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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五十三章 可曾记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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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柳一个人坐在熏香炉子前,墨竹给她沏了一杯茶端到她的手边。
“娘娘,靖妃今天又去冷宫了。”
卫柳接过茶盏,捧在手中,茶水冒出来的热气将她的面目模糊在一片白雾之中。
“墨竹,那那个叫菀蘅的美人呢。”
“回娘娘,现在只是被禁足了而已,而且娘娘派人看着,不会有人敢轻易动她。”墨竹答道。
“那就好。”卫柳浅笑着抿了一小口茶,“本宫上次好像是过分了一点,可是你说她是不是真的生本宫的气了。”
墨竹欲言又止,最后低下了头,“婢子不知,婢子只知道娘娘就算是想拉拢靖妃,又与靖妃有了具体的交易,虽然的确是利用,可是娘娘最后已经是颇有情义的做法了。”
卫柳低头盯着茶杯,“罢了,总有办法去弥补的。对了,墨荷呢?”
“墨荷方才说是您交代给她的事情忽然有了着落,现在去给您取去了。”墨竹话音刚落,墨荷就走了进来。
“娘娘。”墨荷抱着一个盒子走进来,屈膝给卫柳行礼。
卫柳低头跟墨竹交代了一句话,便抬手示意墨荷免礼。
“那婢子先退下了。”墨竹领了命令侧了一步,行礼告退,替二人把门掩上后守在了门口。
“娘娘让墨竹去着人去照顾杜美人?”墨荷问道。
卫柳颔首,沉吟了一下,“墨荷,这件事苏靖估计是要插手的,你还是看着给她写方便吧。”
墨荷埋下头,“娘娘,靖妃她如今怕是没有精力记得您的情,您何苦这么费心费力。墨荷劝娘娘为太子着想,收一下心。”
卫柳目光一敛,把茶盏放到手边的小几上,站起身走到墨荷面前,浅笑道,“墨荷,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在教育本宫?”
墨荷的头更加低了,声音哑了哑,“婢子不敢。”她举高了手中的匣子,当着卫柳的面打开,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卷宗,“婢子只是来送这个的。这是娘娘之前吩咐给婢子的,婢子一直不敢怠慢,加紧着手详查,现在收集的尽管还不算很齐全,但是依婢子来看要紧的几乎都在了,是以昨日连夜整理好了,特别拿过来给娘娘过目。”
卫柳扫了一眼那个锦盒,微微一愣,“这是上次我让你查的苏靖失忆进宫之前的事?”
“是。”墨荷规规矩矩地点头。
卫柳反而退了一步。
墨荷无论做何事都是以自己这个皇后的利益为基本出发点,这个她是明白的,所以墨荷对苏靖难存善意这件事她也很清楚。
所以,当时那件事她也只是拜托了墨竹而不是跟她更为亲近的墨荷去做,她甚至不能让墨荷知道。
可是,墨荷却在此时把这个东西弄了出来,她又是存了什么心思在里面,还是难道她想让自己看到什么?
“娘娘,请您查阅。”墨荷端着锦盒恭恭敬敬地往前走了一小步。
卫柳迟疑了一会,接了过来,翻动了一下那些装订成册的纸页。她并不是不想知道里面到底写了些什么,她只是压不下心底那份突然升起的不安。
她看了看墨荷,退坐到软塌上,把那册子一本一本取了出来,按照编号开始翻开。目光才触及到先前那几页,卫柳的表情就有点凝重了,她惊疑不定地往后翻,脸色越来越差,指尖一片冰凉。
好不容易浏览完了第一本,她出了好一阵子的神,方用手臂轻掩住自己的眼睛,靠在一侧的案几上半晌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身体都是冷的。
“娘娘,并不只这些。”墨荷递上了第二册,翻开送到卫柳手边。
卫柳缓缓拿过来,勉强继续看下去,刚翻到第二张纸,她的手就轻轻一颤,目光定了好久才接着垂到了地面上。
墨荷足足等了有一炷香的时间,都不见卫柳开口,也并没有往下接着看,整个人就那么笼在一团阴影中一动不动。
“娘娘,既然如此,那不妨…”墨荷忍不住出声,见卫柳没有插话的意思,不禁心下一喜,“这件事交给婢子去处理,可好?”
卫柳抱住那本书册不说话,眉宇间隐有痛苦之色。
“若是娘娘允了,婢子这就去想法子。”墨荷提议道,打算趁热打铁速速解决。
“不可以。”卫柳僵硬的抬起头,凛然打断了她的话,语气异样的坚决。
墨荷震惊地盯着卫柳,她想到了卫柳会犹豫不决会不忍心,可是她没有预料到卫柳挣扎一阵之后就这么果断地拒绝了她。
“娘娘,您知道您在说什么吗?”墨荷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思维,“这件事您不可以这么胡来,您这是怎么了?”
卫柳深深地望着她,声音轻得墨荷差点听不见,颤抖得很明显,“墨荷,你是想让她死掉吗?”
墨荷简直难以置信,咬牙道,“她难道不应该去死?”
卫柳没有计较墨荷的无礼,背过身去面对窗户,“她已经失忆了,以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不会出事的。”
“娘娘,这是一句失忆就可以抹除的吗?”墨荷只觉得匪夷所思,不对,这不是她的皇后,她的皇后怎么可以说出这么好笑的话来,“万一,她哪一天恢复了记忆呢,万一,她其实根本没有失忆呢!那上面写得如此分明,如果她当年叛逃的情况属实,那她手里可是握着嘉烨太子私下勾结异姓王的证据啊,娘娘你是魔障了吗!”
卫柳走到窗前,抓住窗台上的木栏,用力得双手骨节泛白,“本宫就是知道啊,本宫就是知道这件事有多严重,才不能去追究。一旦开了头,就只能要她死。”
她仰起头,望着窗外高高的宫墙,“可是,她不能死。是她救了我啊,所以我再怎么谋酬打算,伤她用她,做了就做了,我不后悔。唯独取她性命绝对不可以,任何人都不可以。”
卫柳忽然笑了,“你知道吗,她救我的时候,她一把将我从虎口拉进自己怀里的时候,我有多高兴。”
墨荷望着卫柳窗前的身影,每一个字都像扎到她的心口,一股火遍从喉头冲了出来,“皇后,你以为她还会承你的情义吗?你以为她还会看到你的在意吗?她现在只怕对你一分好感都没有了!”
卫柳的笑容定住了,手指一点一点狠狠收紧,食指的指甲啪的一声被木栏拗断,她却是没有察觉般极慢地转回身来,目光像两点幽幽的磷火,直勾勾地瞪着墨荷,“你什么意思?”
墨荷看她的样子一边摇头一边往后退,“皇后,你又失态了,你怎么可以这样,你不应该是这样的。”
“皇后娘娘,你最后还是心软了,看见李朝书一来,就立刻安排了墨竹按照计划带着贺弗兰去春斐园,顺便告知苏靖你的原本所有打算,并通知她及时离开,让元妃对上的是贺弗兰。你到底还是舍不得将她置于险地。”
“可是,她并没有等到任何人,我没有让她等到任何人。我在墨竹的屋子里找到了您的手谕,于是当天她一出宫门,我就在您视野之外敲晕了她。”
“贺弗兰那件事我本来没有想好怎么来处置,可是没想到元妃竟然放过了苏靖将一整件事彻底蛮了下来当作什么也没发生,所以您也自然而然地以为贺弗兰是因为元妃想掩人耳目故意不追究的。”
墨荷释然的一笑,“娘娘,婢子都坦白了,娘娘想如何处置?不过娘娘,现在那件事只怕苏靖还认为是你刻意害她的吧,说不准,她明天就恢复记忆了。”
卫柳定定地看着她,只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娘娘?”
“你先出去吧。”卫柳开口才发觉自己嗓子沙哑得厉害。
她转开视线,脱力般撑着屏风,用手指了指门口。
墨荷苦笑一声,退出了门。
卫柳顺着屏风坐到地上,头顶正对着窗户。
不怪墨荷,她其实知道的,心里再怎么愤怒,她最后的理智也在告诉她不能怪墨荷。
不过,已经没有办法去跟那个人解释了,自己也不可能去解释。她清楚,若是墨竹最后赶到了,苏靖那样的性子,必然只是笑着埋怨两句。可是,墨竹没有到,就算是那个人,心中也会多一块隔阂的吧。但是,却没有办法去说明,难道说,不好意思我本来只打算小小的利用一下你,结果一不小心计划失误,利用多了,以至于超过了你的承受范围?
卫柳闭上了眼睛,眼前不出意外的是苏靖的身影。
她从深邃的林中飞身而起,一刀出鞘猛虎毙命,飞溅的血水在她身后绽开,然后揽住自己的肩对自己微微一笑,分明不怎么绝色的容貌生生让自己觉得四周都没了声响。
那一刹那,卫柳的心觉得被从未有过的暖意填满了。
只可惜,太迟了啊。
她睁开眼,把断掉指甲的手指放进口中吮吸着,直到不再有血丝浸出。她望着窗外的高墙,露出一分怀念的笑容。
在她还很小很小的时候,还不及窗户那么高,也经常从窗口往外看。只不过,看的不是墙,而是那碧蓝色的天空和振翅而起南来北往的飞鸟。
没有呆在自己屋里的时候,就是跟着姐姐们偷偷藏在父亲的书房,不敢点灯便只能借着外面并不明亮的光偷偷摸摸看那些传奇的话本。
然后,几乎所有偷看过那些话本的闺阁中的少女,都曾幻想过,或许真的有一天,自己不幸遇难,然后有一个月下谪仙般的少年郎,从外面的世界翩然而降,救她于危难之中,并带着她走出一层又一层的深宅。
卫柳也想过,但也仅仅就是想。
连想,也没能想得太久。
父亲有太多的女儿,一个又一个都被培养得温顺而且美好,仪态端方而且举止谨慎,再被鲜红色的嫁衣包裹精致的送到一户又一户豪门之中,从她记事起每一年都没有间断,最后终于轮到了最小最顽劣的卫柳。
她记得,她离家那一天,父亲的表情颇为得意,就跟他在博弈时拿到了最大的筹码一样的神色。
十二岁的她,就这么被被牵在不认识的大人的手里,从一个深宅送进了另外一处更加巨大的深宅。
然后,见到了她要依凭一生的夫君。
少年夫妻,自然情深。当谢蔺手中的白玉秤杆挑起她的盖头的时候,她终于决定压死了她那颗一向不太安份的心。在两人极少的相处的时间中,谢蔺对她,温文有礼,从没有过一句重话。
就这样吧,就这样过一辈子吧,其实很好,卫柳认了,然后她成了温柔贤良的卫家女儿之中的典范。
后来,终于有一天,她发现原来她的夫君并不是天天都很忙,忙的要两三日才能抽出时间来她屋里看看。
卫柳站在一墙之隔的小院的门口,望着谢蔺和一个女孩谈笑风生,那举手投足的带着的情意都是她从不曾见过一分半点的宠溺。女孩的院子里载着很多株桃树,开满了各种奇异的花,姹紫嫣红得差点让她迷了眼。
她知道了这个少女被谢蔺赶在她前一日娶进了门,她知道洞房之夜时谢蔺去了哪里。
她听见谢蔺柔声对那个女孩说。
——展眉,你放心,我对她一分感情都不可能有,也不会让她先怀孕的,我每次去她那里给她喝的汤里都有药。
——展眉,只有你才是我第一个孩子的母亲。
卫柳想起,自己当时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风口里,阳春三月却是冷得吓人。
就跟今天一样冷。
然后,当年就在她木然转身回到自己院子的时候,她做了一个梦,一个如果苏靖不再次在猎场上出现她就真的当成了一场梦的梦。
此时,门开了,墨竹站在门口,苏靖站在她的身后。
“娘娘,人带到了。”墨竹说完就转身离去。
卫柳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苏靖。刚开始,她是不知道墨荷的那件事,才让墨竹去找苏靖,可是现在呢?罢了,有些话,就算了吧。
她扭过了头,直奔主题,“明殊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苏靖望着卫柳,心里也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不过她知道要是要带明殊走,到时候卫柳不可能注意不到,不如说实话,“把明殊送出皇宫。”
卫柳微讶,但是还是点头,“好,我猜你是想祭天那天动手吧,我帮你安排人接应你们出宫,其它人我会想办法吸引注意力的。”
苏靖皱眉,“你没有必要涉险…”
“就这样,我安排比你安排稳妥,莞蘅那边你也不用担心,我会负责。”卫柳叹道,“苏靖,就这样吧,我想说的就这些。”
她又笑笑,“本来我还想说点别的,可是现在也不用说了。你走吧,放心,我总不至于不放过一个都落到了冷宫的妃子。”
苏靖良久叹气,走过来,“我不是那个意思。地上凉,别坐那儿。”
卫柳笑,顺着她的意站起来,低下头,轻声道,“好了,你走吧,这次我保证没有其它岔子,保证这次不是交易。”
苏靖看了她一会,总还是有些不放心,“卫柳,你今天有些奇怪,你是怎么了?”
卫柳怔了怔,摇头,“我没事,你走吧。”
苏靖无奈,见她一副十分不想说话的样子,点头退出了屋门。
卫柳望着她的背影,开口却最终没法发出任何声音,双手把自己的衣角揉成了一团。
当年,就在她木然转身回到自己院子的时候,她做了一个梦,一个如果苏靖不再次在猎场上出现她就真的当成了一场梦的梦。
苏靖,你真的以为我想方设法地想接近你,仅仅因为那个离奇的救命之恩。
你可知道,我第一次遇到你,并不是在那个猎场。要更早,早得很多很多。
你曾经像神仙一样进入我的生命中,居高临下的身影,风一样的姿态,还告诉我你会回来,让我误以为找到了期待。只是,那几日之后就从此再也不见,生生让我觉成了一场梦,直到在猎场我再次遇到了你。
只可惜,你失去了记忆,我却依然固执的记得你。
墨荷默默地看着苏靖从卫柳的房中出来,面无表情地看了看手中档案的备份,转身离开凤仪宫。
她一路行来,最后缓缓走出了皇宫,拐了个弯,走进了太子府。
“婢子求见太子妃,请代为通传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