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吞珠泪皇后饮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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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阳暖意融融，轻铺在肃穆的宫城上，使这孤独屹立了数百年的皇城少了几分冷厉威严，多了几分庄重和睦。饶是如此，越靠近宫墙，人迹也渐少。毕竟天威不可犯。
通衢大道上，一顶典雅素净的轿子缓缓前来，四个轿夫身形健硕，步伐一致，使轿身几无半点颠簸，只是四角长长的流苏轻轻摆动，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曼妙的弧度。两个年长的嬷嬷并两个妙龄少女步行伴在轿侧，因轿速缓慢，也不见吃力。
风忘忧低眉顺目静坐在轿内一侧，兀自出神。倒是另一侧的华装夫人吐出一口气，望着眼前蒙着轻纱眉目如画的女子，率先开了口：“你也不问问我的身份，欲带你往何处？”
尉瑢心底有一股浅淡的哀伤悲凉，想自己这二三十年在那种地方，早被磨得心静如水、面无波澜，如入定般不动声色，哪里有如今这般沉不住气。只是提及那个人，自己在开口前已然失了底气，一败涂地了，自卑感油然而生。
风忘忧抬起头清浅一笑，让人生出外头春阳穿过绣帘，渗入里边的错觉，只觉百花尽放，锦绣非凡。
“夫人可以给我想要的东西，并且没有恶意，不是吗？”
“何以见得？”
“直觉。”风忘忧浅笑嫣然，“忧相信夫人。”
尉瑢哑然。
在玲珑庄的大厅中，尉瑢扔下了一个十分有分量的诱饵：“我会替你取得出海文书，只是需姑娘陪我走一趟，如何？”
风忘忧想想并无不可，便欣然同意了。彼时她的爽快倒让尉瑢错愕了一番，看了她许久才确定自己并未听错。于是，风忘忧便入了她的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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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的那片清湖上唯余残荷片片，让人难以想象月前那个黄昏白莲怒放的情形。一个人站在湖边，背手而立，孤清孑然。
中泽国国师临渊一路分花拂柳，拐过一丛嶙峋的假山，正看到湖边的那道身影。前边引路的宫侍察觉到他的停驻，回过身来垂首请示。他一摆手，宫侍便谦卑地行礼退下。
待走近了，临渊屈下身子，嘴里唱喏：“参见皇上。”
司空竞回身，神色间隐约有些渺远，道：“平身吧。”
“谢皇上。不知皇上传唤有何吩咐？”
“临渊，这么些年了，你说朕是否执念过深？”司空竞背过身，将双手搭在汉白玉雕的围栏上，声音中罕见地带着一丝疲软。
临渊错愕，敢情今日皇帝是来找自己絮叨聊天外加剖白内心的？他想到宫侍说皇帝刚从皇后的凤仪殿出来，心里隐约猜到些，想来又是那件纠杂不清的事。
“皇上可是为了今日有人请求出海文书之事？”临渊却是问起了另一件事。
“不是她。”司空竞一顿，续道，“梓潼出宫去了。”两人谈话风马牛不相及，前言不搭后语，若是换了另一人在场，只怕听得云里雾里。
临渊神色一动，却是敛眉不语，没有答话。
正在这时，一道身影如箭射入，跪在地上，恭谨道：“启禀皇上，皇后将人带走了，正往宫里而来，可要阻拦？”正是司空竞安排在风忘忧身边的暗卫。
“不用。不论皇后想干什么，你们都不需阻拦。”他思索片刻，道，“既如此，将人撤回来吧。小心别让皇后察觉。”
“是。”那人答令，一眨眼便没了身影。
临渊倒是没料到司空竞的答复，道：“其实皇上不需将暗卫召回的。”
“朕永远不会在梓潼身边安插任何人。”皇帝抬眼望向不远处巍峨屹立的桂殿兰宫，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浮现出一丝神伤。
“不知皇后将人带回意欲何为？”临渊隐约还是猜到几分，话里带了三分试探。
“梓潼此行不会带回什么人。”
“呃？”临渊错愕，片刻后嘴角浮现出浅笑。
这二人三十年来始终相敬如宾，彼此试探，不愿互相坦诚，甚至不愿对自己坦诚，任由那个人横亘之间，在两人心中烙下永不可磨灭的痕迹。可是，谁说他们没有在这不短的似水流年中养成默契，甚至其它的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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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已然在眼前，守门的侍卫认出随行的女官，齐整地跪下行礼。
“叩见皇后娘娘。”
尉瑢似被这呼声吓了一跳，还未反应过来已经叫出了声：“停轿。”
“娘娘。”风忘忧只听帘外响起一道请示的声音，尾音微微上扬，分外不确定。
侍卫们面面相觑，不明就里，却还是守礼地跪在地上。
“见过皇后娘娘。”风忘忧脸上并无惊讶神色，不卑不亢地站起身，盈盈行了个万福。
尉瑢未答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若有所思，久久才轻不可闻地道：“起来吧。”
风忘忧听出声音的异样，抬头望去，却见眼前这个堪称世上最尊贵的女人靠在轿壁泪流满面，右手捏着帕子捂在嘴边，死死地压抑住破碎的哭声。她周身弥漫着颓然悲戚的气息，纵然捂得指关节发白，身子微微颤抖，也固执地不发出任何声音。
风忘忧敛下眉，轻轻地叹了口气。
都道世上女子无不盼望成为中泽国皇后这样的人。一出生便是贵族女子，一朝选在君王侧，盛宠不衰为帝妻。这个女人十二岁嫁入帝王家，除了长公主司空蓁蓁是她入宫前的妃嫔所出，司空竞其余所有子女总共十二个均为她所生，成为了古往今来唯一一位获得帝王专宠的皇后。
只是如今，这个全天下以为最幸福的女人却在小小的绣轿中吞声饮泣，珠泪偷弹。须知传闻从来未必属实，表面越是风光的东西，说不定已经烂到骨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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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天边红云烈焰似火，似是要将一切燃烧殆尽。
红袖从长廊的一头缓步走来，却见一人正穿过月洞门，步入院中。待看清来人，她不禁喜呼一声：“小姐，您回来了。”
只见风忘忧一袭雪衣飘渺如风，脚步轻得似踩在云间水上，一面轻纱将脸上神色掩去，一对潋滟紫眸此刻却幽幽暗暗，看不出情绪。
“小姐，您怎么了？”红袖察觉到不对，轻声问道。
风忘忧抬起眼，望进红袖眼眸深处，微微笑道：“没什么，只是今日事多，有些累了。今晚晚膳就不用送到房里了。”语罢，径自错身而过，走了。
红袖望着她的背影，满眼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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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瑢在凤仪殿门前看见司空竞时心里没有半分惊讶。隔了十步的距离，谁也没再走前，仿佛两人达成了共识，十步正是他们间的最佳距离。
也不行礼，尉瑢只是痴痴地望着他。隔着那样的距离，她看不清他的神色，便可以让她自欺欺人一回，假定他等了她许久，并且如果她再不出现，他也愿等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想到这儿，她自嘲一笑，心里道：尉瑢啊尉瑢，到如今你居然还相信这世上有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吗？你不是几十年前便不信了吗？即便有，那也不是你的，而是别人的。别人的，不是你的。
别人的……
她这一笑仿似将两人间的魔怔打破了，回神两人已是泱泱大国的帝后。最是亲昵，也最是疏远。
“参见皇上。”
“免礼。”
“臣妾偶感不适，先行告退了。”
走近，错身，远离。
看着她脸上隐约可见的泪痕，司空竞终究还是没有抬起手。
三十年来，沉重的愧疚早压得他失去了抬手的勇气，正如三十年来她早已失去了探求真相的勇气，所以在宫门前她停下了轿子，所以在明白了自己的懦弱后她悲哀饮泣。
擦身而过的瞬间，尉瑢任由眼泪重新盘踞在自己脸上。隐在袖中的双手捏得死紧，脸上却还挂着
恰到好处的微笑。
当自己还对未来充满憧憬之时，便幻想着这样一番场景。他在等她，然后将她拥进怀里。
那时的自己还能在大婚之夜抬头望着他，带着几分娇羞，带着几分任性，天真地道：“父亲说从今往后皇上就是瑢瑢的天，只是瑢瑢觉得天太远了，瑢瑢可以喜欢皇上，站在皇上身边吗？”
只是梦终究不是现实。如今他站在她的殿门前，等得却是另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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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的东西本宫会帮你拿到，但须知你欠本宫一个承诺。”
风忘忧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不由想起了尉瑢。骄傲尊荣，前一刻还泣不成声，彼时已然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拂起帘子出去了。
出了轿，她又是那个让全天下女子艳羡的仪德兼备的皇后。
恍惚间，脑海中似是浮现出相似的场景，一样的绝望悲泣，一样的决绝转身。
风忘忧惊坐起身，心跳如鼓，望着绣花床幔，还是挥不去心头那丝似梦似幻的感觉。
心里无端生出一种无力，她合起眼帘，喃喃道：“是你们在梦中，还是我在梦中？”
满室空寂无人应。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吞珠泪皇后饮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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