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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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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他,自小一起长大。
我比他大三天。
也许就是因为这三天,我和他,只得比亲姐弟还要象姐弟。
他也真的规规矩矩地叫我“姐”,从不逾越。
什么叫作没有缘份?
大概这就叫作没有缘份。
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我们只能情同手足。高高大大的他无论什么场合当着什么人的面都对我一口一个姐的招呼,有时候我都禁不住脸红,他却浑然不觉般不在乎。
除了在心底里怨他傻以外,我又能怎么办?
他是个漂亮的男孩子,漂亮的几乎让人惊艳。又十分多才多艺,跳舞唱歌打球弹吉他十项全能,学习也很出色,他差不多优秀得毫无瑕疵。
相形之下我各方面都平平无奇。
只有他会不知什么时候正重其事地告诉我说我其实不同凡响,也许只是那会儿我看起来太过倒霉找不着高兴事儿吧。但我也相信他说这话是出于真心,因为只有我能明白在他自小就似乎已成习惯的自信和骄傲下面实际上隐藏着自卑与不安,谁能想到他会懊恼自已的左边屁股上(呵这是隐私)有一块总也不褪的胎青呢?这是甚至连他父母都不知晓的秘密。在别人眼里他也许总是出类拔萃,但也只有我知道,他骨子里也不过就是个还没长大的男孩子。不管他多么烦躁和伤心,只要在我面前渲泄出来后,他就总能慢慢变得安静和轻松,也因此他什么也不瞒我,无论他遇见或经历了什么都对我我实话实说,我是这样的了解他,甚至于强过了解我自已。
他曾经说过我的心灵就象一间古朴坚实的小屋,虽不华丽但却风雨不透。
这熨帖的比喻让我甜甜地回味了许久。。
我们就这样携手进了高中,两小无猜。
并不出乎我及大人们的预料,他的风流韵事自高一就开始,三天两头就可以看见一群群女孩子不害羞地围着他吱吱喳喳,还有找上门来跟他探讨功课的,约他到家里去教弹吉他的,理由五花八门,到他生日时收到的礼物简直可以堆满他那张小床。他却一直是爱搭不理的,动辄还给人脸子看,我不止一次地看到他把一些脸薄的女孩子臊得掉下泪来。我忍不住,责怪他轻狂,他只是不在意地用他那双让人心疼的黑亮眼睛斜瞄着我说:“姐,你怪我干什么,哪有女孩子主动找男孩子的,我就是要教教她们知道害羞。你看你多好,这才叫自重嘛。”
不得不承认,给他这么一捧,我又觉得他说的也有点道理。
上大学时我们虽仍考在了一个城市,却分开进了两个学校。我一直安安稳稳地读我的书,而他却在大学成了名躁一时的风云人物。抱着他的那把吉他,他自已编词作曲简直成了他们学校的“万人迷”。他在这种为众人嘱目的虚荣里如鱼得水,陶醉在掌声和赞美之中,几乎一到周末他就来找我塞给我一堆花花绿绿的入场券要我去看他四处赶场的演出。
我并不常去,那些门票常令得我们学校的女孩子惊喜若狂,但我还是一如旧日地安于我生活的平淡和按部就班。不过,从宿舍里看演出回来的女孩子们喋喋不休的议论中,我可以想见他所有的风光。
无疑,在大学这样一种浪漫放纵而又不太切实际的环境里,他轻易地成为了热情天真的女孩子们的偶象,几乎是众人追逐的焦点,他用他那种惯有的若即若离的态度和她们周旋,反成了一种“酷”的风度。
私下里,他跟我说,他才不要和任何一个女孩子拴在一起,他想过的是流浪飘泊将歌声洒向东南西北的没有束缚的日子,感情对于这种日子来说是多么麻烦多么累赘他可不想陷进去。不过交交朋友还是无关紧要的,谁叫这些女孩子那么喜欢他呢?
他说这话时的得意差点儿让我跟他吵起来,我不满又担心,他根本还活在梦里还不知道什么是责任什么是成熟,虽然每个人长大都需要有一个过程,但他几近浮滑的态度却很可能会伤害到别人。
他听不进去,他觉得只要不是他招谁惹谁就怨不着他,渐渐地我们开始话不投机,他也没那么有空老来看我了,而我总觉得我不合适主动去找他,毕竟不是亲姐弟啊,谁知道看在旁人眼里会成了什么?我告诉自已静下心来过自已的日子。
只是我一直有种感觉,好象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一个暴雨倾盆的星期天,他就那样落汤鸡般地闯进我的宿舍,恰好只有我一个人守在宿舍里哪儿也没去,他的到来才总算没有惊动到不相干的人。我帮他弄干自已后,他就象瘫了一样地倒在我的床铺上。
我坐在凳子上看着他,我发现他黑亮的眼睛第一次失去了往日的风采,我看到他眼底只是一片空茫,我从未见过他会般无助和凄然,我的心竟不由自主地缩了起来,我不顾会不会有人进来看见他在我这儿的这副怪样子,我只是一迭声的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哭的唏哩哗啦。
我从未见过男孩子哭,即使是他以前也从未在我面前哭过,我本是极讨厌男人哭的,我觉得男人的痛苦应该如火般在眼中燃烧而不能如瀑布一样自眼中泄落。但那天我看见了他的泪,我却发现自已已被他牵动柔肠。
他终于静下来告诉了我一切。
他身边围着的女孩子中,有一个尤其高傲且美丽,就是她出人意料地主动对他说自已爱上了他不能自拔。他一听之下也不免有些感动,而且出自内心的欣喜和得意,因为那女孩儿已因拒绝了许多出色男孩子而在他的学校里出名,偏偏对他一往情深,这一点已足以让他趾高气扬了。
他接受那女孩儿作他的女朋友,带着她四处招摇,为她唱歌,携她跳舞,搞得校园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女孩儿简直对他痴了一般的崇拜和依恋,在他面前半点娇、傲之气,他却只不过因为赢了周围所有的人而自得非凡。
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他就烦了。
我在心里为那个女孩儿叹息,可怜她的下场一定不妙,她并不知道他还没有对感情的到来作好准备,她并未了解他的不负责任和不知珍惜。她其实根本没有得到他,她知道真相后该会是怎样的伤心?
我没想到的是我虽然已有了这种心理准备,但当我听他最后说出结局时我仍然震惊的无以复加。
那女孩儿自杀了。
在泪水和争吵都再不能挽回他们的关系,在她终于明白他再也不愿意和她在一起的那个晚上,她悄悄跳进了学校的游泳池,事前没有任何征兆,直到第二天下午有人上游泳课时才发现她静静沉落在洁白的池底。
他听到消息就傻了。
他告诉我他刚去看了她最后一眼,他说他没有想到那么美丽的她死后竟变得那么可怖凄惨。他没有想过事情最后会变成这样,他是不是该被千刀万剐呢?他该怎么做才能弥补这一切呢?
我怔怔地无言以对。
我盯着他惨白如纸的脸第一次找不到话来劝解他,我相信他本性的善良他从无害人之心,但是他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孩子,他被娇纵地那样任性和不懂事才会顾不到别人的感受。他是有错的,但是难道一切全都该怪他吗?从小到大,太多的人迁就他哄掇他才会导致他这样子的为人处事,实事求是的说,我也是其中一个。
没有什么法子可以帮他。
我让他哭完,我只是淡定地对他说谁都不希望发生悲剧,但是生活中又难免不尽人意,悲剧一旦发生了谁也不能改变也无法弥补。留下的人只能勇敢地去面对它并从中吸取教训。许多道理看似简单却往往只在付出巨大的代价后才能让人铭刻于心。这次的悲剧就是这样,代价如此沉重,只希望能令他长大成熟。至于往下该作什么只能由他自已决定。
他听了我的话后低着头沉默了很久,直到离开时他才抬眼望向我,忽然轻轻地不易觉察地笑了笑,我从未见他这样笑过,我知道就在这一刻他终于变成了一个成年人。
这以后的他再没了从前的影子,他收起了他的吉他不再唱歌不再参加任何演出,几乎是一眨眼间他就收敛了他全部的峰芒和狂傲,并且以真心实意到谦恭的态度来对待所有同他交往的女孩子。
这种再也不“酷”的态度反倒使他周围的那些女孩们很快从他身边安静地散开了。
但我却着实享有了一段我一生都回味犹醇的时光,因为他只要有空就会来跟我待在一起,虽然我们在一起也不见得要说些什么,经常是各干各的互不干扰,可是只要抬起眼来就能看见他,我的心里就充满了喜悦和满足。他也对我说,只有觉得身边有我在,他就感到踏实和心安。
只是他仍旧“姐”呀“姐”地叫我,碰见人也大大咧咧地说“这是我姐”。有时候我会蓦地怨气满胸忽然一下子躲开他理也不理他的招呼,他的反应就是莫名其妙的怔在一边儿看我的脸色。只不过一下子我就会感到自已的失态,会好笑自已的做作,他见我脸色一缓便又会凑过来,我们便如没事般和好如初。我能怎么办呢?他什么也查觉不到,也从没问过我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就是问了我也说不出口。
那年的圣诞夜我们去教堂看教徒们演圣剧,回来的路上一个卖玫瑰的小女孩儿一直缠着我们,我们被缠得无可奈何,又确是看她可怜,他就买了一朵艳红欲滴的玫瑰,然后笑嘻嘻地丢到我怀里。
他说:“姐,别生气,闹着玩儿的。”
他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一刻我痛彻骨髓。
转年的清明,他要我陪他去给那个美丽的女孩儿扫墓,在虔诚的祭扫后,他在墓前又轻轻弹起了吉他,唱着一曲他专为她写的歌。我从未听他弹得这么好过,如行云流水般直穿进我的心底,我悄悄凝望着他,我看到那双熟悉的黑亮的眼睛里多了一抹令人欣慰的深沉。
这以后忽然又有一天,他惶恐地跑来问我,他说他又碰到了一个美丽而多情的女孩儿,那女孩儿对他是那么好而他也很喜欢那个女孩儿,可是他害怕往事的阴影,他觉得他不应该得到上天的宽恕,他还是问我他该怎么办?
我告诉他生命中无所谓惩罚和宽恕,一切不过是这样和那样的过程,该过去的总要过去该来的总会来,我还是说只有他自已能决定该怎么做。
说这些话时我咬紧牙关才做到若无其事,而他则一如即往的无知无觉。
毕业那天他带着那个女孩子来见我,两人站在一起犹如金童玉女,我在他们的脸上看到了幸福和安宁,我恍然意识到我和他之间从此将只有回忆。
在苍白的痛楚中我找出压在大字典中已变色干枯的那朵玫瑰,我所有的从头到尾也就只是这样的一朵玫瑰,我想不到,我竟真的再也没有任何机会。
那个晚上滴酒不沾的我独自坐在校园的大草坪上喝光了整整一瓶红酒,最后酒瓶从我手中滑落摔得粉粹而我就对着那一地碎片痛苦失声。直哭到我昏昏沉沉地就这样在草坪上睡去,一夜无梦。
好在毕业时分的校园里到处都是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神经兮兮的人们,我的模样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大惊小怪,更没有问过我是为了什么。
他和那个女孩子结伴去了南方一座富饶的小城,我则孤身一人回到家乡教书,我们时常通信,他仍然在信头称呼我“姐”,把点滴琐事都写给我看,信尾总是他们两个人的签名。
他的这些信我看过后都烧了没有保存,对我来说,他已不再是从前那个他。
有一天他寄来的信上说他准备要结婚了,他说他能象一个真正的男人那样承担起责任和安于稳定的生活完全是靠了我的帮助。他说因着我,他才终于懂得了平淡从容的意义,信的最后他以一副有些开玩笑的口吻写了下面这段话:
“姐,你知不知道我差点爱上你,你是我见过的最不同寻常的女孩子了。但我知道我们之间是不可能,我怎么能配得上你呢?我也知道你一直只拿我当不懂事的弟弟看。不过姐你什么时候能给我找个姐夫呢?我可真想知道姐爱上的男孩子会是什么样子。”
这封信的结尾,是他一个人的签名。
我涩涩地一笑,泪水沿着脸颊滑下来,轻轻地滴在那张薄薄的信纸上。
我将这封信夹在我那本大字典中,连同那朵花瓣依旧齐全的枯干玫瑰,我知道,我所有的,不过就是这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