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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黠狐三计窃令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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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津国,皇都。
晓光熹微,旭日衔翠,映得树影婆娑斑驳。
千玦趴在一棵高大的树干上,将身子隐在浓密荫冠间,目光仔细横扫着下方人群,准备挑一个冤大头下手。
这棵树正对着的是都城里最大的拍卖行——谪星阁,阁前的人群正是受邀来客,或是王公权贵,或是仙门宗派。
谪星阁交易规矩特殊,须得在首日携邀函来核验身份,无误后方可拿到正式通行令函,于第二日来赴会。
这倒是给了千玦可趁之机。
她打算挑个软柿子作目标,偷走通行令函,李代桃僵自己参会。
因为她要进去救人。
一番窥伺,有两人看起来倒是呆头呆脑,奈何其中一人腰间的玄铁黑剑几乎要晃瞎她的眼睛。
她当然打不过。于是蔫巴地晃晃尾巴,另择目标。
愁云锁眉之际,一人身着苍筤锦袍,招摇地把玩着她求之不得的令函,插花走马闯入她视野。身边还跟着个困意滔天的少年。
这两人装扮,一看便是松散惯了的纨绔公子哥,还是没带侍卫的那种。正是天选目标!
眼见着二人行将远去,千玦狭长狐眼一亮,纵身跃下藏身的树头。
“哪来的野狐狸!”
甫一落地,便惊动了门口守卫。千玦灵巧地避开掼来驱赶她的投掷物,闪身掠过人群,转瞬便没了影。
倒是那苍筤锦袍的人,似乎听到了什么,顿住步子回身望来,入目却只有熙攘如常的人海。
没错,千玦其实是只狐狸。
准确来说,还是只魔族和人结合,诞下的混血小狐狸。她的皮毛也因此,变异成了粉白相间的颜色。
但大部分混血者,都因不稳定的血脉而灵力低微。千玦更是天生有缺,灵力微如萤火,是个实打实的废柴。
现今世上六界四合,六界包揽神、仙、人、鬼、妖、魔,其中以仙、魔两族独大;四合则是独立于六界之外的区域,分别是北原、西荒、东岭、南海。
虽然各界都各自为政,划道泾渭分明,但像千玦这样,异界结合而生的混血,却不在少数。是以这类混血,统统被冠以“异子”之名。
曾经异子也是遍布各界,与各族虽有间隙龃龉,倒也相安无事。
变故发生在两百年前传言被异子作梗挑起的仙魔大战。
大战后,哪怕是有半仙血脉的异子,也和惨败的魔族别无二致,成了口诛笔伐、人人喊杀的过街老鼠。
魔族式微,异子更被各界通缉,或被仙魔追杀,或被修道者当作修习活靶;或有血脉尚可的,则沦为奴隶通口贩卖。
千玦打探到,明日华津国的这场权贵拍卖会上,就有半仙血脉的异子奴隶。那是她的目标之一。
她要救下这个素未谋面的同族异子,尽管自己只是个籍籍无名的草包魔修。普通到只能被认定为话本故事中无力自保、无人铭记的炮灰角色。
但她偏就不认天道给异子判的死刑。
她得到消息,那个被拍的异子,或许是推翻当年异子冤案的关键。
所以她要逆天改命争它一争,挣出异子的活路。
不过眼下她顶着个异子身份,又无权无势无力无名,自然拿不到拍卖行的通行令函。是以她一番勘察,将如意算盘打到了那两位公子哥身上。
但行动前,她还要去找个人帮忙。
皇城内街两侧店肆林立,人身攒攒,熙攘嘈杂。早市小贩的各式吆喝叫嚷不绝于耳。
“殿下,我们的任务里没有特意赶集用早膳这条吧?”
被盯上的两位公子哥正光顾在街边一处早点摊位上。
方才发问的少年一袭宝蓝锻锦劲装,华贵的衣料与这陋店桌板格格不入,眉眼间的困倦神色铺天盖地。
“这可是人间才有的早点”,旁边那人摇着扇,轻飘飘抛来一句:“上仙界可尝不到这般烟火滋味。难得下凡,我说丛缘——”
没有回应。
被唤作丛缘的少年困得神游天外。
那人温声轻笑,合扇起身,便去拉他,声如飞雪:“好丛缘,既已吃完,再去逛会。我听闻华津国的集会可有不少好玩意儿,你瞅前边那投壶就挺不错。”
“可殿下,我就是扔投壶输给你才被硬拉来华津国的......”丛缘咕哝道。
“此行去拍卖行,说不定能寻得你遗失的雪裁剑呢。”
都丢了两百多年了......丛缘腹诽,不再答话,半睁睡眼跟上前去。
这边二人甫一起身,远处一直盯梢的两道身影便迅速转身匿进拐角。
正是千玦和她的帮手六六儿。
六六儿是个十一二岁的流浪乞,日日晃荡在都城行乞,对城内各街甚是熟悉。
半个时辰前,他正在街角旮旯睡得香甜,就被千玦兜头薅了过来。
“六,记住了吗?撞那个苍筤色衣服的。”
“放心吧,千玦姐。”名叫六六儿的总角乞儿脆生生应道,小脸上精灵横生,倒是干净。
千玦点点头,深吸口气,大喊起来:“抓小贼啊!!!”旋即发足佯装往六六儿逃走的方向追去。
丛缘觉得自己有点倒霉。
他本来在自己殿里悠哉睡着,先被上仙界那位玉质金相的少主殿下拽去比投壶,好,输了。
于是少主殿下惩罚他陪自己下凡。
这大概是给蓄意为之戴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好,做上苦力了,又被少主殿下拽来用人间的早膳。虽然他不懂仙神为什么还喜欢东买西逛。
好,陪同大小姐玩乐的丫鬟角色扮完了,他又在惊呼声中被人推倒了。仓促间只见一道小小身影从旁飞掠而过,周遭有人群惊呼迭起。
诸如“抓贼啊!有小偷!”的呼喊如风灌耳。还有一阵清透的铃铛声响。
紧接着身上压来重量,他心里估摸着应该是个小孩,或者很瘦的成年人。但这插曲还是挡不住他的困意。
好想睡觉。
“你的手没事吧?”
有声音从头顶洇开,千玦不动声色地将摸向身下的手收回。
没有。
这位贼喊捉贼的正主,什么也没从身下之人怀里偷到。
怎么回事?刚才她明明亲眼看到这人将通行令函收在身上!
“姑娘要不先起来?”思忖间,一只修长的手缓缓伸至眼前,玉琢般莹润皓洁,露出腕间一粒朱砂红点。
是痣吗?
千玦视线顺着红点向上游走,苍筤锦袍轻扬,她对上一双笑意吟吟的桃花眼,像是春花灼景,睫羽轻阖似山水宴客。
她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唯剩苍筤锦袍垂扶,似在邀请。
等等,苍筤色锦袍?
若眼前之人是苍筤衣衫,那被她压倒的人又是谁?另一人分明是宝蓝异色。
除非......六六儿撞错人了!所以她才会摸了个空。令函根本不在身下之人怀里!
千玦顿悟过来,暗叫不好,又不敢在面上显露,霎时心跳如鼓点。
而夕桀仍是耐心地展开手,没有收回的意思。
眼前这位藕荷纱裙的少女,容貌谈不上多妍丽艳人,倒宛然一副无害模样。
虽未言语,但那双清澈无辜的杏眼倒是灵动得很,须臾间,已是惊疑怒惧,慌乱神色尽入他眼底。
“你的手擦伤了,”夕桀轻咳,声音清爽,如初芽破土迎上的第一缕春风,“还有就是,你可能压着我朋友了。”
闻言,千玦倏地回神,左手掌心传来灼热阵痛。
刚刚演戏捉贼不假,匆忙撞人时没找准角度倒是真,蒙头摔地时刮伤了掌心。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她一个鲤鱼打挺起身,腕上铃铛复又清响,赔笑道:“实在对不住,我方才一心顾着追那窃贼,不曾想撞上两位,尤其是这位......蓝公子。”言毕,又心虚地觑向那倒霉的人肉垫子。
人肉垫子一声不发,动也不动,好似他原本真就是块垫子。
夕桀循声望去,那铃铛已没入少女袖间,寻觅不得。他默不作声收回手,温润一笑:“无妨。”将丛缘扶起,又补道:“他很结实的。”
丛缘果真没甚大碍,晃悠悠站定,仍是困意袭天。好个事不关己的模样。
千玦忍着手痛,心下稍松:“那便好。”
原本,她是计划着演一出戏来混淆视听,让六六儿趁机顺走令函,她假意留下拖住二人。但若此计不成,六六儿手艺不精来不及摸走令函,第二计便由她亲自上阵,趁撞倒之际顺手牵羊。
只可惜她千叮万嘱,六六儿仍搞错了任务目标,她竹篮打水,还赔了一只手。
哎,竖子小儿!回头一文报酬也不给他!
千玦正暗暗恼着,耳畔又传来那清朗如涧的声音:“不知姑娘如何称呼?可是本地人么?”
闻言,她心下一动,狡黠脑袋又速生一计,应道:“我叫千玦......”
未及言毕,那双敛着光华的桃花眼已然望来:“双玉成珏的珏?”
“不,是玉环有缺的玦。”
珏与玦,都是形如华玉,但满者为珏,缺者为玦。前者取美玉成双之意,后者却是环形有缺口的玉,多含凡事断绝之意,不甚圆满。
所以每每旁人听了,自然都当她拣的是双玉成珏。
千玦早已习惯了这种误解,倒也无甚在意,继续道:“听闻近期华津国的扶桑灯会将近,我是特意来旅居过节的。只是银钱都被那窃贼盗去,眼下又在此耽误了时机,怕是找不回了......”
说着,便双蛾颦蹙,作愁眉状,看起来非常为难的样子。
言下之意:就是都怪你们挡路,害我现在身无分文,而且你们看起来就很有钱,所以你们最好让我跟着,并且负担我的开销。
看夕桀若有所思,千玦有些发怵。但好在片刻后,对方那双桃花眼便又宛宛如旧,漾起盈盈笑意:“既因我们挡路而起,便由我们赔个不是。恰巧我们也是来参加扶桑灯会的,千玦姑娘不如随我二人回客栈。费用嘛,无需担心。”
他偏头瞧向身侧睡眼迷离却不失俊朗的少年,弯弯眉眼间生起一丝挑逗,似笑非笑,“丛缘,你撞的人,人小姑娘要买什么,都记得掏钱。”
丛缘:“......”
夕桀言毕,又转向千玦,皓腕玉手递来一方青帕,“先包扎下掌心的伤吧。”
“多谢这位......青公子。”千玦装着拘谨,心内却欢欢喜喜收下。
当然,不是因为这个帕子。
而是因为,这个人,真!好!骗!又有钱又好心又好说话的大善人!只要潜伏在他身边,俟机而动,令函就还是她的囊中之物!
于是她一边胡乱用那帕子包了左手,一边跟上二人,顺利来到他们住的客栈。
醉金楼。
嗯,果然是有钱的公子哥,住得自然也是全都城最好的客楼。这很合理。
三人客房都安排在单独的内院。嗯,前院楼层嘈杂纷繁,内院独成一廊,还有青竹幽泉可赏。公子哥嘛,喜欢安安静静赏个小景。这也很合理。
那青蓝二位小公子将她安顿好后,又嘱店家送了些吃食,便复又出门去了。出门前,还来热情邀请千玦一起游逛,她以手伤不适为由婉拒了。
眼下得空一人独处,千玦终于有时间来捋一下思路。
那两位公子哥儿......暂且称作小青小蓝吧。她虽阴差阳错撞倒了小蓝,但小蓝看起来就很呆愣迟钝。没找她麻烦,这很好。
至于小青,一句话总结,就是脾气好长相好的冤大头,这也很好。
令函在小青身上,再故技重施是定然不成了,自己与他们非亲非故,又不能狗皮膏药般一直赖着小青。
而今之计,唯有趁夜再偷了。
千玦方才已将周遭地形大致摸了一遍,自己与小青的屋子,中间隔了个小蓝。所以她只需把控距离,打个地洞通向小青床底,待到入夜钻洞,令函便会在小青熟睡时神不知鬼不觉地落入她手里。
毕竟,谁会知道自己床底有个地洞呢!
眼下二人又都不在,她刚好可以去勘探一番,提前打好洞。真是有如神助!
盘算完毕,千玦乐滋滋拿起桌上的菱粉糕,囫囵塞进嘴里。那是小青出门前嘱店家送来的。
“这个糕......”少女黛眉蹙起,乌珠转动,润如羊脂的纤手很快又覆上那盘菱粉糕,全然没了方才在人前演戏的扭捏作态:“怎么这么好吃!醉金楼的厨子原来手艺这么好吗?”
旋即一顿胡吃海塞,总算吃饱喝足。
待到歇定,千玦起身将门窗紧闭,细细听了一阵。确认屋外无人,便凝神聚意,抬手捏了个诀,摇身一变,化作一只粉白狐狸,对准地面打起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