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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chapter5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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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身边的人化成一条漆黑的蛟龙时,傅若峥才察觉事情的不对劲。最诡异的是这条蛟龙还对着他说:“愣着干什么?跑啊。”用的是几秒前一个毫无魔气的普通人的声音。
出于身体的本能,蛟龙和旁边的狼群打起来的时候傅若峥条件反射般拿出无苦珠,魔气一瞬间如同昏暗灯光下的蚊虫,疯狂地蚕食着他的灵力。无苦珠上的梵文化作锁链,绞住两三只狼,直到它们失去战斗能力。
而谢彧化为自己的本身,游荡在空中,狠狠地与钟啸缠斗起来。对方用利爪撕扯他的尾部,而他扭身回游,一口咬住他脖子上的狼毛。钟啸痛呼一声,反口啃向谢彧的鳞片,硬生生扯下三四片来。
傅若峥尽自己所能拖住其他的狼,但由于他们数量过多,且有些狼的嘴上装备着能够增加咬合的器具,稍有不慎便会被啃咬皮肉,因此仍有几只围绕在谢彧身旁,看准时机便死死咬住蛟龙的身体。尽管鳞片非常坚硬,但在狼群不断的进攻下也无力招架,随着谢彧身上的窟窿增多,他游动的速度显然变慢。
此时已经没有退路,他的尾巴被钟啸紧紧抓住,若要求生只能断尾。再一次被撕扯下鳞片时,谢彧口中吐出鲜血,看向陷入在狼群里的人。
“你能飞走吗?”对方的灵力在魔界无法完全施展,魔气会附着在灵脉上,傅若峥明显感受到自己动作的凝滞,手中如有神和无苦珠配合着散发灵力,“赶紧走吧,别管我。”
他毫无知觉地将生路让给谢彧,而后者只愣神一秒,转头眼神转变为狠厉,他一口咬住其中一只灰狼,随着哀嚎,鲜血四溅。尾部传来的疼痛极大地阻碍了他的活动,谢彧扭头,对准自己的鳞片便要下嘴。
在牙尖触碰到皮肤的那一刻,变故骤生。远处一把长剑飞跃而来,直直将咬住他尾巴的两头狼刺穿,钉在原地。
“赵兄!”他听见自己的临时同伴语调升高,身体也逐渐放松下来,似乎看见了救星一般。
远处的人正飞速靠近着,有灰狼注意到他奔跑过去,却被他轻松躲避,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姿态来到谢彧身边,拿起了地上的剑。对方一身月白色长袍,袖口处绣着大片不知名花朵,在不夜灯的映照下染上朱红,仿若火焰在灼灼燃烧。
谢彧舔掉自己鳞片上的血肉,与他冷漠的目光对上。他的眼神在看到谢彧时似乎闪动了一瞬,但很快便恢复成开始那种打量,视线在鳞片上移动,谢彧甩了甩自己残破的尾巴,一动不动任由他看个够。
池骛只是单纯对于蛟龙这种生物好奇,他想起谢问灼当年似乎也是条大蛇,屡次想要侵入人间,被他打服后便沉寂多年。现下不是想那么多的时候,池骛转身用剑抵挡住一口咬上来的灰狼,手腕翻转,甩开后对上那只看上去最强壮的狼王。
对方张着嘴,血液从牙齿中滴落在地上。池骛剑刃朝外,不动声色地绕过谢彧的躯体,狼王拱起后背,灰蓝色的毛竖起,幽灵般的眼眸专注地盯住对方。
一人一兽同时跃起,在空中相接,对方锋利的獠牙啃在霜寒之上,寒凉的灵力却实打实将他口中的唾液冻结,落地后狼王身形一闪,重新变回肉身。
那是个强壮的男人,嘴角却有冻伤的痕迹。池骛手腕略微发麻,胸膛起伏,他从魂体中抽取灵力,霜寒绽放出耀眼的蓝色光辉。趁对方缓气之时,他猛然挥动手臂,剑气劈砍在沙漠中,引起沙子四处飞溅,迷了双眼。
钟啸抬手躲避,再望去时原地的蛟龙和两人已然消失,抬头往天空看,蛟龙灵活的尾巴在云层间穿梭,已飞跃出去甚远。他脸色难看,召集狼群回到魑城。
这边池骛带着傅若峥与谢彧成功脱离狼群追击,那边梅寒洲加快赶路的速度已然到达界主的领域。
正殿坐落于不夜灯旁,时刻被映照成暗红的颜色,黑漆漆的砖瓦令人心生畏惧。梅寒洲盯着门口不断游动的蛇类,想起之前在拍卖场上见到的那个女人。女人身上的确有灵力流动,但却看不见灵脉,他观察蛇形魔兽片刻,没有看到相似之处。
硬闯正门容易打草惊蛇,梅寒洲早早收敛自己的气息,脚步轻缓,绕至偏殿。这里的看守显然更轻松些,只有一个身着墨兰衣袍、裹着绷带的人坐在门口。他两步翻过围墙,此人身上魔气浅淡,梅寒洲心下掠过一丝疑惑,却还是接近那人便出手。
他原本只是想将此人打晕再控制,问出咒心莲的下落,谁曾想对方的绷带似乎是件灵气,瞬间缠绕上他的手,汲取灵力。宋忘尘正在思考自己该如何处理谢彧的问题,便发现自己的武器骤然出手抵挡住了身后的攻击。
他心头一跳,转身拉开距离,裹在脑袋上的绷带也被拉长,露出空洞的左眼来。那人手被绷带缠住,脸色却无任何慌张,双指合并成剑,轻松划开束缚脱身。宋忘尘凭借着周围萤石的微弱绿光看清了对方的脸,就在他打算采取下一步动作时,突然道:“段川?”
对方显然对这个称呼有些意外,拔剑的动作一滞,警觉地望向宋忘尘道:“你是谁?”
“你忘记我了?”虽然段川的表情确实在阐述这个事实,宋忘尘还是脱口而出:“我是宋忘尘,我们见过的,在临州。”
梅寒洲将醉花收回储物袋,努力回想自己的记忆,但很显然,段川尚未将这段与他融合。于是他思索半晌,摇摇头,“不记得了,抱歉。”
宋忘尘的笑容有些凝固,他挠挠自己的脑袋,看向四周,确定无人会来后轻声讲述起自己的经历。
他还没有变成魔族前,只是个普通人。本名宋昭,家住在整片大陆的中部的一个小村落里,四季分明,父母健全。宋昭和其他农民的孩子不同,他从小便聪慧过人,学堂上夫子没有教过的知识他也能够凭借自身所学触类旁通,引得连连夸赞。
他的父母是通情达理的人,没有要求他一起耕作,反而将卖瓜果的钱拿出来供他读书。宋昭也十分争气,年纪轻轻便通过院试成为秀才,在村中引来许多人的青眼。
有次他去农田间帮忙,旁人便笑着说:“宋秀才竟也会种地么?”宋昭是个不肯服输的人,他一连去了三天,毒辣的太阳将他白皙的皮肤晒得通红,但他没有停歇,将家中好几日的农活一口气做完,他在田地边挽着袖子扇风,路过他的人再没有说闲话的了。
在宋昭及冠几年后,他参加乡试一举成为解元,桂花盛开的季节他回到村里,父母握住他的手潸然泪下。村民也有迎上来送礼说媒的,只是他的目光停留在自己从小便一起长大的青梅身上,露出洒脱的笑容。
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他向来是果决,下聘迅速,青梅家中也没有不同意的理由。完婚前一日,按照习俗来说,宋昭是不能见爱人的,但他几日没见,待到完婚又要赶赴下一场考试,心中难耐,最终还是趁着夜晚没人去到了青梅家的后院。
她家后院有个小铁门,能从缝隙里看见对方,光是隔着盘绕在铁杆上的丝瓜相望,宋昭心中便已经像盛满蜂蜜般幸福。
“对了,今天我们家来了个女孩子。”青梅从含情脉脉的状态中脱离出来,想起什么似的,语气缓慢。
“女孩子?”宋昭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因为这个村落地段靠近京城,时常有贵人的子女出游至此,所以并非什么不寻常之事,得到青梅的点头后他若有所思地单手摩挲着下巴。他并非迂腐的读书人,有资源可利用时也会毫不犹豫,因此他轻声问:“她身上可有带什么贵重物品?”
“贵重物品倒是没有,有一枚水头不足的玉佩雕着惠恒二字。”青梅家中经商,见多识广,她边回忆边说:“但她身上的衣服是上称的绸缎制成,以银线抽拉雕着兰花,依我看,不是民间的手艺。”
她低沉的语气令宋昭心中快速闪过几个念头,若非家世显赫,女孩不可能穿着如此精致,但身上的玉佩又与猜测的身份不符。他沉默着思考,直到青梅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
“你不会有别的想法吧?”青梅柔美的脸颊轻鼓起,显然是有些不满。
宋昭回神,朝她露出笑容,捏住她的手指:“再美再好的女孩都比不上你。”
青梅显然对这句话十分受用,两人又缠绵一番,直至夜深宋昭才慢悠悠回家,路上还碰见了邻居,两家关系一般,邻居的孩子尚未通过院试,自然眼红。因此宋昭只是礼貌性地点头,便迅速回家了。
“走水了!”
“是哪家?”
“张家!”
宋昭的吉时在下午,因此窗外传来嘈杂人声时他有些不悦地蹙眉,听到‘张家’二字时才登时一个激灵,他迅速穿戴好衣衫与鞋子,行至房门外时父母便眼含泪花地看着他。宋昭心下冰凉,祈祷着事情并非他想得那样。脚步匆匆,他随着人群而去,到达青梅家时只看见烈火的尾巴,随着救火的人泼下的最后一瓢水,原本挂满红色的府邸已然是一片焦炭。
村民都在看他,他却毫无知觉地往前走,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他低头,那炭黑色的粉末落下些许,露出金色的凤鸟来。俯身捡起,宋昭拍落上面的灰,完整的凤冠荡着裂纹玉石,他的手不停颤抖,扭过脸去看向脚底的一只手——皮肉翻滚着卷在指骨上,风一吹便喀拉地碎了。
宋昭双唇颤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直到人群中突然出现一个声音:“走水前,我在张老爷府前看到了宋昭。”
人群一片哗然。
谁都知道今日便是宋昭成婚的良辰吉日,谁又会在前一天晚上去触霉头般见新娘?
那人又说:“他当时鬼鬼祟祟的,我都没敢多说话。”
村民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来,投射的目光也从怜悯逐渐走向猜忌与怀疑。宋昭张大眼睛,朝着最初说话的那个人望去,他扒开人群,走到那人面前,冷冷地问:“你信口开河,有什么企图!”
“有本事你就证明你没做啊。”那人底气十足,指着他的鼻子“明明第二日就成婚,你有什么理由去见新娘?”
宋昭正想反驳,却没想住在张府旁边的人也轻轻开口:“昨晚我似乎听见宋昭的声音,和张姑娘说着,玉佩什么的。”
村民像炸开的沸水,将宋昭团团围住,试图从他那里听到罪状,他们眼神中流露出的怀疑与嫉妒仿若毒蛇吐着信子将他浑身舔舐一番,冰凉而恶心。
至于他最终如何拿着青梅的凤冠走回家中,记忆已经不是很清楚了。只知道他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母亲含着泪替他缝补了整晚。他直觉青梅家的事与那名女孩有关,因此第二日他便立刻上报衙门,得到的答案只是:会调查的。这样敷衍的流程,击垮了宋昭的内心,他在家中挣扎数日,最终决定继续参加会试。
答题的途中他还在想青梅的脸庞,恍惚间墨水晕开宣纸,他连忙收笔,却还是留下了瑕疵。结束考试后他马不停蹄地赶回家中,却发现自己的家被村民团团围住,邻居带头拿着火把,笑容得意:“你杀了张老爷一家,就一命还一命吧!”
宋昭听闻,瞬时张大了眼睛,他不可置信地冲上前,却被其他村民牢牢按在地上,脸庞摩擦泥土的瞬间他放弃自己身为文人的礼节,大声喊道:“不是我干的!你们有什么证据!?”
“好几人都看到你那晚出现在张老爷家附近,不是你是谁?”邻居冷哼一声,朝村民做了个手势,宋昭的膝盖被人狠狠一踢,跪倒在他面前。
“那就冲我来啊,我的父母是无辜的,你们放过他们!”宋昭向来是个果决的人,一如他连干三天农活堵住悠悠众口般,为了父母,他迅速揽下无中生有的罪名。
听到他的话,邻居笑得更大声了,“听听,听听,就是他!”其他村民拿来一张白纸黑字,上面已经为他写好罪名,只差画押。
宋昭绝不能在上面盖手印,他挣扎起来,三个人都无法按住他,“你们凭什么动用私刑?要要杀要剐都该是衙门来做!”
可没有一个人听他说话,他的手被一只脚狠狠踩住,盖在罪状之上——现在,他再也百口莫辩了。
“好了,他认罪了,我们动手吧!”邻居扔出手中的火把,房中宋昭的母亲尖叫起来,而父亲不断推着被锁上的门。炽热的温度与凄厉的尖叫折磨着宋昭,他抛却所有尊严,抓住面前人的脚,一字一句说:“那我也是罪人,放开我!放开我!”
哪想周围的村民笑起来,有人伸出脚踢踢他的脸颊,好声好气道:“解元郎,我们还指望着你为我们考取功名,带来赏赐呢!”
在当今的政策下,村里出了解元便能每人得到五枚碎银,村民怎能放过这样从中获利的机会。他们抓准宋昭不会放弃考取功名,所以即使烧死他的父母,只要他再得到名次,村中便能又一次获取利益。
再说了,宋昭是个读书人,他再生气,也不过就是如同其他书生般写些文章骂人,谁又会真正在乎呢?村民们这么想着,平时风光无限的人匍匐在自己脚下,膨胀而又扭曲的快感随着大火燃烧,充填心窝。
可他们忘了,宋昭是一个果敢而决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