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久弥新》石希

1、重逢

　　十月末，最后一波秋老虎总算是过去了，燥热了一个夏天的荣城迟迟才成功入了秋。

　　城南养老院里，护理医师江湄凌和手下的护士们一起，给老人们换上了长袖衣服。

　　“多喝水，傍晚记得去散步哦。”江湄凌给邱大爷量了血压，嘱咐道。

　　“江医生，我来吧，您休息一下。”护士小林看江湄凌疲惫得不行了，主动揽下她手里的活。

　　江湄凌的确是上下眼皮在打架了，从昨晚夜班到现在也没休息，便也没有谦让，回道：“嗯，辛苦你了，小林。”

　　随即把血压计交给小护士，自己则在边上的躺椅上半眯着眼养神。

　　没过一会，一个刚入职不久的小护士小周急匆匆过来，要找江湄凌，被小林护士拦了下来：“江医生刚休息，什么事儿晚点再说吧。”

　　“可是，许婆婆的手指动不了了，她没法拿筷子。”小护士为难地说。

　　江湄凌根本没睡着，小护士说的她全听到了，她猛地一下起身站起来，倒把两个小护士吓一跳。

　　“江医生，吵到你了……”小林歉意地说。

　　“没事儿，走，看看去。”

　　江湄凌跟着护士到了隔壁房间。

　　许婆婆正望着一盘子餐食干瞪眼，她确实拿不起筷子了，尝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

　　江湄凌见状，忙上前安慰老人家：“别着急啊，许婆婆，咱们一会儿吃，等会我让他们重新给您换一盘热的，更丰盛的，好不好？”许婆婆点头，像个孩子似的露出了笑容。

　　“现在，让我来看一下你的手。”许婆婆也配合的把手伸给江湄凌。

　　“周护士，麻烦到设备室替我领一个手指训练器，许婆婆这个问题不大，我们练一练，晚上就恢复了。”

　　小护士麻利地去了。

　　不一会拿了一个蓝色手指训练器过来，按照江湄凌的指示，套在老人手上，引导她慢慢活动指头。

　　“江医生，我听设备室的人说，过几天会来一批新的设备，也有训练手指的，据说比咱们现在这个要好用。”

　　“那太好了，后面天冷起来了，我们就更需要锻炼手脚的器械了。”

　　“是啊，张大爷的脚最近也不太灵便。”

　　“嗯。那行，周护士，许婆婆这边就辛苦你了，我走了哈。”

　　“好的，江医生，您快去休息吧。”

　　江湄凌本想继续躺椅上眯一会就行了，小林坚持让她回家休息，说怕再有人打扰她，说着把她推到门外，包也给她拿上了。

　　江湄凌想想也行，回去赶紧休息，凌晨来替换同事刘羽。刘羽和她一样，是养老院的护理医师，她们俩住在一起，基本上是轮着休息。

　　江湄凌拖着沉重的步伐下楼。

　　三楼拐角那里，怎么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往院长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是他？

　　怎么可能。江湄凌收回视线，笑自己大白天眼花，一定是太疲惫了，看什么都模棱两可的，出现幻觉了，居然想到了多少年都没见的前男友！

　　可是，世事就有那么难料。几天后，江湄凌又再次看到了这个背影。

　　黄承是来谈业务的，他和朋友开了一家公司，主要是研发、生产和销售面向老年人群体的医疗器械以及康养设备。

　　公司初创，老板和员工加一起十来个人，一人留在办公室处理日常事务接电话什么的，其他人都要出来跑业务，一些重要的订单老总黄承会亲自来谈。

　　这家养老院，黄承和他的朋友陆一虎来了几次了，终于把这批设备的销售问题敲定，养老院将从他们公司采购一批价值三百万元的设备，同时，黄承的公司承诺，会赠送一些小的辅助设备。

　　让黄承没想到的是，养老院也给了他一个意外的赠品-----他在这里遇到了大学时的前女友江湄凌。

　　想想当年，她那么决绝地分手，对于他低三下四的挽留视若不见，她就那样走了，并狠心的删掉所有的联系方式。

　　黄承心里这口气到现在也没出来。这个女人伤他太深了，导致他在那以后，就再也不想和女人接触，就更别说谈恋爱了。

　　他一心扎在事业上，好在有一帮好兄弟多年来一直陪伴他风风雨雨。

　　此番再见，他誓要把当年的屈辱给她还回去。

　　几次擦肩而过，江湄凌纹丝不动，她还像当年那样冷漠，无情。直到某天傍晚，他把她堵在养老院昏暗的角落里，“怎么，还要继续假装不认识我，或者说，没认出我？没必要了吧，我可认出你了，....我怎么记得，当年，你三天见不到我就得哭鼻子啊。”

　　“黄承，你想怎么样？”语气是软软的，怯怯的。

　　“我能怎么样，当年，你把我丢雪地里，你就走了，我都没能怎么样。”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恨了，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你知道么，我特么那天手脚都差点冻废了…..”

　　江湄凌靠墙上，闭上了眼睛，眼角不自觉有液体流出。

　　“怎么，你还流泪了，你是同情我？心疼我？”

　　江湄凌没回话，毕竟，当年，的确是她对不起他，热恋期，她在他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单方面提出并决定分手。

　　现在，就任他骂吧，就是他打她一顿，也行。

　　江湄凌安静地靠在那里，等他发泄。

　　“我就想问问你，你现在过得好吗？”

　　她仍旧不吱声。

　　“我要你回答，说啊，回答我。”

　　她点头，又摇头。

　　两人僵持许久，黄承强行把江湄凌带到酒吧，要她陪他喝酒，一人点了一杯威士忌。

　　“喝，这杯干完，就当你跟我道歉。”

　　“你知道，我不能喝酒的。”她声音温温柔柔的，仿佛还是当年的样子。

　　黄承没有再强迫她，自己喝上了。喝了一杯又点一杯，十几倍了。江湄凌怎么也劝不住。

　　没多久黄承便彻底醉了，靠在酒吧的沙发椅上睡过去了。

　　江湄凌只好从他兜里找出手机，翻到陆一虎的电话，叫陆一虎过来把他接回去了。

　　江湄凌是认识陆一虎的，他是黄承的大学同学，住一个宿舍。

　　陆一虎把黄承接走的时候，只留了一句话：“不要再伤他了，江小姐，我们做人嘛，都带点良心，好吧。”语气并不好。

　　那一晚，江湄凌整夜也没睡好。她在想，黄承明天会不会又去养老院闹腾她，这样会影响到她的工作的。

　　她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一个月，过去了，他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们公司向养老院交付康养设备的时候，他也没有来，是陆一虎和另一个同事跟着货车来的。

　　黄承，他消失在了她的世界，像以往的那几年一样，她没有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日子又回到了从前，无休无止的忙碌，除了吃饭睡觉，江湄凌都是和老人们待在一起，制定护理方案，定期检查，量血压，测血糖，做护理，每天一堆的事情。

　　听说他又来过，也许是洽谈生意吧。但她没有再遇到他。

　　只是听院里的老年人谈起，“那个卖设备的小伙子，人不错，送的赠品不少，还挺帅气嘞，要说吧，他和我们江医生还真是很般配嘞，江医生人也很漂亮。”

　　“江医生好像还没有男朋友。”

　　“不知道那小伙子谈对象没？……”

　　“倒是可以给他们俩介绍介绍。”

　　“江医生每天忙着照顾我们，自己的正事儿都给耽误了。”

　　“那小伙子要是真跟我们江医生成了，下次再卖设备给我们，是不是得打折啊……”

　　……

　　江湄凌好不容易和刘羽换了个班，回家看望父母。

　　江家住在城东的一栋老破小，底层，带一个前置的小菜园，就是因为这个小院子，可以种些花草蔬菜，老两口一直舍不得搬。

　　江父和江母都从岗位上退下来了，一心侍弄小院，生活安逸平淡。

　　知道女儿要回来，江母早早地摘了豌豆尖，小白菜，又炖了一锅排骨，准备晚上吃清汤排骨火锅，天冷了，总是热腾腾的火锅更有家庭聚会的氛围。

　　江湄凌才进屋，就闻到了肉香，“好香啊！妈妈，我回来了。晚上吃什么？”

　　“排骨，早就炖着等了你，平菇，白菜也都洗好了，就等你这个大忙人回家开动，看看，料碗都弄妥当了。”

　　“我爸呢？”

　　“哦，他说出去买点你爱吃的卤菜，一会儿就回来了。”

　　江湄凌脱了鞋子外套就进厨房，掀开锅盖先舀了小半勺排骨在碗里，自己拿筷子先尝起来了，“嗯，耙了，炖到这个程度刚刚好。我妈妈的手艺，那是一点没退步啊。”

　　说话间江父回来了，手里拎着几袋子熟食。

　　“湄湄回来了？”

　　“是啊，爸，我也刚到家呢。”

　　“看我买了啥，你喜欢吃的甜皮鸭，卤猪耳朵，还有这个凉拌兔丁。”

　　“太好啦，我这几天就馋甜皮鸭呢。”

　　“开饭！”

　　“好嘞！”江湄凌应着，和江母一起把饭菜都端到餐厅，一家人其乐融融，暖暖的。

　　“湄湄最近工作忙不忙啊？”江爸一边给女儿烫豌豆尖，一边打探着。

　　“还行，不都那样么，最近来了几个小护士，我和刘羽轻松一些了，有些活儿可以让她们帮着干。”

　　“哦，那你抽空去见见朋友什么的呗，人也不能每天就只能工作啊。”

　　“你爸的意思是说，你该谈个对象了，你都多大人了，过几年要三十了，越往后越不好找…..再说了，你爸身体不好，我们还想着有生之年，抱上外孙呢…..”江母补充道。

　　“哎呀，妈，又说这些，我心里有数，您就别操心了，有数啊。来，吃菜，吃菜。”没等江母说完，江湄凌就打断了她，夹了一块排骨到妈妈料碗里。

　　江湄凌就知道，每次回来都会毫无例外地被催婚。

　　江母今天没打算放过女儿：“湄湄啊，你该不会是还想着那个小伙子吧，你们都分手几年了……”

　　“哎呀，妈，陈年旧事你还提它干啥啊？”

　　江母于是便不再说了，再说女儿该不高兴了。一家人专心吃饭。

　　江湄凌不知道妈妈今天怎么突然提起他，那个陈年旧事里的男主，她妈妈不知道的是，他又出现了，又消失了。

　　直到荣城的第一场初雪过后，一个有阳光的午后，在养老院墙根下，江湄凌再次看到了黄承，他正和几个院里的老年人在下象棋。

　　雪后的阳光洒在他身上，那么温暖明媚。

　　白日的光亮里，她看清了他的侧脸，依稀有些少年气，刹那间，那张脸仍然能让她心跳加速。好在，二十七岁的江湄凌已足够稳重自持，不像二十岁时看着他那张脸完全把持不住。

　　几年不见，他的轮廓还是那样俊朗，成熟了不少，眼神也凌厉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