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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辞京南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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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二十六年,天子禅位,新皇登基,改国号为天宁。
天宁初年,新皇谢澜欲封沈君竍为王,沈君竍婉言拒绝,辞别离去。
陆枝挽留道:“君竍,澜儿待你如亲兄长,你为何还要离去?”
沈君竍诚挚道:“君竍幼时遭遇巨变,母后将君竍带入宫中抚养,视君竍如己出,君竍感激不尽。”
“如今澜弟登基,已是能独当一面的天子,君竍已帮不到澜弟什么了,且君竍已经长大,想出去看看大栾的山河。”
陆枝叹了口气,她明白皇室关系错综复杂,日后谢澜有了孩子,沈君竍怕是会卷入某些漩涡之中,届时她和谢玄都不在了,无人能护住他。
“君竍,你想去哪便去吧,皇宫不会困住你,若有空闲,记得常回来看看我们。”
沈君竍哽咽:“是,母后。”
沈君竍乃是陆枝和谢玄去北境归京途中捡到的孩子。
那日正值寒冬腊月,五六岁的沈君竍窝缩在已死去的爹娘的怀里,冻得浑身发抖。
大抵是冻得太久冻坏了底子,沈君竍幼年时常常生病,陆枝花了好大的精力才将他的底子养护回来。
后来陆枝和谢玄有了自己的孩子,为避免谢澜心底里对沈君竍有什么隔阂,陆枝等谢澜大了能明事理了才将沈君竍的身世告知。
谢澜得知后沉默了一小会儿,仅且沉默了这么一小会儿,他道:“我自幼与皇兄一同长大,无论皇兄是不是母后亲生,这些年的情分做不了假。”
沈君竍离开的这天,未曾让人相送。
怕离别伤心。
春风料峭,寒意弥漫在天地间,沈君竍牵着一匹马踏出城门。
他戴着席长纱斗笠,春风轻轻吹过,长纱飘渺而起,又缥缈而落。
他望了眼身后繁华的街巷,目光移落到城门的牌匾上,温和的眉目微微舒展开。
父皇,母后,澜弟,保重。
城外长着一棵百年榕树,枝繁叶茂,已与高耸的城墙比肩。
榕树粗壮的老树根裸露在外,成了旅人暂时歇脚之地,当下正有一群不相识的人和气谈笑。
日色尚早,沈君竍没有想好去哪,去做些什么,便想着先听听旅人们说些有意思的事情。
他解开斗笠,坐了过去。
旅人们聊得热闹,众人说到有趣处大声欢笑,沈君竍也跟着笑笑。
天南地北,四时风光,着实有趣。
有人注意到这位斯文郎君,便起了个头:“哎,这位小郎君,你这一身行囊的,是要出远门吗?”
沈君竍随和,点头回答:“嗯,是啊。”
旅人问道:“是要去哪里呀?”
沈君竍道:“还没想好。”
他见沈君竍衣着华贵,当他是负气离家的公子,开始劝解道:“小郎君,家人之间没有隔夜仇的,还是早些回家去吧。”
沈君竍面色不改,仍是温和:“大哥误会了,非是离家出走,而是想要独自远游一番。”
旅人笑道:“原是如此。”
“小郎君,若不知道要去哪里,便一路南下吧,我常年往来于南北行商,熟悉路程,南下沿途风景极美,小郎君见了定会欢喜。”
这位大哥身形魁梧,手持斗笠扇着风,一股清淡的药香随着他手上的动作在周遭弥漫开。
沿途赏景,听着倒也不错,当下没有主意,便听从这位大哥的建议罢。
沈君竍道:“是个极好的主意,谢这位大哥。”
旅人:“不妨事,能帮到小郎君也是极好。”
众人歇够了脚,纷纷起身告别,有人进城,有人离城,聚集起的人群很快便散了个干净。
但有人新的一批人朝这边走来。
沈君竍起身拍去衣裳上的尘土,牵着马离开。
有人喊道:“哎,小郎君,你斗笠忘了拿。”
沈君竍回头微微一笑:“便留在那吧。”
他跃上马背,往南而去。
旅人不解,拿开斗笠一看,底下正有一株从树根底下挣扎挤出的新芽。
——
皇宫后花园,谢澜道:“父皇,母后,皇兄已离开。”
陆枝道:“嗯,澜儿,你可伤心?”
谢澜:“有一些。澜儿不明白,澜儿愿意为皇兄封王,他为何还要走?”
陆枝摸了摸他的头:“澜儿,你如今已是大栾的皇,将来这位置传给子嗣,总会有不怀好心之人拿你们二人的孩子做文章,君竍他是不愿让你心里有任何芥蒂。”
谢澜:“可是母后,这么多年的情分,皇兄说走便走,当真狠心。”
陆枝:“母后当年带他回来便没想过要把困在皇宫。澜儿,你亦是,若你不愿接这个担子,母后与父皇也不会强求于你。如今你接下了,便好好为百姓谋福,做个圣明的君王。”
谢澜:“是,澜儿谨遵母后教诲。”
“母后,澜儿还有政务要忙,先行告退。”
陆枝看着谢澜离开的背影道:“夫君,我们的澜儿好似突然之间长大了。”
明明前不久还要拉着她撒娇,现在却很是沉稳。
谢玄揽着陆枝:“澜儿肩上有了重任,自觉收了孩童心性,如今他确是长大了。”
陆枝笑笑:“如今你可轻松了。”
谢玄:“然也,夫人有何想去的地方,为夫自当想陪。”
他牵起陆枝的手:“如今我们有大把的时间逍遥山水间。”
陆枝笑魇如花:“只要同夫君在一起,去哪里都很好。”
随即她又叹了口气:“也不知君竍会去到哪里,这么多年他是第一次出远门,总是免不了担心。”
谢玄:“夫人安心,我派了人跟着。”
陆枝忧道:“君竍大了,你还让人跟着,他应会会不喜。”
谢玄:“为夫怎么做这般讨孩子厌之事,只是让人暗中跟着,待他寻着落脚之地,便不再跟了。”
陆枝仰天轻声叹道:“孩子啊……”都长大了。
岁月真是半点不由人。
——
沈君竍在途经的第一个驿站住了一晚。
梦中清风徐徐,吹落一地绿叶,有几片飘过他的身旁,吻了吻他的脸颊。
彼时的沈君竍不过三四岁,追着蝴蝶四处跑,爹娘正坐在树下纳凉,一脸慈爱望向他。
沈君竍追累了,便停下朝他们跑去:“爹,娘,快看,我抓住蝴蝶了。”
“君竍,慢点儿跑,别摔着。”
“君竍,慢点,不急。”
爹娘的声音很是遥远。
可他们明明近在眼前。
沈君竍只得拼命跑,可这几十步的路程仿若一道满意跨越的鸿沟,他怎么也跑不过去。
他急着哭喊,爹娘只是微笑着看着他,身影越来越远,最后被一团白光吞去。
“爹!娘!”
沈君竍被梦魇惊醒。
春夜月色正好,驿站后有一片小湖,清凌凌的水波从窗户缝透进来,正好跳在沈君竍的眉心。
彼时这温和的眉心上卧着几分倦意。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无奈地苦笑一声。
这些年他在皇宫真的过得太好了,父皇母后视他如己出,这么多年以来他还是第一次梦见爹娘。
他靠在床边,透过窗望向京城方向。
今时月,今时人,父皇母后澜弟,相隔两端,心在一处,安好,勿念。
沈君竍一路骑马走走停停月余,诚如那位药商大哥所说,沿途风光的确极佳。
这是他第一次远游,风光无限好。
但——
也是第一次遭偷窃。
他途径一州,见身上衣裳被树枝划破,便想着买一身新衣裳。
衣裳买好才出门不远便被人撞了。
待他填饱肚子欲结账时,才发现包袱里的银票全不见了,只剩碎银几锭。
他看着手上碎银感慨,好在小贼还给他留了点,不然这顿饭钱他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再往前行了一段路,荷包已然空空如也。
沈君竍环望周遭,山色甚好,屋舍俨然,商铺林立,人人面上挂着笑。
小贩高声叫卖着自家的吃食,孩童追逐嬉闹,繁华又静好,是个好去处。
路边的大石头上刻着此地之名。
清石溪,是个好听的名字。
他摸了摸干瘪的荷包,心想大抵是天意,决定在此停下。
此处的春与皇城不同,皇城此刻已是万物生长茂盛,而此处还是一片新绿。
沈君竍卖掉了马,拿着银两在市集西边的一个小村落租了间房。
村子里鲜少来外人,租金便宜,租客此刻只有沈君竍一人,他便可以独享这个有着两层楼阁的小院。
房东是个好相与的,见沈君竍相貌生得好又温文有礼,便任沈君竍挑选屋子。
“郎君若是住得不好可以自行换屋子,只是若有了其他租客便不可再换了。”
沈君竍谢过,赠了一本诗集聊表谢意,房东大方收下,说正好给自家娃娃读。
他选了二楼里边的一间,因那一间靠着邻家种着的银杏树,那树枝桠横生,已穿过墙头到了这边来,沈君竍只需一开窗,便可春见浅绿秋见金黄。
沈君竍将屋子收拾得有模有样,甚有烟火气息,他对此很满意。
这天出门不巧,中途碰着大雨。
他抱着新买的物什欲回家,鼻尖传来似有若无的甜香,他嗅了嗅,猜想应是某种味道不错的吃食。
新做的衣裳湿透,凉意蔓上肌肤,十分不舒服,他着急往回赶,无心留意这是哪家传出的香味。
来日方长,且有机会,归家后他如此安慰自己。
窗外雨声潺潺,滋润万物生机,沈君竍觉着楼下有些空荡,心道:此间小院很是不错,若是有银钱便将它买下来,再种些花,这院中空着着实可惜。
此念头一出,他意识到自己即将面临温饱难题。
银两所剩无几,莫说买下小院,就连后面几日的吃食都成问题。
该找一个活计为生才好,他在心里盘算着。