还没有来,电话也不曾响过。她觉得肚饿,热一杯牛奶喝,又顺手打开电视。上面正在放一只沐浴露的广告,主角就是当下红透报纸电视的李小芸。
也难怪,谢滢涟感叹,年轻真是好:光洁紧绷的皮肤,修长匀称的腿,再加上狐狸样精光四射的眼睛,笑起来嘴角和眼睛都是眯的,诱惑的,坏的,这女孩确有她的魅力。
她和曾钰龙传出如此多绯闻,谢滢涟自然不会天真到认为都是所谓的媒体炒作,这些年,曾钰龙身边何曾少过人?那些刚出道想成名的小女孩自是个个争先,知道成为公司老板力捧的新人短不了好处;还有娱乐圈里诸多莺莺燕燕,着实叫人眼花心动,曾钰龙来者不拒照单全收。
谢滢涟懂得自己应当的姿态,从来不问也不说。她也问自己:可有嫉妒?可有难堪?然后就笑:自己又是什么人?可有资格嫉妒和难堪?
她的十六年一样是他的十六年,她知道自己在曾钰龙心里的地位是不一样的,这就够了。那些人来了又去,而他一定是会回到她这里来的,她还要求什么?她不介意等,因时间并没有更好的去处。
曾钰龙对她不是不好,像今天下午在电话里说:“有什么好犹豫的?喜欢的就都买下来,一件穿一次,还怕没有机会穿出去?替我省什么钱!”
再有早两年的时候,巴巴地去古董市场淘来宋朝玫瑰紫釉菱花式花盆托,明代釉里红折枝菊纹菱花盘,清朝豆青缠枝菊花纹样菱花杯,还有一只据说是唐代的四鸾八凤菱花青铜镜,送给谢滢涟放在客厅里做摆设,不为别的,只因那菱花形状。
她是他的小菱。
也许,该是这一生一世的事情。
她愿意做他的小菱。
钥匙转动的声音,滢涟走到玄关,果真是曾钰龙。近两年他胖许多,脸上的轮廓有些虚浮,肚子也藏不住了,再不是从前的少年模样。
他甫进门,滢涟就闻到一股酒气,这不是第一次,甚至也不是第一百次了。滢涟赶紧扶住他身子,麻利地弯腰一下替他换上拖鞋,半搀半扶地拖进客厅。
“小菱,给我倒杯茶,不要太烫。” 曾钰龙松开衬衣领口,靠在沙发里,“冯自尹真是不够意思,带了头的闹我喝酒……”
“来,喝茶。你是吃了晚饭来的罢?”
“哟,我倒忘了,说到你这儿来吃的,给他们混忘了。留着留着,明天吃也好。”曾钰龙犹自说着,人已经歪歪地倒下去,一会儿就发出鼾声。
滢涟顺手拿一条毯子给他盖上,又扶正他的头,这才夹几块鸭子放在热饭上,慢慢自己吃了。
转几个台,她停在一集介绍欧洲古城堡的节目,一手支颐,竟看得出神。曾钰龙不是没有带她去过欧洲,可是她见过的欧洲并不是这个样子的。长了青苔的石墙厚重沉郁,小块沾色玻璃拼成的大窗折黯淡的光,最妙的每每有云雾山岚纠缠着飘过,整个城堡顿时像活过来一样,随时可以走出一位公主或是仙子……
曾钰龙翻一个身,起来到洗手间,揉揉眼睛:“看什么电视?想去哪里告诉我,等得了闲就带你去。也该收拾收拾洗个澡睡了罢,明天一早蒋导演还要带几个新人来给我看……”他搂过滢涟,嘻皮笑脸亲上来,手也开始毛躁,一不留神磕到桌角,捂着膝盖一头走进卧室里去,嘴里还说:“快点啊,小菱。”
滢涟记不得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见到他总是醉的时候多清醒的少,或许只是因为他每次喝醉的时候都会想到这里来,还是只有喝醉了才会习惯性地到这里来?
曾钰龙说的一早也就是上午十点吧,起身的时候,滢涟刚替他熨完衬衣。他在餐桌边坐下:“你今天做什么?要出去?”
“是啊,每星期二和星期四我都去社区服务中心。”
“啊,好像是,倒是我忘了。都做些什么?有这时间干别的不好吗?” 曾钰龙连吃两只煎蛋,满意地从喉头“嗯”一声,“你等等,我去公司的时候带你过去。”
“不用,已经晚了,我得赶紧去,自己走路就好,又不远。” 滢涟换一双平底鞋,小小的脸庞干净明亮,像个学生。
“那也好,自己小心。”
才是初春,风依旧是寒的,谢滢涟裹紧围巾,双手放进口袋里,用力吸两下鼻子,再仔细侧耳倾听,是了,空气里已经隐隐有阳光蒸干草叶上露水的清香,有蜜糖和花混合的微醺,还有梧桐努力绽出一树新芽的簌簌声,和花瓣即将离开花蕊前最后的窃窃私语……她笑了,是,她喜欢春天的味道和声音。这一切都让她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兴奋,叫她惊喜不已。
她也喜欢走路,听自己脚步的声音,感受风和阳光的力量,看形形色色的路人,想象他们各自的故事,不知不觉就到了地方。
一路疾走,她觉得有些热,脸上也多一抹红晕。进门脱下大衣,就看见在社区工作的邢琇言走上来:“太好了,谢小姐,你总算来了。吴老太太一早就念叨着今天你要来,等你到现在,早饭也不肯吃,别人去都不理,麻烦你快去看她吧。”
“不好意思,今天来晚了。邢姑娘,我这就去。”
滢涟不知道吴老太太究竟有多老,实在是没有人知道,可能连她自己也不愿意费心再去想。自滢涟到社区服务中心的第一天,她已经在这里,不知为什么就是和滢涟投缘,一老一少坐在大玻璃窗下的阳光里,可以说一整个上午的话。老人的记性不好,一件事反反复复照原样说上好多遍,每次都以为是第一次说,然而,对从前的记忆又好得惊人,一个细节一句对话都存在心里,不断拿出来温习。很多时候,滢涟觉得她并不是在对自己说话,而是和她心里的什么人,或者,对一个就在身边只有她能看见的人温柔地絮絮低语。
陪老人吃过早饭,滢涟替她腿上盖一条毛毡,自己在对面坐下来,拿起上次没有做完的十字绣靠垫套慢慢绣。老人半闭眼睛:“我年轻的时候,哪个女孩子不绣一手好花?哪像现在,这样粗糙的东西也好叫绣品?我做新娘子那年,花了整整一个月绣完所有衣服上的花,光是一条喜帕的花样就改了又改,不要说绣的工夫了,吴先生喜欢得什么似的……”
滢涟微微笑着静静聆听,手上却没有停。粗的针,密的线,紧紧地在网格上构出棱角分明的图案,厚实的,稳重的。滢涟不常做手工,好在十字绣容易上手,社区举办义卖时要用,她就揽了一套四只靠垫套来做。周遭安静,明亮的阳光下浮尘飞舞,她只觉心里安宁平静,也只是在这里,这时分,她才会有这样的感觉。
一身素衣的邢琇言轻手轻脚走进来,放下一杯茶,滢涟用眼神向她道谢,知道是老人午睡的时候到了。滢涟对时间向来不太敏感,从不记得戴表,也是因为没有必要吧。她的世界里,一切都像是静止的,或者说,一切的变更都与时间无关,人来,人去,自有他们的道理,不是时间在作祟。而她自己,也像是这静止的世界中静止的一部分,永恒不变的,凝固的。
待护工扶吴老太太回去房间,滢涟伸手揉揉低了半天的脖子,转头问邢琇言:“医生怎么说?”
“还是老样子,查不出大病,但怕是身体机能都已经衰弱,俗话说的灯枯油尽就是了。”
两个年轻人无语。虽说是意料中的事,终觉恻然。邢琇言拍拍滢涟的手背,微微笑一笑。
邢琇言是一个单薄苍白的女孩子,年龄和谢滢涟仿佛,淡淡的五官里最引人注目是大而幽深的眼睛,隐隐然带琥珀色,深不见底,洞悉世情的样子。她的话不多,但多微笑,静静地如同和煦的阳光,让人遍体舒坦,烦躁顿消。
两个身份经历截然不同的人,像有默契,谢滢涟和邢琇言互相都不问不说,见了面没有太多话,心里倒都是欢喜的。
在社区服务中心吃过简单的午饭,又和孩子们玩一阵,谢滢涟起身:今天曾芷芳约了她一起喝茶。
邢琇言送她到门口:“谢谢你,谢小姐。”
自曾芷芳开始上班,谢滢涟和她见面就不像从前频繁,但至少每两个星期都一起喝一次下午茶,雷打不动。
她们经常去的酒店是英国人开的,房子也是一百多年的老建筑,陈设服务和食物一应是英式的。大堂里水晶吊灯累累垂下璎络,重重的丝绒帘子半掩,即使在白天光线也像是黄昏。桌上永远是雪白耀目的蕾丝桌布。角落里的钢琴叮叮咚咚,是流水般的背景。
服务生早迎上来:“谢小姐,曾小姐还没有到,这边请。”
谢滢涟在面对门口的座位上坐下来,一不留神,看见门口有熟悉的身影一晃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