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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勿忘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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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来医院
明向晨今天精气神特别好。自从他出了ICU病房,就一直是病恹恹的模样,吃饭聊天都是强装无事,尽力掩饰自己糟糕的状态。
眼下竟难得的恢复了以往的状态和力气,让彭超用轮椅推他去外面逛一圈。住院不到一个月,但他由于身体缘故,很少离开病床。仅有的两次出门,皆是为了计述。
三月准备到了,白昼逐渐变长,万物复苏之际,却有生命步入枯萎。
彭超寻了个没人的地方,防止有人扰清净,也好让明向晨静静地感受新鲜空气。
“超儿,这一个月辛苦你了。”
彭超蹲在轮椅旁,手不闲着揪起一根草玩耍。
“眼镜和托你保管的东西都还好吧?”
“你别问了。”彭超头一次跟明向晨顶嘴,后者还觉得蛮新鲜。师弟长大了,翅膀硬了啊。
“以后好好生活,工作加油。”
明向晨抬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推我回去吧,等会儿我爸妈来了。”
彭超用衣袖擦过脸颊,不应声,话听进去了。
然后,明向晨又突发奇想,拜托彭超跑一趟,回去把自己托他保管的物品取来,自己则在手机上和白序尧插科打诨。
“对了,这个号码你记一下。”说着粘贴一串电话号码过去。
白序尧疑惑:“谁的号码?”
“郗律师的。”
“……”
白序尧说:“这几天工作忙,过两天去看你。”
明向晨知道白序尧的潜意思,不戳破他的美梦:“行啊。”
想了想,明向晨又给园园发了条消息。只要园园收到了,她会把内容直接同步给其他师弟师妹们,省得他每个人都要绞尽脑汁说点什么,挺好。
园园估计在忙,没回那么快。
老师呢?上次一别,师徒二人没再联系过。不知道老师是不是还生闷气?
明向晨拨了个电话,机械女声提醒说对方手机已关机。
可能也在实验室里吧?等老师出来不知道要几时了,他直接在语音信箱留言,随后又发了消息提醒老师记得听。
确认一通,没有再需要联系的人了,明向晨心无波澜地打开了电视,节目现场的观众被逗笑了,他在屏幕外面慢半拍地扬起嘴角。
看了半小时,彭超急匆匆地推门进来。
明向晨上下扫视他:“急什么?后面有洪水猛兽还是你的债主?”
彭超没吱声,从口袋里掏出明向晨指名要的东西。
“谢谢。”
明向晨收下。他拇指摩挲着灰色的丝绒盒子,随即打开,小心地取出里面其中一只,神情庄严肃穆,动作缓缓把它套进左手无名指根。
细小的晶钻闪闪发光,精致又美丽,明向晨看得心满意足。他把手放到嘴边,阖上眼,珍重而爱惜地吻住那颗晶钻,如同在深情地亲吻他的爱人。
“我就戴一会儿,回头帮我转交给他吧。”
时间渐至午间,方彗云和明乾来了。
明向晨很给面子地吃了很多,方彗云还笑说儿子今天胃口这么好。
他笑了笑,没反驳。
他今天的最主要任务,就是扮演一个孝顺听话贴心的儿子,哄父母开心。
至少,尽量不给他在乎的人留遗憾。
医院周围绿化好,能听见窗外时有鸟叫声。
明向晨坐着没多久又躺下了。
方彗云、明向晨、彭超分别坐在他床边和床尾处。
似乎已经到了最后……大家都心知肚明,他今天为什么状态出奇地好。
“晨晨……”方彗云轻声唤他,“你还记得妈妈为什么给你起这个名字吗?”
“我记得……”明向晨的眼泪顺着眼角淌下,“我可能……得食言了。”
“不怪你,不怪你……”
“爸,妈,遗嘱……我已经立好了,我大部分东西……都留给了他。以后麻烦你们……帮我多照顾照顾他。”
明向晨每说几个字都要停下来喘几口气,再接着说。
方彗云和明乾不住地点头。
明向晨终于笑了,那双狐狸眼弯弯,仿佛还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我……我有些累了。”
明向晨缓缓闭上眼,能感受到父母把他的手握得很紧。他嘴角的弧度还没散去,用尽最后的力气记住父母手心的温度。
…
“最近怎么那么忙啊?什么时候能休息?”
计述心疼地看着他,怜惜地亲了他好几口。
“工作要紧,睡眠也不能落下。你现在别说八小时了,五个小时都不能保证。”计述数落他不顾身体。
明向晨一把抱住爱人,头埋在颈窝里撒娇:“好,听老婆的。”
计述得了保证,总算不揪着他了。但后来发现明向晨知错不改,计述便让他睡书房。
明向晨抱不到老婆,真正想睡觉的时候辗转难眠,他已经习惯怀里有个宝贝了。
…
述宝,这次我听话了。
我先睡了。
明向晨的手指慢慢卸了力,将将要松开手时又被明乾一把捞回去牵住。
彭超强忍泪水,夺门而出:“医生!医生!”
医生和护士一直在严阵以待,听见喊声很快赶来,几个护士劝下情绪崩溃的夫妇,把明向晨推进急救室。
灯亮,又灯灭。眨眼间不过几分钟。
医生:“请节哀。”
这时,走廊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跑步声。
曹献攥着手机,往病房这边赶来。
他一下飞机就收到明向晨的消息,路上听了语音留言,原本因为好消息带来的好心情瞬间消失,着急忙慌地赶去医院。
“老明,彗云,审核通过了!”
没有想象之中的雀跃和激动场面,只有医生离开,明乾和方彗云无助且绝望地相互扶持的画面。
像极了三年前在天来医院神外病房走廊,明向晨撞见的刚失去爱女的夫妇。
一样的痛苦和崩溃。
“晨晨走了……”
曹献来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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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畔花店
我今天出师不利。
先是用小刀的时候不小心划伤了手,又是喝水被呛到,然后是玫瑰花的刺扎进手里,几重buff叠起来,我整个人五官乱飞,毫无形象管理。
周子慕心疼我三秒,不多。
米哥没在老时间到店里来,我猜他应该手上单子多,忙不过来,我很耐心地等着。
过了午饭点,米哥还没来,我纠结了半晌,还是决定先上楼午休了。
仿佛时间回溯,我再次被米哥的电话吵醒。
洗了把脸,下楼取花。
米哥赶着下一单,没聊几句便驱车离开。
我站在门口,垂下眼帘,与怀中的勿忘我对望。
“小述哥!!”
远处,彭超在一辆出租车上冲我招手。
“师傅,等一等,马上上车。”
彭超钻出后座,神情悲伤:“小述哥,能不能和我去一趟医院?”
我的心猛地坠入深渊,一股寒意爬上我的脊背。
“好。”我哑声说,跟着彭超上车,不忘给周子慕发消息,让她帮忙看店。
那束勿忘我一直被我抱着,仿佛能传递我力量。
我和彭超在后座,一人占着一块位置,彼此沉默。
天来医院。
我的目的地。
我抱着花爬下车,托着仿佛灌铅的脚,一步步跟在彭超身后,挪进电梯。
他摁的是12楼,我第一次来咨询也是在12楼……
步出电梯,我看到了护士站,上次回答我问题的小护士还在岗位上。
我拐弯,继续走,终于看到前方坐着一对夫妇和一位男士。
这大概就是我最终的目的地。
我走近,发现这对夫妇非常眼熟。他们之前来我店里买过花……
女士红着眼对我说:“你来了,去看看他吧。”
看谁呢?
我抓着勿忘我,一步一步走进病房,看到那个已然闭着眼的男人。
我寻觅、等待了很久的男人。
明向晨。
我等你很久,你怎么……在这里睡着啦?
我注意到床头柜还摆着我亲手包装好、交给彭超的花,是送给他师兄的花。
所以,明向晨就是他师兄。外面那对夫妇,就是明向晨的父母。没想到,认出他们的场合,竟会是眼下这般……
我贪恋地凝视他的脸庞,抓起他的手抚摸我的脸颊。
“明向晨,明向晨……”我眼睛一眨,忍了一路的泪水顷刻间涌出,我反复念着明向晨的名字,由小声抽泣转变成嚎啕大哭。
我懂了。我都懂了。
你的天堂鸟,你的勿忘我,都是在向我道别。
我怎么会忘记你,我一直在等你。
可你总是擅长把我推开。
明向晨对我说过的话、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幕不断闪现。
“计医生能帮我治治吗?”
“爱能治愈我。”
“碰碰车爽!下次什么时候再来?”
“述宝,来,坐里面,哥哥推你。”
“会见到的。”
…
“明向晨!你不是说不想和我分开吗?我也不想和你分开……”
你还没有看到我在花店二楼为你准备的房间,你若是想和我睡一张床也可以,你不要那么听话先睡下了……
水汽模糊我的双眸,我哭得失声,整个人几乎要倒在明向晨的身上,余光里闪过什么。
终于,我的视线艰难地聚焦在明向晨叠在被子上的左手,无名指的戒指无声地彰显存在。
“明向晨,我的戒指呢?”我四下张望,在花束旁发现戒指盒。我颤抖的手指缓缓伸向那个盒子,捏在掌心,一手掀开盖子,果然里面还有另一枚戒指,与明向晨手上那只极为相似。
“明向晨,你起来为我戴戒指啊……”我轻语。
床上的人依旧紧闭双眼。
我抽泣,取出戒指,套进右手无名指,之后握住他的左手——两枚戒指相碰,巧妙地合为一体。
…
“我都叫你那么多声老婆了,你什么时候喊我一声老公?”
“这不是你自愿喊的吗?我没逼你。”
明向晨气得磨牙:“你等着,洞房花烛夜我让你喊个够。”
明向晨……你还欠我一场婚礼、一本证书,一句誓言,下辈子得给我补上。
我天天喊你,你想听什么我都喊。
但是你得等我。
良久,我终于止住眼泪,替他理了理衣服,头发、眉毛、眼睛、鼻子,手指一一滑过。
我俯身在他的唇上印下最后一个吻。
一滴苦涩的泪珠掉落在彼此唇间。
我退出病房,走廊里多出两个陌生的人影。
彭超为我介绍:“师兄的父母,我与师兄的老师,师兄的朋友白序尧,从事脑科学研究,这位也是他朋友,郗由律师。”
我一一颔首。
郗由此次前来是为了宣读明向晨生前所立的遗嘱。
我才知道明向晨把他绝大部分东西都留给了我。
我不想要,如果可以,我想要明向晨,而不是冷冰冰的房子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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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店停业七天。
这七天里,我闭门不出,浑浑噩噩,恍惚间以为回到当年外公去世后的时光。
我第一次看到周子慕着急的模样:“小述哥,你怎么了?别憋着,我求你,你和我说说。”
我扬起嘴角,真正意义上的实现了笑比哭还难看,泪腺再次失守。
“他走了。”
同样的27号,我又失去了我爱的人。
…
“如果你不生我气了,原谅我了,能不能在花店等我?”
明向晨,我早就原谅你了。
明畔,盼明。
可我还能等到你吗?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