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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

  •   宫城在东京城正北,如同北极星俯瞰着天下万民。
      马蹄声踢踢踏踏,折盈坐在青莲色撵轿里,沿着夹城复道一路往宫城里走。她悄悄把锦帘掀开一线,外面是高耸入云的宫城墙,墙上辉煌的红色压目。阳光把两侧高大槐树的树影打在墙上,斑驳陆离。
      晨间有雨,微微茫茫。折盈下了轿,轿旁的小太监上来为她打了一把丝帛伞。她仰头,注意到两道红漆木的门柱之间有块汉白玉的匾,写着“通化门”三个字。
      “折氏小姐有请。”一个小太监抱着拂尘,在前方带路。后头,一左一右又跟了两个小太监,亦步亦趋。
      顺着曲曲折折的青石径一直走,最后眼前一亮,到了一片开阔的芙蓉池。细雨渐渐密集,扑扑簌簌地落进池水里,溅起一层细密的涟漪,粉白荷花从雨水中挺立,一尘不染。
      四下无人,只有他们一行人的脚步声窸窸窣窣地响着。
      折盈眯起眼睛:太静了,静得令人不安。
      这不是折盈第一次入宫。
      她的姑母、父亲折承的姊妹折棠,如今是宠冠后宫的贵妃。府州折氏女眷稀少,大多都随夫在外驻军,折盈的母亲又早逝,所以当棠贵妃想约族中女眷说些体己话的时候,便会请一道圣旨宣折盈入宫。
      但是这一次,宣折盈入宫的并不是贵妃。诏书上并未写明是何人宣她入宫,领路的太监也很是陌生。进宫的门并非她所熟悉的永安门,这一处僻静的芙蓉池,更是处处透露着诡异。
      “小姐,请小心些。”身后的小太监掐着尖细的嗓子喊了一声,猛地扶了她一下。
      他表面上是在扶折盈,实际上却不易察觉地用力,带着她向前了一步。前方领路的小太监倏忽间拐过了一个弯,不见了。折盈一脚踩进了一团颤动的水光里,整个人陷了下去。
      有人要杀她!
      芙蓉池畔道路复杂,这一片看似极浅的水域其实深不可测。水光在头顶浮沉,她的身体瞬间被深青色的池水吞没了。脚下水草游动,缠住了她的足踝。
      哼。她在心里冷笑。可惜她并不真是一个不会水的病弱千金。
      她决定将计就计。
      “咕嘟咕嘟.....”
      她假意在水中奋力挣扎,一双素白的手反复拍打水面。满头银簪步摇滑落,乌黑长发如同青荇般浮起在池水中。
      借着挣扎的机会,她悄悄呼吸了几次,随后装作失去力气的样子,屏息沉入了湖底,暗中观察岸上的动静。
      岸上的三个小太监目光冷漠地看着她在水中沉浮,直到她沉入水中后,才尖声高喊起来:“救人呀——有人落水啦——”
      声音渐渐远去了,仿佛他们真是去寻人救命了。
      稍后,池水扑哧一响,水珠子四溅。
      折盈浮上水面,换了一口气,准备上岸尾随他们去追查幕后真凶。
      忽然又有新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殿下!殿下!您是千金之躯,万万不可!”
      “救人要紧。”有个声音轻轻回答。
      哪个恼人的家伙来挡她追人了?折盈不满地想。
      夏末初秋,池水寒冷,她微微打了个哆嗦,拧着眉,无奈地重新沉回了池底。
      她闭上了眼睛,放松四肢,想象自己真是一个失足落水的闺阁小姐....她在漫漫的水光中无限地下坠、下坠....仿佛一枚在风中无声飘落的花瓣......
      有人握住了她的手腕,掌心温润。
      她睁开眼睛,幽幽蓝蓝的光影里一个人游向她。她看不清那个人的面容,只看见他宽袍广袖,在沉沉水光中如云霞四溢。
      多管闲事。她在心里哼了一声。
      然后她闭上眼睛,假装虚弱无力地被拖上了岸。为了成功扮演一个不慎落水的病弱小姐,她甚至故意吸入了一大口冰冷的湖水,用力地呛起来,咳得花枝乱颤。湿漉漉的一张苍白小脸上,青丝垂在颈边,额前垂着一枚宝石,点缀的恰到好处,梨花带雨似的呈现出一种绯红的美。
      有人跟着她也低低咳嗽起来,甚至咳得还更剧烈。
      折盈轻眨一下眼睛。这咳嗽声怎么那么熟悉?
      “太医来了吗?快传!快传!”一个小太监紧张的声音响起,“太子殿下素有寒疾,是不能着了凉的!”
      “我没事。”那个人抖开小太监递来的大氅,却小心翼翼地盖在折盈的身上,低声说,“姑娘,性命攸关,多有冒犯,抱歉。”
      折盈抬了一分眼睑,隔着水雾去看那个人。
      他穿着一件朱红里布的降纱袍,里面湿透了的雪白衬袍折起了一角,衣襟微微敞开,发丝沾着水,垂落下来。
      糊作一团的水光里,她看不见他的脸,只朦胧地望见了一个挺拔修长的侧影 。
      如覆雪的松,清贵而洁净。
      他便是她未来的夫君、和颂太子、赵忌、字无畏。
      --
      再度睁眼的时候,面前是一双纤纤玉手,漂亮的指尖染着蔻丹,色若胭脂。那双手轻柔地拂过她的脸,替她拭去额间的细汗。
      “你醒啦?”那双手的主人笑着说道,一双杏子般的眼睛里,眸光温柔缱绻。
      “姑母。”折盈甜甜地叫她。
      她虽然闭着眼睛,却是假装昏厥,对周围发生的一切大略有所了解。紧闭的眼睑前,隐约有许多晃动的人影,有人抬她起来,有人给她喂药,有人替她诊脉。许久之后,她被送到
      贵妃所在的蓬莱殿。再过了许久,贵妃遣散了众人,独自照料她。
      “你落水的事情,圣上已经在查了。”棠贵妃柔柔地摸着她头发,“领你入宫的那三个太监都是近月刚入宫的,找到他们时,俱已溺毙在一片池水中了。”
      折盈轻轻吸了口凉气:什么人这么狠毒,一口气杀了三个人以中断线索?
      “传你入宫的那道圣旨,是圣上的意思。”
      折盈歪了歪头,迷茫地望着自己的姑母。
      “别瞎猜,你这个小脑袋瓜子哟。”棠贵妃瞧着她的神情,轻笑出声,以指腹用力摁了一摁她的脑门,“圣上想见你,
      只是好奇,会令太子一见倾心的美人儿是什么模样。毕竟,昨夜里太子才与你相看,今日一大早就去圣上那里请旨赐婚了。”
      折盈被她那一指摁得仰起头来,望着帐上那一对熠熠闪光的金色凤凰彩绘,有些不解:皇太子到底看上了她什么?莫非真是看上了她也自幼体弱多病?
      旋即,棠贵妃的语气又凝重起来:“领你进宫的路上,马车被人悄悄换了。”
      折盈的眸光一动:果然,那时候的行车路线不太对劲。
      “这桩事千头万绪,一时间查不清楚。”棠贵妃叹息一声,继续摸着折盈的头发,“小存,我和你父亲都不愿意你嫁入皇家。可是圣意已下,驷马难追。你嫁人以后,千万当心。谁都不能信......连枕边人的话也不能全信。”
      她摸着折盈的头发,却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你说,为什么盛宠这么多年,我却一直没有个孩子呢?”
      折盈下意识地摇摇头。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类问题,过去十数年的畅快日子里,她江湖女侠折小存的脑子里从来只有喝酒和打架。
      此时此刻,美丽温柔的姑母轻轻地摸着她的头发,那双流光的眼睛里忽然涌出了许多惆怅。折盈发觉姑母老了:她还是那么美艳动人,可是丝丝缕缕的苍然愁意逐渐覆盖了她的眼角眉梢,取代了从前那种天真少女的明媚。
      “那是因为啊......我每天早晨,都要喝皇上命令余公公亲自带给我的避子汤。”
      “咱们折家,手握兵权,代代都出大将军。你是折家独女,嫁给谁,谁就拥有了折家的支持。这一点,你可要记好了。”
      ——
      一路雨声淅沥,折盈从宫里被送回府里,前前后后都有人簇拥着打伞,忙得像一团移动的云。一下车,她的兄长们都已经从军营里赶了回来,又是心疼又是哄逗着陪她回房。
      将军府里三个兄弟,长兄沉稳,次兄暴烈,三兄机灵主意最多。
      “妹妹,你这次落水与太子下聘时间太过巧合,为兄心里不安。”长兄折志,字倾山。
      “妹妹,如果太子对你不好,哥哥我就是反了也要带兵去和颂殿把你接回来!”次兄折高,字长风。他沉不住气,站起来狠狠地跺了跺脚,声音很大。
      “诸位诸位,听我说,”三兄竖起一根修长的食指,在兄弟妹们面前滴溜溜转了一圈,“不若咱们扮作鬼神,去和颂殿里溜上一溜,吓得太子不敢娶我们家小存了,如何?”
      三兄折远,字之远。
      “都住嘴都住嘴,”折盈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白细小巧的指节弯曲,挨个弹了一下三个兄长的脑门子,“我已经想好了,我嫁。不就是和颂太子吗?本小姐佛挡杀佛,神档杀神,江湖上人称落花点银枪霸王,还怕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吗?”
      屋里没有旁人,三个兄长都清楚她的底细,她也不伪装柔弱千金了,重新恢复成那个潇洒明媚的少女。家里她最小,却是唯一的小霸王,哥哥们都得听着哄着。
      “妹妹,”长兄折志以指节抵住下巴,沉思道,“出嫁前,你趁父亲不在的时候来一趟军营。我教你那一招“霞落九天”。用以在宫里防身。”
      “我教你‘星河万里’!”次兄折高跟着大吼,震得折盈扶了一下太阳穴。
      “你们两个真是榆木脑子,教那种正大光明的招式有什么防身之用?”三兄折远眯起眼睛扫了他们两个一眼,幽幽道,“要我说,就教妹妹一招“锁阴术’!保管制得他和颂太子服服贴贴。”
      折盈眨了眨眼睛,看见两个哥哥同时颤抖了一下身子,突然好奇那式“锁阴术”究竟是个什么招数。
      “下回等父亲找礼部尚书吃茶,我去军营里找你们练武。”她点点头,“至于是何人害我落水的么......我自己会查,不用你们操心。”
      “你怎么查?”
      “哼,”她像小狐狸似的眯起眼睛,“本小姐自有办法。”
      ——
      入夜,雨停了。
      半圆的明月从云层里露出头,将银亮的光华泻到院里高耸的古槐树上。
      树冠深深如云,折盈倚坐最高的那根枝头上晒月亮。月光落在那张俏丽的小脸上。她微闭着眼睑,似是在小憩,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小姐小姐,”侍女小谷在树下小声喊她,“你爬那么高,老爷看见了可怎么办?”
      “这么厚的树冠,他怎么看见?”折盈懒洋洋地说。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她还是挪了挪身子,让茂密的槐树叶藏住娇小的身形。
      “啪”的一声,一个东西忽然从外墙砸进来,穿进树叶间沙沙作响。
      折盈睁眼、抬手、接下!飞来的小物件是一枚极窄极小的竹筒子,上面掐进了一个木头塞子。她用指腹拔开那个小塞子,从里捏出一张卷成团的轻薄桑皮纸,上面一列潦草的字挨在一起。
      她就着月光展开那张纸读起来,纸上写着简单的几个字:“东角楼,书坊。”
      看来不等她去找那个人,他就已经先找来了。
      “小姐?你去哪里?”小谷张在眼睛。树上的小姐一跃而下,提起靠在树下的白麻布细长包裹,又一跃上了墙头,翻出去不见了。
      “去约会!”她的声音还在风中回荡。
      小谷站在原地发愣:刚订婚......就去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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